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来参加补课，是想要求单独辅导吗？”
他冷冷地对着那个背影说道。
转过身来的人，身着浅色的道服和深红色的袴，在左肋插着一把长刀。她绵长的头发在微风当中轻柔的飘动着，那双棕金色的眼睛朝着他的方向，映着幽幽的光。
“不。”她认真地回答道，“那些知识，我没有再学一遍的必要。”
他看着自己这个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学生。
“那么，你确实是来‘处决’叛徒的了。”
他平静地确认道。
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逃也不会躲。但这里是学校，染不得血腥，要动手能否到其他地方去？”
“没有必要。”她表情沉静地回答，“因为，我又不准备要你的命。”
“……什么？”挡在那副厚眼镜下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我身为‘同盟’的成员，却参与了‘贤者之盾’的重建……”
“我知道。”吹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为你要帮助一个对你有恩的女人。”
“是这样的。”许方忠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三年前，我和‘同盟’断绝了联系，隐姓埋名跑到这个小城来……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李院长的搭救，我早就已经因为无法控制发作而死了。她不但救了我，还帮我找到了作为普通人活下去的办法……”
说到这里，许方忠昂起头，仿佛起誓一般地说道，“所以，如果是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即使要因为背叛‘同盟’而被处刑，我也不会后悔。”
“不是说了吗，我没打算要你的命。”吹雪有些不耐烦地重复道。
许方忠透过厚厚的眼镜，犹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你难道不是来肃清叛徒的吗？”
“不是。”她干脆地否认，“你想做什么，为谁服务，和如今的我都没有关系。我只需要你‘权限’下的情报而已。”
“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自愿让渡（Voluntarily Offer）’的话，倒是可以省去我的麻烦。”她用左手握住别在腰间的长刀，垂下眼睛，轻轻地说道，
“不过，也许你愿意选择作为‘同盟’一员，进行最后一场战斗。”
许方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会，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头。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忽然因为熠熠生辉的眼神而仿若少年，他对着自己的学生，微微地笑了。
‘挑战（Challenge）’的规则，除绝对的‘冷兵器规则’之外，还有一个默认的‘筹码’规约：
除非特别约定，‘同盟’的成员若在‘挑战’中失败，都必须向对手交付相当于自己ID的‘终端’。也就是说，一旦失败，便意味着彻底与‘同盟’断绝关系。
失去‘终端’，会随之失去一切信息权限、个人的生存记录、‘同盟’成员身份带来的一切保护，当然还有属于这个‘身份’下的一切财产。换句话说，失去这个小小的数据芯片，就如同抹销自己的人生一般。因此‘同盟’的成员都会想尽办法去保护自己的终端，不让他人有机会夺取，更不会有人‘自愿让渡’自己的终端。
但是相对的，在‘挑战’中败北后，因为彻底与‘同盟’断绝关系，所以针对‘违规者（Offender）’的搜捕和追杀也会停止。
这就是眼前这个“圣者”级别的同盟成员为自己指出的“死”以外的道路。
许方忠没有犹豫地接受了。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吹雪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只一点头，优雅地撩起左耳畔的鬓发，露出一个银白色的十字形耳环，她轻轻捏住镶嵌在正中间的宝石，棕金色的眼睛直视对手。然后，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I, Fubuki Hayate, member of the Saint Alliance, challenge you, my brother Xu Fangzhong with my sword and pride. Let us fight until the first blood is shed.”
（我，圣者同盟成员疾风吹雪，对我的父兄——许方忠提出挑战。赌上我的利剑与尊严，让我们战斗直至一方流血。）
与之呼应，许方忠举起左手，捏住那副镜片比啤酒瓶还要厚的旧眼镜左侧接合部分，用沉稳的声音回应道，
“I accept your challenge, my sister. With my staff and soul, I promise a fair and noble duel. We shall fight until the first blood is shed.”
