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今天,“爸爸”又来了,带着“妈妈”一起。
哐当!
应该是左边锁链被解下的声响,疲惫的脚步声,一个瘦弱的背影走了出去。
啪嗒!
门被重重的关上了,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无法逃脱。不过这样也好,重归黑暗,双眼本就觉得刺眼。反正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漆黑一片。正好,闭着眼睛休息。
这种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不知道,不知晓,什么都不清楚。
起初的时候,还会存有一丝念想。无法适应黑暗,想听到声音,甚至不断的挣扎,锁链哐当哐当的作响。
三天后,已经没有了乱动的力气。双眼,会因门被打开逸散而进的光亮而感到不适,感到刺眼。然而,却依旧期冀着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
一周后,身体感到不适,说不出来的难受。不想动弹,不想睁眼。因而,没有声音,不会刺眼。明明没有乱动,身体却感到好累、好累。明明闭着双眼,却无法得到休息。好累、好累,但却无法轻易入睡。
开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嗯,在其余黑暗的角落中,发出了一丝声响。第十三次了吧。这回是妈妈吗?有人被带走了,不会回来了。之后也不会再有声音了。如果有,那就是有新的家伙入住了。
反正也看不到,听到的也断断续续,早已经不关心了。
僵硬、冰冷的地面,身体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内心极度的抗拒,然后觉得这样也不错。
开始思考,不断的思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本就没有答案。想破脑袋也不会得到答案。反正就像数着门被打开的次数那样,只是无聊的打发时间罢了。
谁知道过了多久呢?
大脑已经认清了现实,不再运转了。仅仅,只是躺着,独自品味着孤独与寂寥,仅此而已。那个时候,门是否被打开,已然无所谓了。自然,不会去数数,那到底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有的家伙被带走,过段时间,又有新的家伙被带来。不断的重复,仿若无尽的悲剧轮回。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终结呢?
反正也不重要。深入脑海就会痛苦,睡觉吧,就此忘却吧,这才是这个世界上正确的事情。
该做什么?该行什么?
这些才不管呢。谁爱管管去吧。反正,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了。
开始厌恶食物了。
记忆中那段争抢食物的光景,如今已经极为模糊了,令人怀疑,到底是否存在。
身体感到好累、好累,随意的动一下,都要花费巨大的气力。明明一直在休息,没有做什么运动,但就是好累、好累。
食物的摄取量,一次比一次少。明明没有吃饱,但就是不想吃。已经没有了耐心,连吃饭都无法忍受。只想着,无所事事,要么发呆,要么头脑一片纯白,僵硬、冰冷渐渐逝去,就这样,一直的躺着,依偎着绑缚身体的冰冷锁链。
突然间,有些期冀门尽快被打开了。
反正也不知晓在干些什么,在做些什么。抓住最近的事物,想着最近的存在,然后,那将成为现今的一切。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能够借此支撑下去。
这样是对的吗?鬼知道!那就是错的?天知晓!
对与错,又能如何?
只是,觉得就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感觉失去了好多东西,一张一张的闪过,那就是最后一次了。
感觉开始被清空了,许久未曾说话,连如何开口都忘却了。
哐当!
门被打开了。
这一次是谁呢?
听脚步声,是爸爸吗?啊,不对。太轻了。那就是妈妈了。可是,还是不对。
算了,不管了。
这一次,是要带走谁呢?还是要带来谁呢?
好刺眼的光,眼睛都无法睁开。不自觉的用手去挡,却发现只有锁链哐当哐当的作响,手臂被勒的生疼,又不由的垂下,结果发出更大的声响。
走近的身影,啊,看到了。
刚毅、坚韧的面庞,穿着睡衣一样的黑色衣服,右手处一把刀正滴着血,腰间别有什么长长的东西。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想要开口,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出声音。或许,是心不愿吧。
“这里只有你一个吗?”
那个男人开口询问,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清晰,透着莫名的威严。
摇头,还是点头。不知道,不知晓,亦不清楚。所以,只能呆呆的坐在原地,茫然的看向眼前的高大男人。
“看来,只剩你一个了。”
那个男人又说,自己给出了答案,仿若那就是权威。
“你,是谁?”
终于,小小的女孩发出了声音。嘶哑,极其艰难,但依旧说了出来。
刀,刺入了身后紧靠的墙壁,那个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个男人第三次开口了。强大、充满力量。那就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象征。他这样说道:“如果你想活得有意义,那么,就跟我走。”
小女孩一时没有开口,但这并不是被吓住了。那个男人也知晓这一点,反而是站在前方静静的等待。
“意义,是什么?”
迷惑的询问,双眸充满茫然。
那个男人不冷不热的答道:“那要你自己去寻找。”
默然的低下了头,小小的女孩开始搜寻、组织起零碎的记忆片段,然后,凭此进行思考。
谁知道这种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
现如今,说不上讨厌,谈不上喜欢。仅仅,只是这样任凭时间流逝,反正自身全然不知。明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但在渐渐忘却了光亮之后,心也会倾向黑暗。
黑暗的一角,冰冷的锁链,封闭的内心,孤独的自我……
缓缓的站了起来,蹒跚的迈步向前,被锁链拉住,被绊倒,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然而,再一次起身。然后,再一次的被拉住,被绊倒,身体僵硬、冰冷……然而,不断的重复,双手,拼劲一切的努力伸向前方……
想要,想要。渴望,渴望。
既然活着,那么人就拥有信念。
人,需要一个活着的信念。
即便,那是强加于身的。
既然如此……
想要追寻那所谓的意义。
——生之眷恋!
蜷缩着身体,紧闭着双眼,被抱着带入了车内。
后背接触到的柔软令人极度不适,微闭着双眼,窗外的阳光似乎并没有那么刺眼。
“维尔迈,你带回来了一个麻烦呢。”
前方的女人笑着开口,语气透出完全的不在意。
被称为维尔迈的男人没有回应,起身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女子看了一眼,淡笑着启动了引擎。
“你是上过战场的男人,你应该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事不关己的话语,仅仅只是象征性的提醒,饱含的情感、深意,或许只有维尔迈一人能够理解。
于是,维尔迈开口了。平静,却又有力的开口了。
“我知晓。”维尔迈如是说道,面色不改,充满坚韧,双眸中透出锐利的光。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就不再后悔。傲骨与傲气兼备,勇往直前的汉子。所以,他即便痛惜,却依然强有力的开口了。
“她的一生,已经被毁了。”
没有再接下去,西格莉德已经知晓了答案。淡笑着,操纵着手中的车驶向远方。再一次的,使空灵的《Parlez-moi d'amour》充满心间。
如风拂过的轨迹,没有人知晓未来的命运如何。
1.
