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都知道，高三生是没有周末好过的。
而戎扬的高三补课计划，也在这周末正式拉开帷幕。理科班更是受到特别“照顾”，不仅和普通班一样占用周六，还加了周日的半天，把两个理科班合在一起，由精英老师一齐上阵，进行个人弱势科目的小组辅导。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不额外收费。可谓老师学生都下了血本。
虽然一样是上学，但补课日好歹是周末，学生们终于不用穿校服，老师也可以不用穿的那么职业，班上的气氛也比平时活络了一些。
不过高三（2）的班主任许方忠，周六明明还是皱巴巴的T恤外加牛仔裤的“固定装备”，周日却意外地穿了件像样的衬衫，配了条深色的布裤子，头发也似乎好歹打理了一下，不过因为没刮胡子，依然戴着那副老学究一样的啤酒瓶底眼镜，外加趿拉着一双老式凉鞋，整体打扮看起来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两个班的学生们难得挤在一个教室，兴奋的不行，趁没开始上课，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老许这难不成是要去约会了吧。
李天同则和邻班熟识的几个男生随口聊着最近忙中偷闲在玩的游戏。何若晗还在外省的某地；林昱远昨天来凑了半天的热闹，下午就逃课去打工了（而且一本正经地跟负责记考勤的周周说：“我是有生活负担的贫穷青年*^__^*”）；转学生更是用膝盖想也不会来的。李天同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其他也有不少聊得来的朋友，所以也不觉得寂寞。
更重要的是，这天母亲休假，而他不是很想呆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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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的晚上，母亲叫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他。
看来几经犹豫的最后，母亲终于决定要跟他说实话。不过，是在两个人对地下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前提下。
“你的父亲，并不是相框里的那个人。”
母亲用来开始讲述的，竟然是这句话。李天同压抑着狂跳的胸口，把倒给母亲的茶放在桌上，然后坐到了对面。
“正确的说……没有人知道你的父亲究竟是谁。”母亲喝了一口热茶，轻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你是——体外受精之后——由妈妈生下来的小孩。”
不谈恋爱，不结婚，但是想要小孩——现代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看着自己性格独立的母亲，李天同甚至觉得母亲当年会选择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看着欲言又止的母亲，李天同顺着刚才母亲所说的思路想了一会，试探着接话道，“那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的意思是……”
母亲有些局促地双手捏着茶杯，眼睛盯着里面的茶叶，“因为精子库出了一点‘状况’，样本出现了污染，最后提供的……并不是妈妈选中的那个人。不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三个月大了。妈妈实在不想就这么放弃你……”
“……”李天同愣了一会，慢慢地发问道，“那么，从小到大那些检查什么的到底是……？”
“检查？”母亲意外地看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因为那个精子库也保存了些病理样本，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作为医生，当然要密切观察你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啊？”
李天同差点没趴到地上。
“作为医生”……
原来自己这个完美主义者的妈妈，大概只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生下的是‘不知是谁’的小孩，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问起自己的爸爸是谁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所以干脆把这个真相层层保密。又因为她是个一流的医生，从职业的角度上自然必须抛弃私情，才能以公正的视角看待病人，所以才会密密麻麻记下那些似乎毫无感情的病理报告。
这一切，只是这个在人前不善言笑的单身母亲，笨拙的表达爱意和关切的方式罢了。
李天同无可奈何的支住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如果可以，我并不想瞒着你的……”
母亲紧张地看着他。表情像个被熟人碰到和情人约会的小姑娘，李天同笑了出来，
“那么？妈妈原先给我选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是在将近三十年前就去世的……一位妈妈非常敬仰的世界级遗传学专家。”
母亲回答道，脸上挂着少女般憧憬的微笑。
“……”李天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要真的是三十年前就死掉的某个人的儿子的话，恐怕心情会更加复杂-▽-b）
“所以……”母亲放下茶杯，抓住他的双手，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隐瞒了将近十八年的真相付诸语言：
“你毫无疑问是妈妈的儿子。你是个健康，‘普通’的孩子。把你生的这么聪明，是一个‘自然’的，数学上的奇迹。