（我接受你的挑战，我的姐妹。以我的棍棒和灵魂为证，我宣誓这次决斗的公正与高尚。我们将战斗直至一方流血。）
指纹·声纹辨识完毕，两名决斗者的“终端（Terminal Device）”发出了简短的震鸣，宣告“挑战”的成立。
吹雪左腿微微后撤，拔出了长刀。而许方忠则从后腰抽出用机关相连的几节短棍，只是一挥，就结成了一人多高的长棍。
微凉的秋风扫过宽广的操场。月光瞬间隐没在了乌云之中，只有周围城市的微光隐约映出了两个相对而立的人影。
月光穿过厚薄不一的云层，再次洒向地面时，两人一同腾空跃起。
“铮！！！！”
激烈对撞的冷兵器溅起火花，照亮两天前还是师生的两人的脸。
不同以往的战法，这一次吹雪双手持刀，连续发起猛烈的主动攻击，试图瓦解许方忠的防守。但是多年经验有功，许方忠凭借战斗直觉进行着敏捷而准确的回避，长棍一阵呼啸，挥开剑锋，猛然向前突刺，转守为攻。吹雪旋身躲开，再次向前突进，长棍却已经横扫而来，她侧身用剑格挡，双方僵持数秒，许方忠棍上发力，将长刀压向她的身侧，吹雪迅速向后闪身，同时挥剑横斩，剑尖扫过许方忠肋下，而与此同时，长棍勘勘略过她的额头。
两人各自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许方忠肋下的衬衫划开了一个口子，但因为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撤了半步，所以身体并没有被伤及。但是如果他没有主动向后躲闪，吹雪也已经被击中了。
许方忠，29岁，不算脱离“同盟”的3年，任务经历12年，等级是最接近“圣者”的Master位阶。
这个人，和之前那些诸多的为求一战成名而向她提出“挑战”的对手不同，并不是可以轻松解决的对手。
吹雪正是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力求速战速决。
而且决胜方式采取“First Blood”规则，虽然有一些冒险，但自己的武器更加有利。
如果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一方不能再战”规则，和“一方战死”规则，自己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吹雪改为右手单手持刀垂于身侧，摆出一个无形位的姿势，静静地深吸一口气，微微屈身，脚下猛踏，瞬间便子弹般地突入许方忠的防御范围。
真的无愧被称为“疾风（HAYATE）”的身手……
许方忠在心中暗暗叹服，向后倾身勉力躲过自左下而上的挑刺，举棍格挡当头而下的斩击，右旋长棍将斩击的力道化向身侧，顺势倒转握棍的右手，以迅雷般的气势将棍的长端猛劈向对手。
长棍破风而下，向后闪避已经来不及，吹雪右脚为轴向左旋身闪过，长棍撩过她的长发轰然落地，吹雪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左脚砰地踏住棍端，止住对手武器，许方忠立刻松开长棍向后耸身一跳，但吹雪已经向右踏出一步，间不容发地向右挥出最大間合（まあい）的横砍，冰凉的剑锋扫过，待许方忠向后落地站稳，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躲闪再晚一点点，就已经没命了。
许方忠惊魂未定地看着指肚上的血迹。
说是没打算要我的命，但是却从一开始就用上了全力。
是想看看我有多想活下去吗……？
也许，只是天意如此吧……
“你赢了。”许方忠叹息般地笑了笑。
他取下那副老学究一般的眼镜，交到自己的学生手里。
吹雪确认了嵌入眼镜腿左侧接合部分的终端后，把战利品收入怀里。她用系在裤裙腰间的宽布带擦过刀刃，将长刀滑入刀鞘，以示战斗结束。
抬起头，望向摘下眼镜的班主任，她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其实意外的年轻，甚至还有几分俊朗。他脸上挂着的那解脱般安稳而寂寞的微笑，让她恍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许方忠向后退了几步，向她轻轻地一低头，
“谢谢你，希望我们不会再见了。”
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吹雪在他身后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周霖……”
他停下了脚步。
“11年前，他身为外交官的父亲因为涉嫌协助跨国武器走私，在和夫人一同出行时遭‘同盟’成员暗杀，但对外公布的死因是‘交通事故’。之后周霖被住在这个城市的祖父养大。
“3年前，周霖的祖父去世，而你离开‘同盟’，其实是为了来见他吧？”吹雪在他身后问道。一贯清冷的声音里，混入了一丝困惑的语气。
“你准备……就这样继续什么也不告诉他吗？”
“真伤脑筋……你连这些都查到了啊。”许方忠苦笑着转向她。“但是，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为了要向他坦白才到这里来的。”
