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死的时候,有谁会为他而哭泣。”
周霖隐隐记得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
遗体经过警方的司法解剖,两天后被归还回来,学校垫付了丧葬费用,在实验楼的一个小教室里办了一个小规模的遗体告别仪式,当晚遗体就要被送去火化了。
许方忠在这个城市,没有任何亲人,恐怕也没有任何朋友。
只有他在这个学校教书的三年里曾经接触过的学生和同事,零零散散来了一些。
所有人都是默默地进来,稍稍待上一会,然后又匆匆地离去——他们对这个死者,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不知道他为何来到这个城市,更不知道他为何而死。他们的悲伤,仅仅因为一个曾经在他们身边如此近的生命,毫无征兆地走向了终结。
林昱远、李天同和何若晗已经来过,安慰了周霖几句,又回去上课了。
而歆雪华,从那天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之后就断了联系。第二天清晨,一通匿名的报警电话,让警方很快找到了许方忠的尸体。从那以后,歆雪华就没有再出现过。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周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灵堂一角,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下默默地低着头。手里的那捧白菊,已经有些蔫了,软软地耷拉下来。
被警方问及和被害人的关系,他张了张口,最终只有摇头。
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伤心,还是应该快乐,所以他干脆选择了麻木。
父母的死不是事故而是谋杀——但是杀死父母的仇人死了。
他曾经拥有一个他敬为父兄的人,那个人默默护了他半生,如今却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仅仅三天之中,他一生几乎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所有悬而未决的故事都有了结局,突然而残酷,清晰得犹如鲜血一般刺眼。
女朋友给他来了好几个电话和短信,他都没有去接,因为他无法、也不能解释自己的心情。
那个人,甚至没有要他原谅,只是一心要他好好地活着。
因为那次短暂的相会,他曾经以为终于能够抓住的一切,忽然间都彻底的失落了。他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站在这个人面前,要用什么样的话语,来送他最后一程。
所以他只能坐在那里,麻木地坐在那里,和那个人相顾无言。
接近黄昏的时候,李天同的母亲,鹭翱医院的院长李卿来了。
她脸色苍白,冷若冰霜的表情因为悲伤而被柔化了几分,她把手里的白玫瑰放在棺盖上时,手指微微颤抖着。
注意到周周的存在,她四下看了看,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都告诉你了吗?”
周周猛地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您……”
“请别误会,关于你们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李卿目不斜视,“我只是他的主治医生而已。”
周周看着女医生的侧脸,有些怀疑地皱了皱眉头,但又无法反驳。他转开头,换了话题。
“司法解剖……是在您那儿做的吧。”
“……”
“他是……被人杀死的吗?”
“……真正的死因其实是窒息,更准确地说是溺毙,从他被发现的地点来看,很可能是跌落悬崖掉到海里之后致死的。尸体上的那些伤痕并不是他的死因,都是人死了一段时间以后才造成的,可能是对他怨恨在心的某个人所为。”
“……怨恨?”
是因为……他为我离开了那个什么“同盟”的缘故吗。
李卿站起身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你别多想,这一切已经和你无关了。这也是他的心意。剩下的,就交给警方吧。”
说完,就放轻脚步,离开了灵堂。
她的口气是那么笃定,仿佛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甚至知道这一切走到如今的理由。
然而自己,还有追寻这个真相的气力吗。
周霖疲惫地闭上眼睛,站起身子。
罢了……
也许按那个人的心意就此罢手,才是自己该选的道路。
毕竟,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即使执着,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一步。两步。三步。……
他终于走到了那个人的棺木前。
把那捧白菊放到棺上,他把右手手掌轻轻停在那个人头部的位置。
冰凉的漆面,仿佛在提醒他,他所说的话,其实不会再有人聆听。
然而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希望我做我自己。所以……我……我怎么想,就怎么对你说了。
“小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的父母没有死,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但是一想到,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认识你,就觉得其实这样的命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就是杀死他们的人,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赎罪……开什么玩笑……”
他低下头,用左手遮住脸,右手颤抖地搭着冰冷的棺木,
“……我那么的恨你,却又那么的感激你……
“你既然决定了要一直护着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死,为什么要丢下我……”
他呜咽着,终于泣不成声。
如果你连我的原谅都不需要,那我能为你做的,也许就只有在你死去之后,为你而哭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