“关于你出生的所有秘密，只有这些。妈妈可以发誓，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母亲郑重了语气，紧盯着他视线也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因此，你‘没有理由’再去参与任何危险的事情。无论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我都希望你把它们忘记，继续做回一个普通的孩子，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平凡地长大。这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李天同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看来，她已经知道儿子之前的那一番危险行动了，只是不说出口，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显然完全不准备让自己的孩子参与进来。不如说，她根本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和她所在做的事情有一丁点的瓜葛。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再自然不过的决定。
李天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温和地冲母亲笑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真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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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己大费周章，差点连命也丢掉的那番“冒险”，最后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简单明了，单纯得有些可笑的真相。
李天同转着手上的圆珠笔，想到这里，忽然很想揪住谁的衣领狠狠地摇一摇，意义不明地吼叫几声。
“所谓的真相，从来也不会比你最坏的预想更好。”
李天同想起转学生的话，无可奈何地抱着脑袋苦笑。
应该说……真相总是比我最囧的预想更囧吧……
当天半夜，他犹豫了再三，还是打了电话给林昱远，转述了母亲的话，还认真地为自己害得好友也陷入危险的莽撞道了歉。不料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揶揄着“是嘛是嘛，太好了~”然后就喷笑出来，气得他挂了电话。
“抱歉抱歉，我只是一想到同同天搞不好……搞不好是某个神秘的古人的后代……就觉得……啊哈哈哈！！！”
再打过来的电话依然没一句正经话。别人可是在认真地道歉啊拜托！古人怎么可能在精子库里留下样本！！李天同脑门上冒出青筋，骂了一句又挂了电话。一会手机滋滋地震动，收到一条短信，里面只有一句话，
“总而言之，祝贺真相大白！耶！：）”
李天同终于不禁笑了出来。摸上胸口，忽然觉得心里轻了很多。
自己不是‘歆雪华’口中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
自己是‘普通’的。
但是……
李天同看着手机屏幕。
‘没有理由’再去参与任何危险的事情吗……？
他默默地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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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上午的补课结束，学生们欢呼着涌出教室，老师们也聊着天收拾起教案，准备回去度过下一周之前最后的自由时间。
许方忠抱着今天让学生们做的测试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摘下红笔的盖子，开始认真地批改起来。
对面桌子的周周很快收拾起东西，挎起他的单肩帆布包，乐呵呵地准备去见一周都没有碰面的小女友。见许方忠不着急走，就出声招呼他，
“许老师？您还不回家吗？”
“恩。”他简短地回答，没有抬头。
“是吗……”周周友好地笑着，“我还以为，今天许老师穿得这么正式，是要有什么活动呢。”
“……”许方忠抬起头来，透过那副厚过啤酒瓶底的眼镜，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啊……”周周被他盯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地连连摆手，“不，不好意思，我不打扰您了！明天见。”说着就要落荒而逃。
这个印象中从来不怎么讲话的邻居，总让他觉得有点不敢亲近。
“等一下。”许方忠忽然发话叫住了他，周周战战兢兢地回头。
“什……什么事？许老师？”
“你忘了东西。”
“诶？”
回头一看，果然想带给小女友的花式点心还放在椅子上。他赶紧跑回座位把礼物拿上，向许方忠道了谢，就逃命般地跑出了办公室。
许方忠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又埋头处理起手底下的那些试卷来。
不知不觉，办公室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整座学校也已经走得差不多空了。
等到窗外的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他终于直起身子，伸了伸酸痛的腰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桌子。他文件架上的书籍和资料都拿到手上，仔细地分成几叠，不用的丢到身旁的空箱子里，最后，把其中一叠放到了对面的桌子上。
他站起来，打开了抽屉，照样把资料归类，把文具什么的一股脑丢进了废物箱里。最后，在抽屉的底部，他的手指触到一个小物件。
这是一个用木头雕的鸭子形状的筷子架，看来像是江南的手工艺品。鸭子通身是黑色的，用绿色勾勒出羽毛；木雕线条圆润，再加上表面用清漆仔细盖了一层，摸起来十分光滑，看来有几分档次。
他摩挲着这个小物件一会，仔细地把它揣进口袋里，又继续收拾起来。他把抽屉整个拉了出来，在废物箱里磕了磕。
桌子上的资料、试卷都分好类了之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办公室的钥匙夹到里面的信纸里，然后走到办公室里侧的单间，把信封放在校长的桌上。
最后，他径直走出办公室，撞上了门。
走出教学楼，许方忠抬头看了看天空。多云的夜空中，月光却恰好穿过云朵的缝隙洒下来，映在他厚厚的眼镜片上。
最后看到的，虽不是满月，但是也不坏吧。
清冷的操场中央，有一个人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