打开门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比预料的要早,却比预料的更加完美。
躺倒在墙边的肥胖男人,胸口处插着一把尖刀,面容惊愕,双眼死死的瞪着。从这具死的已经不能再死的躯体中,面容上,表达出的是死者生前心中的惊愕与不甘。难以置信会发生这种事,对于自己会被杀死的不甘。
站在他身前的少女,一改平日间恬静的笑脸,与冰山一样的气质相对应的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神情。没有一丝怜悯,用手帕擦拭着手中沾染的鲜血,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或者极其正常的事情。
“真是越来越会骗人了。”身旁的另一人,西格莉德笑着开口,道:“那家伙,恐怕不会想到竟然会死在你的手上吧。亏他还那么的信任你。”
没有理会西格莉德的话语,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死去的男人,双眸中流露出不屑,甚至还有悲悯。转身径直离去,西格莉德微笑着摊开双手,跟了上去。
舒适的车内环境,没有过往僵硬冰冷的感触,这份舒适,倒令人不那么在意了。意外的,没有听到不变的那一曲。没有香烟,也不必忍受本就不喜欢的烟味。
“维尔迈没有来吗?”
平常都是维尔迈前来。这一次,前来的是西格莉德。调转了方向盘,速度调为中档,西格莉德这时才有闲暇点了根烟。透过反光镜看到了皱眉的雾囚,苦笑了一下,只抽了一口,就打开车窗将烟扔了出去。
“前往美国执行任务去了,估计一个月后才会回来吧。”
隐晦的,只是流露出那么一丝失落,或许连雾囚本人都不曾察觉。同为女性,西格莉德可以说是女人,而雾囚只能算是女孩。两人的相性谈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总是布满笑意的面容,无论如何都不会无话可说。
“仔细想想,也有几年了吧,你已经越来越熟练了。这一次,提前了两周时间。”
仿若听不出西格莉德话语中蕴含的意味,雾囚只是静静的闭着双眼靠在那里,“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七周前,Acheron予以了雾囚新的任务。几乎如同之前执行的任务那般,无非就是杀人。只不过,有着限制。这份限制,却正适合雾囚本人。
骗取信任,予以绝望,这正是雾囚任务完成的步骤。不能简单的杀人,那样得不到某些东西。
如同接触名义上的“商人”。拐卖儿童,非法交易,与黑手党藕断丝连。顺着蛛丝,拔出钉子,获取地盘。这大概就是雾囚执行的主要任务。
三年的时间,谈不上久,说不上长。仅仅只是一个女孩成长为少女的过程。即便,那位少女名为杀手。
这种任务,与雾囚的相性极差,但雾囚却能够很好的完成。经历过的事情,有了经验,那么就很好办。利用Acheron的力量,装作自己是商品。即便年龄大了几年,但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相反,姣好的面容,不错的样貌,再配以恬静的笑,无论如何都足以吸引人的心。
不把感情表达出来,反正也没有什么可表达的。表达出来的都是虚伪的谎言,然而却使得他人信任。这就是雾囚,名为雾囚的杀手的一切。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
这句话,到底对多少个人说过呢?
一个,两个,五个……还是更多?
肆意践踏他们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愧疚。反正都是行恶事,该死之人。如今却在向往救赎,却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忏悔,真是太可笑了!早干什么去了?哦,是在肆意践踏他人,谋取私利。
时间久了,内心觉得慌乱,惊恐,想要隐退南山。然而,那些事情并不会因此消失。既然做了,那么风险自然存在。想要收手,往往在最后一次跌足深渊。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没有人能够逃脱制裁。
并没有什么好吹嘘的。
做的事情,连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在做而已。
并没有找到所谓的意义,因而只是在做而已。
许多时候,也会想到相似的情形。
有一天,自己也会因此死亡。不过并不担心,因为自己已经无法辨别那是否是谎言了。
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连自己都无法确认的话语。谎言,亦或真话,又有何区别呢?不同?仅仅只是无知者找寻内心慰藉的慈悲罢了。
只要不停下来,即便想要思考,也会被不断填满。一个任务结束,下一个任务就会到来。没有休息的时间,正是符合机器的行径。坏了就换掉,反正已经享受了其价值,没有什么可惜的。就连机器本身,都认为这无所谓。
“这一次,可是休息时间哦。”
当雾囚忍不住开口询问西格莉德新的任务时,意外的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内心有些不太相信。紧随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无力与空虚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因为不习惯。习惯了某一件事,突然令其停止或者转到另一方,竟然有些抗拒。
即便,那一方并不美好,并非正确。不过身处其中,连内心都会迷路,更何况本就陷入泥潭的悲剧者。
“具体时间未定,不过至少会有一周,想到实际情形,大概会有一个月吧。”
不光是对于拥有休息时间的震惊,对于予以休息时长产生了更大的震惊。一度令雾囚怀疑,西格莉德是在说笑。不过凭西格莉德的语气判断,那不是谎言。更何况,西格莉德没有对雾囚说谎的必要。
“之后,就是任务了?”
比起休息,雾囚更关心下一个任务。
休息时间,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机器不用就会生锈,接下来的命运就是废弃,仅此而已。
“与以往有些不同,这次赋予的限制较多。”
没有予以肯定或否定,直接说出了任务的要求。这就是西格莉德的作风。
“只要是限制,多与少并没有什么不同。”
充满自信的话语,应该用无所谓来形容更为合适。
西格莉德继续说道:“这次的对象和你一样,同为杀手。”
雾囚睁开了眼,问道:“是西边的那个黑手党家族?”
