旧港区。
上个世纪沿着江边建立的码头、仓库还有船只修理工厂,在十年前更靠近入海口的新港投入使用后被逐渐废弃。
我爬上堤坝,隔着铁丝网向下望去,仓库的铁皮穹顶还有随意堆放的集装箱表面的喷漆早已脱落,露出斑斑的锈迹,杂草在水泥地的缝隙中肆意生长。视线越过这一切,望向了那辆停在仓库门口的白色轿车。
蕾莎就在那间仓库里面。
几乎是在我抵达这边的同时,我感觉到他们在这个位置停下了。
我的猜测并没有错,那名劫匪是准备从水路逃离这座城市的,这座仓库的后方渡口,应该就停了一艘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快艇。
我拿出手机打开,拍下那张轿车,然后连同定位信息给高队发了过去。
他的手机应该就在手边,我追出去的时候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只要看到这两条信息,他就能马上明白过来,专案组和特警都会即刻朝这边赶来。
但不管再怎么赶,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而这边是一秒都不能等了,还在逃命的劫匪不会浪费任何时间立即登上快艇。绝对没法期待这种亡命之徒主动释放人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会选择继续劫持蕾莎,把她带上快艇,以此作为自己被警方拦截时对峙的最后一张底牌。
另外一种就更糟糕了,如果他认定自己走上水路就足够安全的话,那么人质在他眼里就会彻底变成累赘,这座仓库就会成为处决蕾莎的行刑场。
只能上了。
我全力起跃,一把抓住铁丝网的顶端翻了过去,跑下堤坝,穿过集装箱之间的通路,来到仓库门口。
我能感觉到蕾莎就近在咫尺。
我背靠门边,探头向里面张望。面积巨大的仓库里散乱着废弃的集装箱和钢筋,墙面和柱子上的标语早已破损不堪,从这道门向前望去能看到另一头后门的亮光,带着湿气的大风夹裹着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从那里涌来。
穿着兜帽衫的男人的背影就在视野的中央,他正押着蕾莎向那道后门走去。
和凌晨在旧城区暗巷里的抓捕那名黑道打手时一样,这道背影也和彼时的记忆重合起来。
最后的一名劫匪。
他是选择继续劫持人质么……
现在他距离我大约三十米远,距离那道后门则不到二十米,一旦他带着人质登上船,想再追上他就很难了,不能拖延。
一个方案快速在脑中成型,他现在背朝着我,我打算借助这些集装箱快速潜行到他后面,从背后袭击他,先制住他的右臂让枪移开准头,然后再勾住他的脖子用生命吸取制服他。
我小心翼翼地躬下身,蹑手蹑脚地踏进这道门。
“哔——”
刺耳的警报声猝不及防地灌入耳中,震得我浑身一凛。
警报器!
该死,被摆了一道!
“谁?”对方警觉地回头,将我的身影纳入视野。
条件反射地,他将枪口转向了这边。
我紧急退出门外躲回门边。与此同时劫匪的手枪连续发出两声爆响,其中一发子弹贴着门边飞过,在上面擦出火花。
蕾莎被开枪的声音吓到,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安静!”里面传来了劫匪的吼声。
两三秒后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朝这边说道:“出来,不然我杀了这个女的。”
他切切实实地击中了我的软肋。
我毫无办法,只能从那里现身,站到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足以让我的怒意瞬间升到顶点的一幕。
他扯着蕾莎的头发强迫她站到自己身前,用枪指着她的脑袋,和我对峙。
发根被撕扯的痛楚让蕾莎咬住了嘴唇,她被强迫着微微仰头,头顶意味着生命威胁的金属触感让她无法动弹。
暴怒让我的全身绷紧,两排牙齿像是要咬碎彼此一般啮合。
他就是那起案子的主谋,被那两名同伙称为“老板”的人。
是他策划了那起劫案,毁掉了那个孩子的人生,是他主使了那场谋杀,夺去了我的性命。
现在他居然还胆敢伤害蕾莎!
前所未有的黑暗冲动震颤着我的灵魂,让我几乎冲上前去。
我要折断他的手,撕开他的喉咙,放干他的血!
