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同最初注意到那个眼睛大的出奇的小孩,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太太太能闹腾了。
升到幼儿园大班同时换了教室,而换班的第一天,那个小孩就因为揪女孩子的辫子被老师逮住训话了。那个脸圆嘟嘟的小男孩瞪着灰蓝色大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老师,因为那张包子脸实在太过无辜,最后老师也笑了出来,说了他几句就作罢了。
然后第二天。
又是这个小孩,不知怎么搞的把鱼缸打翻了。老师们惊呼着跑过去的时候,只见一缸子的小鱼在地上挣扎着跳来跳去,而他呆呆地看着它们,浑身湿漉漉的,手臂上滴滴答答的流着血。因为不幸负伤,闯祸的小孩被大呼小叫着送去了医务室,这次也没有怎么被责备。
跳出来的小鱼们很快被捞了回去,可是李天同最喜欢的那条银色的珍珠鱼却因为掉到旮旯里半天没被发现,最后干死了。他趁老师没注意的时候,躲在角落里掉了几滴眼泪。
第三天,乱摘院子里的青樱桃被园长逮住。
第四天,上课捣乱出怪声被老师请到教室门口罚站。
第五天,把玩具鸭子丢到汤桶里洗澡,害得大家没有汤喝。
……
每天老师一定要怒吼的:“林昱远!!怎么又是你!!”这句台词,让李天同不情不愿地记住了这个长得一脸纯良其实是捣蛋鬼的小P孩的名字。
也许因为太皮太闹腾的缘故,这个小孩身上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不过从来也没见他哭过。相反,这个小孩似乎就算被幼儿园园长亲自训话被威胁找家长打屁股的时候,也是嬉皮笑脸的。
没人愿意和他玩,因为他是老师重点批评的“坏孩子”。李天同也因为小珍珠鱼的一箭之仇,看到他就会有些忿忿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中午午休,李天同刚闭上眼睛,忽然感到有人在背后捅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坏孩子”林昱远。他小手趴在床沿看着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因为距离近的缘故,更显得大得不得了。李天同往后缩了缩,有些敌意地问道,“干嘛?”
“哪哪,院子里面的桂花开啦,可香呢!跟我一起去看好不好?”
这……想让我也一起违反纪律?才不上当呢!
“老师说午休时间要睡觉。”李天同没好气地回答,翻身盖上被子。
“跟我去啦~~跟我去啦~~”没想到他纠缠不休,哒哒哒地跑到床的另一侧。
李天同拉紧被子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理他。
然后听到他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小声地说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李天同还是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他听到林昱远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大概是看没人理会他就作罢了吧。李天同心想,翻了个身,一会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被人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脸蛋。
李天同不情愿的睁眼,看到的居然又是那双大得离谱的眼睛。这回他有点生气了,
“你干嘛啊,我告诉老师去哦。”
“嘘嘘~~~不是啦~你看!!!”他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红色塑料水杯举到他眼前。
定睛一看,里面优哉游哉地游着的,居然是那条银色的珍珠鱼!!!
“啊————!!”
“嘘!!!”
“怎么会……”
“小声小声!!”林昱远满脸神秘地冲他挤挤眼睛,“我在大(1)班的鱼缸里发现它的,一定是被坏人偷走放到那里的!”
“诶……”李天同傻傻地看着水杯里失而复得的银色小鱼,立刻觉得鼻子酸酸的。
“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把它放回咱们的鱼缸里?”
李天同抬头看了看他。
“坏孩子”的上衣已经几乎都湿透了,看来捞鱼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但他依然是笑眯眯的,伸出了手。
李天同再没有犹豫,拉住了这只湿漉漉的小手。
“哪哪,你叫什么呀?”
“我叫李天同,我妈妈叫我同同。”
“什么呀~为什么不叫小天?小天比较可爱!”
“但是,我就是叫同同啊。”
“恩~~~决定了!!你叫同同天吧!!”
“什么呀,好奇怪,我不要。”
“不要也没用,我已经决定啦~同同天~同同天!”
“讨厌,我再也不理你了……!!”
“啊~~别哭嘛,怎么又哭了?男孩子哭多丢脸!那特别优惠你,你就叫我小远吧!”
老师发现那条应该干死了的珍珠鱼仍然在缸里游动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她满脸狐疑地看看那条鱼,又看了看正伸着手臂在屋子里面绕着圈跑的捣蛋鬼。
“林昱远,这条鱼……?”
“什么呀?老师?”捣蛋鬼啪嗒啪嗒地跑到她身边,一脸轻松。
“……还是算了,是我记错了吧。”
“噢噢,是嘛!!”林昱远又伸开手臂啪嗒啪嗒地跑回小朋友的队列里,砰地扑上了李天同的后背。
这次以后,李天同算是正式跟林昱远成了朋友。
其结果之一是,老师的怒吼开始时不常地变成“林昱远!李天同!!怎么又是你们!!”