“不。”西格莉德停顿了一下,回道:“是Acheron的杀手。”
令人讶然,情绪被附上震惊,西格莉德很是喜欢这种感受。
“Acheron……”默默的,雾囚呢喃着。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休假或许与其有关,心中有些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令她能够休假的杀手了。
“年龄的话,比你要大几岁,是一个极其天真的人。”
西格莉德简单的介绍着那人,却完全没有表达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吊人胃口,故意如此,反正雾囚对此并不在意。怎样的人之类的,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事情,只有自身所行的事,仅此而已。
不过,一些信息需要知晓,那是获取信任的必要条件。
西格莉德说出了一部分情报,应该说是一些要求更为准确。
“Acheron需要你予以目标莫大的绝望。直接暗杀也好,安乐死也罢。总之,需要目标的内心充满无尽的悲痛。这就是Acheron予以你的任务,雾囚。”
对于曾在手下办事的下属,Acheron不但不予以关怀,反而想要残忍的折磨他的内心,不得不说是歹毒无比。然而,没有人会说些什么。即便没有人认同,但也不会有人阻止。
对与错,往往是两个极端。
在他们的心中,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划分,仅仅只需要去做就行了,这就是他们的行事准则。他们,也不会担心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因为,那是早已注定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
一旦作出选择,那么自然就要背负同样的责难与责任。
“之后,Acheron会将完整的情报交予你,你可自行作出选择。这次,随你喜欢的去做,Acheron不会阻止。”
说出了豪放的话语,甚至连选择权都放了出来,这与Acheron以往的行事风格有着极大的区别。当然,这种自由是建立在限制之上的。
“嗯。”
简单的回应,更像是机械化的行为。
随后,一切都消逝在地平线的尽头。
2.
经过令人厌烦的漫长休息时间,三周后,任务如期而至。即便是坐在通往目的地的车厢内,也要比待在放有钢琴的房间令人感到舒心。
空迭,Acheron赋予目标的称呼,如同雾囚这个名字一样。
手中握有空迭的大部分资料,那没有的部分只是空迭简单的过去之类的。即便如此,也大概概括了下。
与雾囚不同,空迭保持了过往的记忆。
与雾囚相同,空迭自己选择成为杀手。
黑白的相片中,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与实际给出的年龄对照,发现要大上一些,其面容,亦更加成熟。
仔细看了一遍Acheron予以的有关情报,实际有用的并没有很多。不过即便如此,也应知晓,这是任务完成的基本。
直接杀死空迭,Acheron显然不想看到这种情形,即便Acheron允许雾囚如此行动。还是如之前的任务,骗取信任,予以绝望。
并不会有什么心中的悲痛,亦不会有什么欺骗他人的愧疚,更不会动情融入其中。雾囚所做的,仅仅只是重复,依据步骤,杀人,仅此而已。因为,两人本就不是信任的伙伴。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信任,那么根本不会有背叛一说。
他人的表情,无论是不甘,难以置信,怨恨,愤怒……什么样的都好,所带给雾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罪有应得。
杀死的人,全都是该死的人。
说着虚伪的谎言,恨不得掏出心来证明自身的伪善……太多了,太多,数都数不清。
既然行了,做了,那么理应承担代价与责任,仅此而已。
内心没有一丝的悲悯,杀手不需要这种情感。
雾囚想不起曾经的过往,那只会束缚她前行的步伐。
“早上好,我是雾囚,请多多指教。”
立身镜前映出雾囚那冰冷的面容。
无论是话语还是表情,都差了太多太多。
模拟相遇的场景,在什么样的时间,怎样的地点,以何种方式,用哪种表情迎接空迭,这些都是雾囚需要为此所做的准备。要想骗取他人信任,首先要接近那人。不能太过于巧合,那会引起警觉。不能太过于刻意,那会引起怀疑。
然而,最基本的并不是那些,而是身为雾囚这个身份所要行的事情。那些不需要一天时间完成,需要慢慢斟酌,细细冥想。而如今,所要做的,是表情与语气的改变。
首先——
恬静的淡笑。
太过于刻意,依旧是冰冷的僵硬感,必须做出改变。
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的展露笑颜。
同时——
“这位先生,不小心撞到您了,真是对不起。”
连话语都进行了改变,那也意味着雾囚模拟了另一个巧合的场景。
然而——
不行!
对于普通人也许可行,但对于杀手是做不到的。从行的那一开始,就是致命的失误。而且,笑还不够,就算达不到西格莉德的程度,也应表现的随和、自然。
将冰冷沉寂于心,将热情展露笑靥。
再一次的微笑,立身镜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碎花长裙的活泼少女。
“请问,您是空迭先生吗?我家先生让我来找你。”
同时还发出了弱弱的声音,似胆怯,似温婉。
然而还是不够,无论是表情,动作,话语,行为,还是模拟的场景,制定的计划……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仅仅只是达到合格是不够的。必须,必须深入其心。如此,才能令人眷恋。如此,才能令人痛于骨髓。
不断的,不断的重复,宛如机械般的重复。感不到疲劳,察觉不到劳累。仅仅,仅仅只是不断的重复着——微笑。
谁知道做了多少次呢?反正也记不清了。
有些时候,连雾囚本人都搞不清楚。到底冰冷面容的是自己,还是现今活泼可爱的是自己。谁知道呢?
若想欺骗他人,首先就要欺骗自己,仅此而已。
无论是行为,话语,甚至是内心,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被囚禁,被束缚,朦朦胧胧,虚无缥缈,这正是雾囚这个存在的本意。
“我这一生,有说过一句真话吗?”
夜晚难以入睡的时刻,雾囚总是会不断的问着自己。双手抚于胸前,感受着心跳,扪心自问。
“我这一生,有说过一句真话吗?”
不断的询问。有时得不到答案,有时得到了答案。但无论是否得到答案,都不会对结果或者事实产生哪怕一些的偏差或影响。
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
“咦?真是奇怪,为什么会哭呢?”
泪水,持续不断的流淌。
“怎么回事?真是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泪水会止不住的流呢?”
声音变得哽咽,无论如何掩饰,如何伪装都逃脱不了。
“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啊……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呢……”
奋力的哭喊着,反抗着,直至声嘶力竭。
清冷的夜晚,漫长的黑夜,静谧的长空,什么都没有。没有月,没有星,只有漆黑的一片常驻冰冷的风。以及,那缩在一角无声痛哭的小小的少女。
3.
