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李天同等到母亲睡下之后,启动了自己那台只有台式机键盘大小的笔记本电脑。母亲放在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不知何时自动开启了电源,嗡嗡地运转起来。
今天母亲难得早回家,于是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餐桌上,李天同一如往常地做足了“乖宝宝”,一个接一个地讲学校的趣事,直把母亲逗得乐不可支。
母亲今年满四十岁了,眼角却没有一丝皱纹,在他的印象中几乎从没变化过,一直是端庄美丽的。父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已去世,李天同对于父亲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母亲床头的相框里,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大男子的形象而已。李天同自觉是个很懂事的小孩,从小就很会照顾人,对相依为命的母亲百般疼惜,还常常开玩笑说想要个后爸。
在他眼里,母亲是一个永远衣着得体,发型完美的职业女性,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虽然一直非常忙碌,虽然甚少拥抱他亲吻他,虽然几乎从来不曾在幼年的他枕边讲着故事,看着他入睡,但母亲对他确实是疼爱的——至少李天同知道,母亲所能够表现出的所有爱意,都给了他。
对于这样的母亲,他唯一的反抗,是不想成为医生,转而一心投入了电脑的世界。当然,这一点他并没有说出口过。到了高三,想到未来不远的日子他就要告诉母亲这个事实,他也偶尔会有点犯愁。
密码识别正常,administrator权限许可……
几分钟后,他就轻而易举地侵入了母亲的那台工作用笔记本的系统。母亲的电脑桌面上,是十年前的母亲和幼小的他的合影。他看着图片上两个人的笑容,稍稍踌躇了一下,还是很快继续开始了作业。
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同时又注意着门外的响动。毕竟书房离母亲的卧室很近,不能排除母亲被电脑的声音惊醒的可能性。平时这个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母亲都是直接锁在医院的保险柜里并不带回家,所以本来李天同是打算这几天找个理由去医院一趟的。但是今天正巧,母亲因为工作没有完成,不仅把笔记本带回了家,而且关机时还忘记了拔掉网线。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手边的那张卡片上的字迹,在笔记本屏幕晦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楚。但是对于卡片上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
他回想起“歆雪华”的话。
“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孩子,大多有着严重的先天性疾病。”
“他们必须靠定期摄取特殊的药剂,才能存活。”
那张卡片上的内容,是几种非常少见的处方药。这些药品里,有的可以归为止痛剂,有的是治疗特殊的过敏症状的,也有调节激素水平的。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是大城市也难得有人使用的稀有进口药品。
如果这个海滨小城唯一的医院,却有患者大量服用这些药的话……
那么患者是“同盟”成员的可能性,就会非常的高!
而在这其中,也许就有“歆雪华”在寻找的“Guardian”……
因此,他需要身为院长的母亲的管理员权限,以侵入医院的数据库。
眼镜上映着幽幽的光,李天同熟练地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串命令。
一张长长的清单在眼前展开。
结合“歆雪华”告知的时间轴和其余情报,他飞快地去除着不符合要求的项目,最终,只剩下十分之一左右的内容。
他在自己那本绿色的化学笔记的空白处,将屏幕上的数据一一抄写下来。
尽管如此,这个数量还是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虽然这些病人来开药的时间看似分散而毫无规律,但处方人的名字,却清一色是母亲的名字“李卿”。
他顿了顿,没有在本子上写下处方人的名字。
抄写完毕,他把本子放到一边,默默地看着屏幕上母亲的名字一会,再次开始飞快地敲击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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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风中,吹雪高高地站在屋顶,看着朝阳缓缓升上这座仍在沉睡的城市上空
此时的她,身着纯白色的长袖和服以及暗红色的袴,腰间系着棕底金丝花纹的和服腰带,长刀插在左肋。淡棕色的发丝被初升的朝阳染成几乎透明的金色。
她的身后倒卧着一个二十多岁,南方民族打扮的男人,手里抓着一杆折断的长枪。
吹雪在他旁边蹲下来,将他手腕上那一大串铁质手环一一摘掉,从其中找出了埋藏“终端(Terminal Device)”的手环,放入衣袖中。
“ありがとう。よい闘いだった。”
她轻声说道。
走在鹭翱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从怀里掏出震动不止的手机。
这个号码,她只告诉过那三个人,告诉他们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打。
“喂……是雪华吗?”
“……”
“啊,我是李天同。关于我调查的那些药的情报……”
“白天再说。”
“嗯,是这样的,我把调查结果留在你的位子里了。今天……我可能不会去学校。”
“…………”
“那就这样,再见。”
“你……”李天同语气里的某些东西,让吹雪不觉低声叫住了他。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所谓的真相,从来也不会比你最坏的预想更好。”她轻轻地说,
“现在还来得及,再向前一步,你就无路可退了。”
“……但是”
她听到那个一直很有绅士风度的男孩子泫然欲泣般的声音,
“既然知道了真相的存在,我又怎么能佯装不知,继续虚伪地活着呢?”
那一天,李天同从学校,从他的家,从他所熟知的这个鹭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