看到学生不解的表情，许方忠自嘲地叹了口气，
“过11年之后再告诉他，一直资助他、和他通信联系的那个‘父母的老朋友’其实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说句‘我很抱歉’，就能赎罪了吗？”
吹雪没有回答。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小小的木制黑鸭子，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
“这个小东西，是他12岁的时候，随一封信寄给我的。”他低声地讲述着，语气中有了几分爱怜，“他说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一套餐具里的。他偷偷从盒子里拿了两个出来玩，没想到当天父母就出了事故，所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听话才害死了爸爸妈妈。
“他把其中一个寄给我，就是要下决心坦白这件事，然后从此做个让父母骄傲的好孩子。这是一个12岁的孩子，想尽办法克服父母之死的悲伤，然后坚强起来的过程。”
许方忠捏紧手上的小物件，半天没有继续说话。
“……就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死于事故，死于无法抗拒的天意，不是很好吗。”他低着头，“如果告诉他真相，他就不再是他，好不容易接受的‘现实’也会全盘崩溃，从此他就必须为了复仇而活，因为那是身为人子的责任。而我，就不单是夺走他父母的人，更成了夺走他一生幸福的人。”
“……”吹雪轻声叹气，似乎终于理解了这个人的选择。
“……不让复仇扭曲他的人生，守望着他单纯而幸福的生活，也许对我而言才是唯一的赎罪吧……”
他自嘲地笑着，但这个笑容却有几分醉酒般的愉悦。
“很可笑吧？打着正义的旗号，杀了那么多的人，最后居然还想着要在一个被自己所害的人身上，得到救赎。”
许方忠抬起头，月亮已经再次从乌云的缝隙中露出来，撒下温和的光线。
“……救赎……”吹雪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许方忠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几岁，却已经成为现役‘七圣者’之一的少女。
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被人敬畏和依赖，但其实不过是个孩子吧……
他叹了口气。
“我这个当老师的没什么能教你的东西，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我恐怕也帮不上忙。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让我给你一点忠告吧。”
他注视着她金棕色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不要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人生是短途赛跑。道路永远不只有一条，很多事情，答案也不只有一个。困惑的时候，干脆抛开理智的框框，顺着自己的心意行动，这样即使答案不是‘正确’的，至少你不会后悔。”
如同3年前我的选择一样。
“……”吹雪垂下眼睛，“谢谢你的忠告。”
许方忠向她点点头，
“那么，就此告别吧。”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追加了一句，
“对了，我走了之后，那个孩子大概会接我的班，做你们的班主任。别太欺负他啊。”
说完，他露出一个在那个阴沉的“老许”脸上从没出现过的开朗笑容，闪身融入了夜色当中。
以这个人的身手和头脑，即使离开‘同盟’，应该也可以过上他所期望的平凡生活吧。
当然，如果他继续协助“贤者之盾”的话，“同盟”会不会坐视不管，就另当别论了。
吹雪默默看着他的离去的方向。
离开同盟，选择‘报恩’和‘赎罪’的道路，是那么让你高兴的一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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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之战完成！几乎是一瞬间就结束了……
顺便一说，许老师是小雪来到鹭翱后第一个天朝出身的对手……天朝的功夫是不可小看的==+
关于许老师和周周，现实中真的有这样以赎罪的心态默默地守护着对方的人。
因为不知道能否得到对方谅解，所以只能默默地守着对方的幸福，让人觉得又心痛又温暖。
唉，最后让不让小周老师知道这个真相呢……我相当的犹豫。你怎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