根据Acheron予以的最新情报,空迭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新一天,晨光熹微,阳光暖暖的,懒洋洋的洒下。窗前,雾囚伸了一个懒腰,面容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段时间,表面上的功夫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可以说,雾囚如今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无论是外在还是气质,都与当初大相径庭。
活泼的少女,柔和的语气,温文尔雅,惹人怜爱。
这种形象,具有亲和性,比较容易接触他人。
唯一的困难……
雾囚皱眉。
如今还未想到合适的接触方式。虽说模拟了一些,但效果都不太好。疑点太多,或者不切实际。如果是以予以绝望为前提的话,还需要更加的深入,必须深入内心才行。
通过手头的情报以及西格莉德时不时对空迭的描述,雾囚大概了解了空迭是怎样的人。但是,这份所谓的了解,只是表象,并不真实。必须接近那人才能更加准确的知晓。
“这可真是有些麻烦呢。”
面对雾囚提出来的要见到空迭的要求,西格莉德面露难色。
“只需要让我在远处观望就可以了。”
随后,雾囚补充道。
“见一面,要比分析手头的信息要有用的多。如果要予以真切的绝望,这是深入内心的必要准备。”
以为了任务为前提进行要求,西格莉德不会不同意。况且,这只是比较麻烦,以杀手的手段,还是能够做到的。
西格莉德点头,认同了雾囚的话语。
“那好。明天我要前往空迭的住处,带给他新的任务。那个时候,你就在外面观看就行了。”
这样一来,为成功完成任务又加上了一层新的保障。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接触的方式。不过雾囚对此并不担心。在见了空迭之后,在充分了解之后,接触的方式,或许会冒出来也说不定。
只有足够的了解,才能想到契合的接触方式。所有的一切,都与此为前提。即便没有了接触,了解也不重要。
如同计划的那样,第二天雾囚跟随西格莉德来到了空迭的住所。
通过窗户,雾囚清楚的看到了屋内的情况。
首先将布置记在心中,其后才看到屋内正在谈话的两人。
西格莉德自不用说,脸上挂着不曾凋谢的笑意。旁边一人,精悍的男子,比起相片上要年轻许多,只是面容饱经沧桑,面无表情。
普通的杀手。
先下了定义。雾囚所见的,是大多数杀手都会有的特点。不过,还有后续。
“那只是因为任务。”
打开的香烟盒,完好如初的香烟。对此,雾囚听到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狡辩话语。这种话,自己貌似也经常说呢。
第一处的对话没有什么值得分析的,透过表象了解到的仅仅只是空迭并不抽烟,但是喝酒这方面而已。不过,却有着一丝无奈蕴在内。当然,随着第二处对话的到来,这丝无奈也被忽视了。
“商人?”
情绪在此处有了变化。虽然只是些微,但依然被雾囚很好的捕捉到了。那个人,并不只是简单的在索要补全情报的权力,而是在窥视。目标的职业,他更想知晓的是原因。而且身为杀手,总是对这方面较为敏感。
一个想法瞬间就出现在了雾囚的心中。事后的确认,也证明雾囚的想法没有错。因为即便失去了记忆,还会有着隐隐约约的感觉。那份铭刻灵魂深处的烙印,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散去的。
商人?
真是可笑!
无法就是一些非法交易罢了。
然而,却是被默认的。
黑手党需要人员,另一方需要金钱。这些,只不过是所谓利益的分配罢了。不过并不会怜悯,因为内心早已无所谓了。
第三处对话雾囚觉得很有意思,也想到了许多。如果说到有实质性帮助的,那就是想到了接触的方式。
“没有。”
身体的颤抖,雾囚看的异常清楚。那份颤抖,饱含了无奈,自责,悲婉……然而正是这些情绪的融合,才显出那人的坚韧。
小小的颤抖,令雾囚对空迭产生了一丝的兴趣。
因这丝兴趣所产生的那个计划,令雾囚自身都觉得不可思议。本应更加谨慎,且不需如此冒险,但雾囚却依然这样决定了。或许是为了什么吧,连雾囚本人都不知晓。
4.
提前得知了空迭下个任务方面的情报,雾囚提前来到了目的地。
深入其中,做好需要的准备。
黑暗的房间,最深处的一角,雾囚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真的要这么做吗?”
面对西格莉德的疑问,雾囚只是冷冷的点了点头。随后,开始了实行计划的准备。
望着那一圈冰冷的漆黑锁链,雾囚内心不知怎的涌出了莫名的情感。有些想哭,却又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冰冷的触感,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唤醒了那曾经逝去的记忆。
一圈一圈的缠上,绑缚于身。身体渐渐僵硬,身体变得脏乱。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已经记不清了。
准备已经完成,跪倒在地,双眼茫然,可怜兮兮的看着前方站立的西格莉德。那样子,就真的像是被囚禁的少女。
“雾囚,真的要这么做吗?同以前相比,风险太大了。”
西格莉德完全了解雾囚曾经的做法。大概她也想得到这样做的原因吧。因为是相似的经历,雾囚才能够实行。
“这样做,会显得真实。只有真实,才能深入人心。”
“对方可是杀手,难保不会杀死你。”
对于西格莉德的提醒,雾囚也想过策略,并且是经过深度思考才决定的。
“没有关系。如果空迭内心还存有一丝善,那么他就不会这样做。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只要有一丝的善,那就会成为致命的因素。就算,就算……”
雾囚的面容变得冰冷,杀意令西格莉德都感到冰冷。
“如果空迭想要杀死我,那么,我会先杀死他。”
不容置疑的话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好吧,既然说了一切随你。那么,祝你好运。”
离去的时候,西格莉德算是认同了雾囚的做法。
“第三具尸体的事情,我会找人处理好的。”
黑暗冰冷的一角,传来幽幽的声音。
“嗯。”
5.
一切正如计划中的那样行进着。
第三天,空迭到来了。
这三天间,雾囚每天只食用极少的事物,喝少量的水。如若是演戏,那么必须真实,真实到连自己都产生怀疑,进而逝去疑问的时候,一切就成功了。
身体状态极度不好,雾囚是真正感受到了虚弱。双眼涣散,后背僵硬。头发总是会遮挡视线,令其看不清周遭的黑暗。
冰冷,孤寂,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然而,雾囚内心异常明亮。她清楚,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回到过去。
双眼看不到什么,双耳却异常敏锐。
费劲全身气力,不断的晃动着冰冷的铁索。身体感到束缚,疼痛袭来。雾囚如若不知,不断的用铁索撞击着地板。
门被推开了。
努力的将视线向上移动,头不能抬起,借由头发的遮挡,还是完成了这一幕。低着头,却能窥视到那人的动向。
第一次,见到了这种眼神。
第一次,内心有些许停滞。
内心中不断的疑问,世上竟会有饱含如此多感情的眼神?