结果之二是,李天同的妈妈开始以一周一次的频率被叫到幼儿园训话。
可是林昱远的家里人,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怪不得他不怕请家长呢。
李天同揉着被揍得一跳一跳痛的屁股,嘟起了嘴。
“你又生气啦?”被找家长的第二天,林昱远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委屈地嘟囔道,
“对不起啦,我没想到去屋顶探个险他们也会大惊小怪。”
李天同赌气地回头瞪他,忽然发现林昱远左眼的下面青紫了一块,看起来像铅笔袋上那只左眼是黑色的卡通猫,一时不禁忘了生气,开口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啦?”
“啊,这个……”他满不在乎地伸手碰了碰,“昨天不小心被大虫子咬啦。”
抬起来的那只手,袖子向下滑了一点,露出了胳膊上一块更大的青紫色。
李天同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回家的路上,他问母亲道,
“妈妈,被什么样的虫子咬了会长出紫色的斑啊?”
李卿有些奇怪地看着跟自己手牵手的儿子。
“虫子?虫子只会咬出大包啊。”
“可是……”李天同困惑地问道,“小远他,眼睛上胳膊上还有腿上,有好多块紫色的斑呢。他说是大虫子咬的。”
李卿愣了一下,似乎迅速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拉紧了儿子的小手,
“是吗?真是奇怪的虫子呀,妈妈也不知道啊。过两天妈妈去找老师问问,好不好?”
“恩!!”李天同开心地点头。
李天同的家,在鹭翱市郊旧居民区的一栋三层的矮楼的一层。楼很旧,爬满了蔓生植物和青苔,外墙已经变成了绿色,楼下还有一个许久没人打理的小花园,杂草丛生,有些健身器械,但也已经锈得斑斑驳驳。唯一的风景是楼前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杨树,夏天能挡住酷热的阳光,所以整栋楼都用不着空调了。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只隔一条小马路的那个新建的别墅小区——一栋一栋二三层的小洋房漆成明亮的白色和淡粉色,每户都配以精心修饰的小院子,种上小树苗,铺上茵茵的草坪,显得格外干净漂亮。
不过,李天同觉得自己并不太羡慕那些漂亮房子里的人——因为旧区的大爷大妈们好张罗,常常会在楼前的草坪里搞些节目,前一阵子还搞了个卡拉ok大赛,好不热闹,总之决不会无聊。
一周后,李卿依言到幼儿园找了老师商谈。这天回家的路上,李天同追问起来,母亲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
“老师说知道了,所以没事了,不用担心。”
李天同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但是第二天,林昱远没来幼儿园。
第三天,依然没有出现。
李天同开始担心起来,但是去问老师,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句:
“啊,林昱远的爸爸说,他生病了。过两天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他也就只能犹疑着接受了这个回答。同时隐隐地想着,啊,他是有家里人的啊。
鹭翱这一年的第一场秋雨,在林昱远缺席的第四天下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到晚上还没有停歇。
一场秋雨一场寒,屋子里面已经有点凉了。母亲这天晚上值夜班,李天同自己吃好饭,窝在藤椅里面看了一会电视,没什么意思就关掉了。回到自己屋里,把窗户稍稍推开了一点,他关上大灯,披上毛巾被,打着手电,趴在床上,一边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一边开始看自己的小人书(于是后来就是这么近视的)。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李天同一阵害怕,赶紧关了手电,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又是一阵子悉悉索索,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踩着草地,向这边小跑过来。最后,这个脚步停在了他的窗户外面,“啪沙”一声之后,就一点异响都没有了。
李天同在黑暗里等了一会,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他挪动脚步走到了窗口。
窗外似乎并没有人,他用力推开窗子,低下头——
那个蜷缩在窗沿下的小小身影,被吓了一跳般地回过头。
借着昏暗的街灯,他看到的,竟然是那双大得离谱的眼睛。
“…………小远??!!”
“……”他似乎更吃惊一些,愣愣地看着李天同几秒,才笑了出来,
“同同天,这儿是你家啊?”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林昱远把脑袋靠在墙上,抬了抬手指向马路对面的别墅区,笑眯眯地说,
“我家……住在那边啊。”
直到后脑勺被冰凉的水滴砸中,李天同才想起窗外还在下雨,赶忙向林昱远伸出手去,
“总……总之,你进来吧?”
“……”林昱远犹豫地看着他没有动。
“怎么啦?你不是生病了吗?不要再着凉啦!我妈妈去值夜班啦,只有我在,没事的!”