阻止我跨过那危险的一线,让仅存的理智发挥作用的,是曾经身为执法者的自觉,还有彼时的教训——我的错误所导致的,那个孩子的悲剧。
冷静,不能让私怨冲昏了头脑。
现在蕾莎的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双手上举,过来!”他这样命令。
双手上举是防止我掏出武器袭击,让我走近是为了让我进入他的射程。三十米虽然听上去算不上太远,但实际上对手枪来说已经是极难瞄准的距离了。
是个棘手的家伙。
我只能照做,举起了手,从背光的外侧走进仓库,朝他走去。
我和蕾莎对上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面露喜色,几乎就要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我及时地用眼神制止了她。
被歹徒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让这边变得更为被动。再考虑到他和我之间的私怨,蕾莎还可能会因此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是你?”劫持着蕾莎的歹徒终于看清了我的脸,认出我就是那个曾经坏了他的抢劫计划,被他两次布置谋杀的那名警察。
我也得以趁次机会看清他兜帽下的那张脸——和软件合成的肖像一致的年轻面容,只是脸上的表情以及眼神多了几分凶狠。
在我走到离他大约五六米左右的时候,他命令我站住。
这种距离,他随时都可以用枪打穿我的脑袋。
“把武器全掏出来,把防弹衣脱掉。”
看来他对警察的装备挺熟悉的。
“我没带那种东西。”我只能如实回答。
“少跟我耍这种花样!”他作出威吓,持枪那只手的力道加重,让蕾莎被迫歪过头去。
我强压下再度涌起的怒火,将外套脱去摊开双手给他看:“看,我没有骗你,没有配枪,也没有防弹衣。”
他反复上下打量我的全身,才确信了我身上剩下的单薄衣物根本藏不下那些装备。
一阵沉默,他冷哼一声:“那两个家伙,反过来被抓住了是吧。下手两次都做不到一个人,被条子抓到过的废物就是没用。”
“而你……两次坏了我的事。”他直勾勾地瞪了过来。
我迎着那道目光,回以同样的眼神。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对峙,但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他布置了一起劫案和两次针对我的谋杀,而我则两度破坏了他的抢劫计划,发生在这两周间的数次交锋让未曾谋面的我们成为了彼此熟悉的敌人。
“但你们休想抓住我,过去是这样,以后也会是。我迟早会再回来,扳回这一次。”他带着蕾莎向后退去一步。
和我们预想的一样的疯狂,这个人一次次策划劫案,最终的目的就是挑战执法机关。
绝不能让他登上快艇,至少要拖到特警到来。
“喂,停下,投降吧,你知道我会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我决定先虚张声势,“你已经被包围了。”
“别唬我,这个仓库后门的位置,是没有狙击点位的。而且我猜接近这边的也就你一个吧。”他不为所动。
连外面和屋顶也装了警报器么……
“警方已经掌握了你的信息,就算你在这里逃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上了通缉名录,以后只能东躲西藏。自首的话,还有从轻处罚的机会。”我继续劝他。
“三次数额巨大的持枪抢劫,两次谋杀,这次又劫持人质,那两个废物也已经什么都招了吧。我再实话告诉你,我犯的事情,也根本不止这么几起,就算自首,也足够上死刑了。”
他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冷笑,“而且要我对你们这帮狗条子认输?开什么玩笑,游戏还没结束呢。”
“你把这个当做游戏?”他的回应让我皱起了眉头。
他维持着那副冷笑,以此作为默认。
混蛋!
想说开什么玩笑的是我啊!
“你就那么恨警察?为什么?”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
“拉家常还是免了,你的谈判技巧太蹩脚了,别想拖延时间。”他继续后退。
谈判才刚起头就被一刀砍断。
他说得没错,我虽然学过一点谈判和人质劫持的应对方案,但工作的这几年根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完全没有实践经验。
而且对方对执法机关怀有强烈的对抗意识,对警方的套路也很熟悉的样子,油盐不进。
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只能由我自己来动手救援了么?
“那让我来代替那个人质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我么?”我直视他的双眼。
只要让蕾莎脱离枪口,让歹徒进入我触手能及的范围,我就可以动手制服他。
“你觉得我会犯这种蠢?我不需要一个随时准备和我拼命的人质。”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脸上的神情满满都是挑衅的意味,“这个女就足够了,还是个外国人呢,你们也不想引起国际问题吧?”
他很清楚只要人质在手,这边就没法轻举妄动,枪口始终对着蕾莎的脑袋。
怎么办?束手无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