很难相信,这些情感,全都被完美的融入了进去。
仅仅只是一双眼睛。
犹豫,欣喜,愤怒,无奈,悲婉,甚至看到了行为,其名为恸哭……
那个人,用了一瞬恢复了平常。
然而那一瞬,已成永恒。
如果那人心中还有一丝善……
已将情绪压制,理智占据全身。
如果那人心中已无一丝善……
冰冷覆上脸颊,杀意藏于内心。
空迭,手臂颤抖的上移。然而,当枪口对准身前的雾囚时,已无一丝犹豫。坚定,有力,手臂与地面水平,枪口没有一丝晃动。
雾囚藏于后方的手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并不能算是武器,但却能够杀人。
在空迭叩响扳机的那一刻,雾囚自信空迭会死。
早已模拟过无数遍的场景,雾囚不会失手。
那个人,会怎么选择呢?
时间过的很慢,然而真实却只有一刹。
内心,将其视为永恒。
身体放松,杀意消逝。
那个人,心中是存有善的。
至此,第一阶段的计划成功完成。
雾囚,成功接触到了目标空迭。
接下来,就是该以什么方式,何种性格来与空迭相处了。对此,雾囚早有计划。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雾囚一改往态,她将自己定义为了“雾囚”,也就是Acheron培养的杀手。不过并未过门,只是在还是商品的时候被拯救了。
然而,这份商品,已经被同化了一半。雾囚将冰冷赋予脸颊,性格变得沉默,成熟。既然对方身为杀手,那么就用即将成为杀手的身份面对。过分的热情,刻意的活泼,这些不光不会起到效果,反而会引起杀手的反感或厌恶。
如若是即将步入杀手之路的人,如若是已经融入杀手性格的人,不光不会被杀死,反而会激起对方心中那一丝恻隐。
这是赌注。
风险极大,有可能会死。
然而,一旦成功,就不会失败。
接下来,雾囚只需要观察空迭的行为,分析他的内心,进而逐渐让对方认为自己被改变了就可以了。而这个程度,取决于雾囚的判断。在这一点上,雾囚不会出错。
夜晚,连星星都不曾有。
寒风凄厉,黑路绵绵。
雾囚被那人背着,快速的前行着。
即便是在背上,即便看不到那人的表情。雾囚却依然在心中算计着对方,不断完善着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谎话。然而,无论如何,雾囚都会因那宽阔的肩膀而感到温暖与舒心。
奇怪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情绪。
这个人,是认真的。
嗯,一切都按照计划行进着。可为何,自己的内心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呢?
一路前行到家的时间,雾囚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而是专注计划。
简单的布置,雾囚依然能够洗浴。看着那宽大的衣裳,雾囚哑然失笑。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心中却想到了妙计。这样,似乎对计划的帮助并不错。
出来的时候,桌上摆放着食物。虽不丰盛,但却充满诚意,大概是那人费尽心力做的吧。
“枪声会引来警察,会很麻烦。”
忍受着饥饿,雾囚进行了简单的试探。即便知晓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但却是必要的行为。
“不杀掉我,会更麻烦。”
第二次试探。其一,向空迭表明自己的心性。成熟,与已经被改造的性格。这些,必须一开始就透露出来。人会接受最初的事物,并且对此根深蒂固,极难更改。至于回答,见招拆招便是,那并不是重点。
不过,如若能引申出更加有用的东西则是不错的。
从西格莉德那得到的情报,洗浴的时候,雾囚很容易就找到了藏在屋内的武器。
一把雕纹匕首,雾囚冷静的推了过去。
第三次试探。
虽然从自己被救出的那一刻起,三次试探都是没有必要的。但雾囚认为,不必要并不代表不需要。有些事情,不是必要不必要这么简单的程度。也许,一丝轻微的动荡,都能引发变革呢。
那个人说出了“本心”,雾囚对此的回答是:
“无论在那里还是这里,对于我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凄惨的死去,要么经由交易成为杀手。仅此而已。”
这番话,连雾囚都不知自己是以何种感情说出来的。但至少,无比真实。内心莫名哭泣,头脑隐隐作痛。
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婉吗?
真是可笑!
动情可以,但却决不能融入进去。
这只是任务,仅此而已。
“你,说的对呢。”
千言万语,包含无数情感。最终,只汇成了一句无奈的真言。
雾囚看到,那个人,第一次点燃了香烟。
6.
那个人离去了。
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待在这里”后,就离去了。
不知为何,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蔓延全身。
望着手上的新衣服,雾囚心中却有着莫名的悲意。
这算是施舍吗?
明明近在咫尺,却那么朦胧。
伸出手,触碰衣服。颤抖着,一连几次,雾囚都缩回了手。
我,竟然收到新的衣服了?
我,竟然收到他人礼物了?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呆滞的驻足原地,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窗外一片树叶飘零的时长吧。
褪下衣裳,认真的穿上了新的衣服。没有立身镜,只能勉强依靠窗户看到模糊的影像。
完全不像是真正的女装,有些像是西服。黑色的,裹得紧紧的,但却恰到好处。
双手一下一下整理着,衣角,领子……
就如同执行任务前的伪装般,将雾囚变换成另一个人。然而,这一次,并不是那样,但却花费了更久的时长。
原因?