“……恩。”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握住了李天同的手,从窗户爬进了好友温暖干燥的家。
李天同急急忙忙地拉开大灯,但被晃得直闭眼睛。等终于适应了明亮的光线,李天同才看清面前的好友的样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孩子,浑身上下都被雨淋得透湿,沾着泥巴和树叶的碎屑,身体簌簌地发着抖;脸色煞白,嘴角也破了,一道鲜艳的红色从额角淌下来,随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左胳膊上有一道严重的擦伤,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水。腿上膝盖上都是新的淤青和擦伤,衣服被树杈刮得烂茸茸的。他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上的运动袜脚底已经渗出了血色。
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仿佛因为过于疲惫而半闭着,他绞着衣角的水滴,缓缓地抬起头,对着李天同露出一个有些悲伤,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却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回事啊!!!!!”
李天同终于忍不住大喊出来。
“小远,你别动……等,等一下啊,我这就给妈妈打电话!!!!”
“不!!!不行!!!”林昱远突然提高的声音把李天同吓了一跳。
他赶上几步,死死地抓住李天同的胳膊,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一会就走……”
哀求般的语气,让李天同觉得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的痛,
“不不,你不用着急走,没事的,真的!”他赶紧说道,扶着林昱远的肩膀,然后咬了咬嘴唇,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保证!所以……你不要走,留下来!”
他抱来自己的毛巾被抖开,把林昱远冻得簌簌发抖的身体裹进去,
然后回忆着母亲的样子,开始有条不紊地照料起他的‘病号’:
“恩……这时候,为了不着凉,要先洗热水澡!清理伤口!”
放好热水,把林昱远塞进浴室,自己则去翻出母亲的急救包,拿出酒精和纱布。
帮他把头发擦干,换上自己的睡衣,又像模像样地消毒伤口,再用纱布一圈一圈地绕上去。只是不知道最后怎么打结,只好把剩下的纱布胡乱地系了个死疙瘩。然后扶他躺下,从母亲的房间抱来另一床毛巾被,盖在他身上。
林昱远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天同做完这一切,在床上打了个轱辘,支起下巴笑眯眯地总结道,
“同同天,你将来一定能变成一个好医生!”
李天同站在凳子上,正在把染了泥水的毛巾被和林昱远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听到这里得意地转头竖起大拇指,
“那当然!我要做和妈妈一样棒的医生呢!”
喝了能干的医生·同同天端来的热牛奶,林昱远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两个人就肩并肩地趴在床上边看小人书边聊起天来。直到最后两个小孩都乏了,就头抵头地熟睡过去。

到了第二天清晨,下班回家的李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就是那个时常和同同一起被训斥的林昱远了吧。她看着这个孩子,视线落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上,想起儿子提起的事情,作为母亲的本能让她心中一阵刺痛。而那粗糙的包扎,又让她不禁微笑起来。
轻手轻脚地拉起毛巾被盖在两个小孩子肩膀上的时候,那个孩子醒了过来,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坐起身子。
“不要紧的,你睡吧。到时间我会叫醒你们的。”她轻声对他说,摸了摸他的头。
他摇了摇头,一骨碌跳下床,认认真真地对着她鞠了一躬,
“阿姨,给您还有天同添麻烦了。我回家了。”
完全看不出那个整日调皮捣蛋的孩子的神情,注视着她的眼神是以他的年纪难以想象的沉静和成熟。她试探着问道,
“……孩子,阿姨多心问一句,你的家里……你的爸爸是不是有时候……”
“我爸爸很好啊,是我不好才对。”他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打断了李卿的问话,
“谢谢阿姨的关心。睡衣我洗干净了会还给天同的,谢谢您。再见。”
他再次向她点点头,穿上他唯一的那只鞋,小小的身体便灵活地从他最初进入屋子的窗口翻了出去。
李天同被母亲叫起来上幼儿园的时候,发现林昱远已经悄悄地离开了。母亲一句也没有多问,李天同本来想好的一肚子腹稿也就没了用处。他半是失望,半是松了一口气地耷拉下脑袋。
好歹说了再见再走啊。
然而这份感伤没能持续多久。
一到幼儿园,就看到那个一如往常的捣蛋鬼胳膊上拖着一条打了死结的绷带在院子里四处乱跑,惹得小女生一阵吃惊的尖叫。老师吼了他一句,彼此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真是的,生一次病都老实不下来。这孩子是不是多动症啊?”
“亏他爸爸是个那么风度翩翩的绅士呢。”
看到门口的李天同,他一如往常地用力挥了挥手,然后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扑住了他的后背。
“同同天!早安。”
李天同的脸色从完全呆住,转换为无奈,最后笑了出来。
“早安,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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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同远这两个正太时期很有爱(?)的相遇的故事……
其实隐藏着暗黑的真相(很大雾)。后续大概在下一卷才会提到了。
啊,还有……我只是想说虽然一个月没有更新……但我还没有弃坑……真的=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