呵,谁知道呢。
窗户上,模糊的出现了一张扭曲的笑脸。
那种笑,是如此的别扭与牵强,但却发自内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自然。
“我,竟然会露出这种笑容?”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种事实,竟然会因为受到目标的一件衣物,赠与的一件衣裳而发生。真是太不合格了。身为杀手,尤其是赠与之人是任务目标的情形下。真是不合格呢,雾囚。
心中默默的念着,手臂却紧紧贴在上面,生怕失去了什么似的。
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许久,雾囚猛的睁开双眼,眸中充满了摄人的光。冰冷重新赋予面容,再无一丝犹豫。
以极快的速度脱下衣服,身体重新缩在了套子里。一张纸,一支笔,雾囚在写着重要的东西。
今天,是空迭前往布鲁斯·陈那里的日子。
即便空迭不明说,雾囚依然知晓。空迭知晓的雾囚全都知晓,而且更加详细、全面。
经过简单的判断,这是能够轻松得出的结论。
认为这是应该汇报的情报,西格莉德会予以对策。任务,会更加的向前行进。
杀手,理应没有退路。
那样,才能予以真正的绝望。
冷静的,一字一字的书写着。冰冷,沉默的字体,象征着雾囚那颗寂寥、孤独的冰之心。
我是雾囚。被雾霭包裹,不断的徘徊,永不抵尽头。朦朦胧胧,虚幻缥缈。真与假,实与虚,那只是雾的某种状态。
没有人了解她,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行。
正如雾本身。
当雾升上天空,她就化为了云;当雾下坠地表,她则陨落为雨。
这就是雾。
纸张折叠三次,划上三又五分之三条线,再次对折一次,指甲沿下线五毫米划痕,完成。起身,来到庭院,放入左边十六步半处的黄叶草下。如此,已经完成了情报的送达。
所有的一切,房间的布置,就连杂草丛生的破旧庭院都了如指掌。不知用不用的上,但必须了解,记在心中。这些,加上先前情报获予的信息,花费了雾囚近三周的时间。
阴暗房间的一角,少女独自坐着,呆呆的盯着前方的新衣。
被随意丢弃的衣裳,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沾染。射入屋内的阳光,洋洋洒洒的飘起一层纱。视线被晃了一下,双目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猛然甩头,一切渐渐清晰。视线所及之处,不曾改变。然而,却与先前不同。
静静的,默默的向前走去,拾起衣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叠着。袖子,衣领,一丝不苟,是那样的专注,是那样的在意,生怕玷污了她。
终于,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完成了。她就像圣堂的圣十字架,被圣女虔诚的捧在手心。
离去了,这个屋内再无一人。
然而,那饱含一切的“情”却哀转久绝。
7.
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声响。
那个人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归于平常,雾囚即是雾囚,她变回了被空迭带到这里的那个雾囚。
两人间的再一次接触,雾囚的穿着成为了话题的展开。
怀着莫名的心情,与目标进行着对话。
那些话,没有一句真实,全都是谎言。
无论是话语本身也好,内含情感也罢,全都,全都是假的。
我这一生,不曾说过一句真话。
这就是我,雾囚。
话题一直延伸,一直在转,不过全都连在了一根线上,不会脱离轨迹。
“在家里,穿什么都无所谓吧。”
如同料想中的那样,空迭的情绪对此有了明显的改变。无论多么细微,哪怕只有一瞬,雾囚都能够捕捉到。再一次,使空迭落入了自己的圈套。
“抱歉呢,明天再给你买一套漂亮衣服。”
可笑的话语,那个人竟然以为是漂亮衣服的事,真是天真。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现在,雾囚有两个选择。
是欣然接受还是保持冰冷呢?
一瞬的思考,雾囚就得出了答案。
既然是雾囚,那么理应将雾囚这个身份保持到底。
以笼中之鸟作答,雾囚冷冷的回应了空迭的话。
那个人,大概是很伤心吧。雾囚可以看出,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明显的怔住了,沉默了。
面无表情,那个人,实际上最不会掩饰感情的流露了。
“再等两天吧,等到西格莉德离去后,你就能够离开这种地方了。”
耳中,雾囚听到了空迭予以的承诺。艰难,饱含辛酸,那一瞬,就连雾囚都有点动心。
“算了吧……”
默然的摇头,饱含着两种情感。
一是坚定执行任务的决心,一是对命运的叹惋。
所有的一切,早已注定。
正如那个时候维尔迈对西格莉德所说的话。
“她的一生,已经被毁了。”
即便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不过也早已不期冀救赎。本就不存于世的希望,只能换来更大的绝望,仅此而已。
她,雾囚,只是为了执行任务才如此的。所有的情,所有的言,所有的行,所有的所有,全都,全都只是掩饰。
仅此而已。
8.
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听到了门外嘈杂的声响。
雾囚并不是被吵醒的。待在这里的几日,她总会提前醒来,不过并不会起床,而是装睡。雾囚需要借此更多的了解这个地方,了解那个人。
在让空迭以为自己正在睡梦中的情形下了解一切。这就是雾囚的目的。
起身,透过缝隙看到了空迭奇怪的举动。家具少了一些,另一些变化了位置,在朝着最里面的房间内拥挤。房内变得空阔了些,柜子移了三步。那里头有着枪支,这样更容易顺手拿到了。
奇怪的布置,是为了抵御什么吗?
“如何呢?”
到了该走出的时间了,先前观察到的已经足够了。摆好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吃了几口,看着空迭那面无表情,实际却满斥期冀的语气,雾囚不知怎的,倒有些想要戏耍一下他了。
“难吃。”
雾囚淡淡的吐出两字,内心却不断的予以否决。空迭的菜,算不上美味,但绝对不难吃。已经许久,未能吃上如此用心的菜了。
“是吗……可以帮我把剩余的菜放进厨房吗?”
借由空迭的请求,雾囚才得以安静的思考。细细的流水,冲走了一切的思绪。衣服都被浸湿了,雾囚都未曾察觉。
昨天,西格莉德告知了她今天会来到这里的消息。
按照任务推算,西格莉德本应在两天后到来。因为雾囚的情报,西格莉德才会提前到来。
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只能说快了,快了。雾囚的内心强烈的意识到:西格莉德就要来了。
本应是雾囚不应关心的事情,只需要观看空迭的窘境就行了。然而,平静的湖面总会掀起涟漪。
“快,待在里面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激动,强烈的情绪波动着,其中甚至还隐含着请求。身体被粗暴的推到里面,后背被撞的生疼,还未反应过来,门就被关上了。
周遭,是紧密的家具以及其他一些东西。非常拥挤,但却能够向里,刚好走到窗前。不会被进入的人看到,即便看到了,也能够通过窗户逃离。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些。
早已知晓空迭要做些什么了。透过窗户,看到了随意丢弃在庭院的家具。大概知晓空迭要做些什么,不过雾囚对此还是只能吐出嘲讽的两字“天真”。
凭借这样,就能够逃脱Acheron吗?
身为杀手,真是天真无比。
空迭的天真,雾囚早已知晓。今天,却是第一次见识。没有想到,会这么早,竟会以这种方式。
内心不知在想些什么,用眼,用心,窥视着外面的世界。即便有门,也无法阻挡雾的涌入。
明明是固定的画面,却在机械的动着,时不时的还有着节奏奏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平和,平和到本应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一下冰冷了起来。
被冻住了,凝固了。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颤抖。
对,就是这个感觉。
看到了西格莉德的步步紧逼,看到了那个人无力的颤抖。
为什么不反抗呢?
为什么只能无助的辩驳呢?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呢?
一霎,有着那个人的眸光。雾囚的心,捕捉到了。
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太快了,快到雾囚只能紧压着胸口。
那是什么意思呢?
千万不要出来。
饱含着无尽的请求。
那个人,竟然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
明明放走了布鲁斯·陈的事情被Acheron发现了,内心想到的结果只有一种。明明被逼到了一角,被用枪口指着,却依然如此的维护着自己。
不要出来!
那个人,他的心,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不可理喻!
无法理解!
本应是为此感到喜悦的一事,这样任务就更容易达成了。可是,却为什么感到如此愤怒呢?可,愤怒之余为何又会感到无比的歉疚呢?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已消逝。只能,化为悲婉流于心间。
西格莉德不会杀死空迭。没有证据,不,没有必要。那样任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前提,空迭不会反抗。这一点,是既定的事实。
一切按照西格莉德所布的棋局行进着。
从布鲁斯·陈引入,到空迭的任务,找到的第三具少女尸体,再进行揭穿。一步一步蚕食着空迭的内心。然而,其面容上笑容不减。
这就是西格莉德。看不清她的内心,感不到她的情绪。
从为手枪装填子弹,到红玫瑰出现。将T51交到空迭手中,以乐趣为由放过空迭。再到离去前交予空迭新的任务,以陈的死讯刺激空迭的心灵。一切,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纰漏。无法反抗,无论是谁,都无法抵御西格莉德的攻势。
明明是笑靥常驻的天使,其行径却是来自深渊的恶魔。这就是西格莉德。
突然间有些悲婉,有些可笑。自身,又有何不同呢?仅仅只是少了笑容,仅仅只是少了缜密。然而,其欺骗人的手段,连自己都无法辩解。
可笑,可笑,可笑!
内心变得不平静,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重新,将雾囚装饰成了雾囚。
9.
跪伏在地,痛哭流涕。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如此模样。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如此痛苦。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如此坚强。
没有泪水,因为已经流干。
什么都没有,光啊,声啊……什么都没有了。
阴暗冰冷的一角,这个男人,默默的点燃了香烟。不断的,不断的一根接着一根。
这个男人,先前是从不碰烟的。如今,却无法离开了。
“烟这种东西,真是好东西呢,怎么抽都不会醉。不像酒,酒量再好,总是会醉的。”
如此坚强的人,竟也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可想而知,他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然而,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打倒的。哭过,痛过后又会重新站起来。空迭,他的心中,最深处的那一丝情感,是不会改变的。
这样的人,一直都在靠着某一个信念支撑到今。
这样的人,是注定无法被理解,注定无法善终的。
“成为杀手,有什么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情绪失控,大声吼出。所有的一切,饱含在这两句话中。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再一次,已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雾囚说出了那句饱含罪孽的话。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无数次,无数次……
从未有一次失败。
我是雾囚。如雾般,连本身都无法了解。雾囚,只需要执行任务就行了。杀手,只需要杀就行了。
计划行进了一大半,开始进入收尾的篇章了。
有几句真话呢?
零!
波动的情绪呢?
只是为了任务。
没错。
我是雾囚。如雾般,连本身都无法了解。雾囚,只需要执行任务就行了。杀手,只需要杀就行了。
阴谋得逞的冰冷神情,只有象征着雾囚这个存在。
深入内心,予以绝望。
仅此而已。
我是雾囚,我这一生,从未说过一句真话。
没有救赎,无法辩解;没有理解,无法反坑。
杀手,只需要去杀就行了。
如若不杀,换掉就行。正如损坏的机器,没有留恋的必要。
杀手,只需要去杀就行了。
仅此而已。
不需要悲悯,不需要叹惋,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杀就行了。
仅此而已。
10.
第二天,望远镜被带了回来。
普通的望远镜,没有什么特别的方面,却被如宝贝般捧在了手中。
这是雾囚第二次收到空迭所送的东西。
没有见到空迭,他很快就离去了。
那个夜晚,倾听了空迭的故事。
持着望远镜,趴在了窗前。
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却没有一丝欣喜。
一切,早已经不同了。
雾囚知晓,空迭去执行第二个任务了。
收到了西格莉德传来的情报,计划要更快一步了。Acheron将期限进行了限制,又派遣了一些人员。
目前雾囚还不知晓是哪些人,不过无一例外,都是杀手。
这几日,雾囚独自生活,时不时就拿起望远镜遥望窗外的世界,正如先前所说的那样。
雾囚,她乖巧的待在了家中。
今天,西格莉德来到了此处。
“请不要开玩笑。”
冷漠的回应,在西格莉德将手缠上她的脖颈时,雾囚左手的枪已经反转,枪口抵在了西格莉德的身上。
自然知晓西格莉德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依旧很不爽。
特别的问候,之后两人面对面的进行交流。
计划并没有什么大方面的变动,只是做出了加速这一更改。
两人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之后付诸行动。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简单,一切都按照计划行进。
由西格莉德带领雾囚来到空迭执行任务的地点,以Acheron要对雾囚出手为缘由。那个时候,空迭是无法放弃雾囚的,他一定会选择无法后退的道路。一切,从空迭选择救出雾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最晚十五那天杀死冷月,制造冷月杀死空迭的假象。随后,以伪装的假身份“哥哥与妹妹”进行逃亡,踏入驶向东北的火车。那里,曾是空迭背井离乡来到的地方。
空迭的安乐死是“家”,那么就让雾囚成为空迭的家人。当深受信赖,拼劲一切也要守护的妹妹杀死自身时,那种绝望自不会少。自此,任务完美完成。
当然,Acheron势必会发现纰漏,会派遣杀手追杀空迭。这也在计划之中。不过,不论过程如何改变,最终的结果都已注定。这就是Acheron的决意。
某一节的车厢内,迎来了兄妹两人。
两人没有相似之处,如果硬要说,那就只有表情了。
面对面相坐,竟说不出话来。
兄妹二人本就不擅言谈。或许,对于二人而言,这样的氛围并不错吧。
“哥哥。”
有些牵强的话语,因为西格莉德说“这样可以掩人耳目”,空迭与雾囚伪装成了兄妹。雾囚原本能够亲昵的叫出口,但那样就不符合雾囚此时的身份了。只有这种牵强的“哥哥”,才是最符合雾囚此时形象的。
“怎么了吗?雾囚。”
没有叫出“妹妹”,空迭倒有些讶然雾囚会以哥哥称呼自己。明明先前冷淡说出口的时候,雾囚甚至闹别扭似的扭过了头。
“哥哥,应该是‘妹妹’才对。”抱怨似的出声,随即变得严肃,“不能保证不会被Acheron发现,至少在下火车前,请保持兄妹身份。”
空迭失笑,雾囚竟然会为此担心。那家伙,是真的想要逃离Acheron了。雾囚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的生活。而空迭,能够做到吗?
一丝的犹豫,一瞬就被否决了。
既然是空迭选择了救出雾囚,那么就不能退缩。否则,倒不如一开始就杀死雾囚。于是,空迭有些别扭的开口笑道:“嗯,明白了,妹妹。”
似是有些觉得别扭,或者没有想到,或者不好意思,雾囚扭过了头。空迭见此刚想叫她,雾囚那一字一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呐,哥哥,可以给我讲讲有关‘双子女神’的故事吗?”
双子女神,是之前空迭提到的词语,竟然被雾囚记在了心中。内心觉得好笑,却欣喜更甚。笑着答应道:“嗯,当然可以了。”
11.
这是一个故事,仅仅只是一个发生在虚无时空的故事罢了。
那个时候,战火纷飞,动乱不停,恐惧与硝烟成为主流。无数人死去,无数人恸哭,无数人反目成仇,无数人英勇就义……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吧。
没有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也没有人知道为何会燃起战火,更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
仅仅,仅仅只是一个战争一直在进行的世界而已。
战争遗孤。
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两人,死或者战死,仅此而已。
无数次,无数次,亲眼目睹死亡。在身边,在周遭,双目满斥血色,鼻尖血腥缭绕,何时才能逝去。无法知晓,不能知晓。或许,战争结束后吧。
这个时候,女神出现了。
不,那个时候,或许不能称之为“女神”。
她的音容笑貌没有人知晓,因为知晓的人都已经死了。只能远远的,远远的看到洒落的银色羽毛。
或许,银翼天使更为合适。
只不过,这个天使是杀戮的机器。
没有人知晓她是怎样诞生的,只知晓因她的存在,战争被加速了。
死伤的人更多了,悲痛蔓延的更快了,仅此而已。
没有人知晓她的想法,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她也缄口不言,她只付诸行动。
白天的时候,她是杀神。夜晚的时候,她是女神。
银翼沾满鲜血,她一片一片的拔掉。
她开始找寻战争遗孤。很快,很快,将她们聚集起来。然后,投入战争。
她不说,不语,不言,只有行,也只是行。
战争遗孤,也如她一般,银翼逐渐展开,染上鲜血凋零。
突兀的出现,在短短几年间遍布无数战场,历经无数战斗。未曾失败,未曾迷惘。
这就是银翼天使。
然而,从不会有人知晓,更不会有人理解。
不代表任何一方,仅仅只遵从内心。
强大的实力令人畏惧,战争的代价令人恸哭。
渐渐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他们开始痛恨战争,后悔过往。
然而,无论如何的思考,事实即为事实,再不会发生改变。
战争仍在继续,只是更为萧条与荒凉。
景色,一层不变的荒野,满斥尸骨与硝烟。
或许,战争该结束了。
目标,或许该说是借口,或许该说是动机。然而一切只是为了利益。既然已经没有必要了,那么,必须找寻一个令战争终结的借口才行。
于是,讨伐银翼天使的行动开始了。
战争中后期,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官,都存有深深的恐惧。
即便,银翼天使只杀战场上的人,从不滥杀无辜。那样,也无法消除留存于心的恐惧。
无论是战争的开始,还是战争的结束,都只需要一个借口。所以,银翼天使成为了这个借口。
然而,那之后,银翼天使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人再遇到了。
直到战争结束后的几年,人们才在战场的深处找到了凋零的血羽。
银羽,沾有永不褪去的血迹。
再后来,银翼天使的事迹渐渐淡去了。更多的,随着时间的改变,是对战争的痛恨,以及挽救战争成为救世主的赞美。
那就是双子女神。
两种不同的传说。
圣堂前的雕像,两位女神相拥,代表着两种不同信仰的交织。
真实已无关紧要,更多的,则成为了故事或传说。仅仅,只是一种眷念罢了。
有人说,是女神的出现终结了战争。
有人说,是杀神的出现终结了战争。
后来,前者留存了下去,轻易被人接受。后者,则极少有人知晓。本就是传说的故事,怪诞缥缈,人们更倾向于希望与救赎的前者,而不是附加着银翼天使的后者。这也是只有双子女神而无银翼天使名称的缘由。
不过,双子女神的名称并未散去。
人们大多认为那是两位女神的象征。然而,那仅仅只是一位女神的两面而已。
救与不救。
内心,为了善。行为,却为恶。
仅此而已。
这就是属于双子女神的故事或传说。有些可笑,太过于虚假。因为,这个世界上,连双子女神像都不曾拥有,又有谁会去了解那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怪诞传说呢?
然而,无论如何。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知晓。知晓两种,并会为此思考。
其一,如若内心是善,那么行为则一定是善吗?
其二,如若行为是善,那么内心则一定为善吗?
没有人知晓答案,更不会有谁能够说服谁。
所有的一切,仅仅只能交予事实来判断。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