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伦西亚监狱。
这座位于军事驻屯区与洛斯波雷斯之间的要塞式建筑,从外观上来说,就是一座低矮的城堡。在过去,这里只是某个异教徒贵族在此地的家,在上帝的天兵光复巴伦西亚之后,遭到了废弃。攻城火器的普及,使得它根本称不上是一座难攻不落的要塞,但是其巨大的面积和复杂的内部结构,在天主教势力控制了巴伦西亚之后,便被有效利用为了关押囚犯的监狱。虽然无法在战争中发挥作用,但是用来抵御一般的骚乱,也称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由于这里关押的几乎都是重犯,所以平日里驻扎在此地的看守也都是军队的人。这种工作无法参加前线作战,只是简单看管一些失去自由被层层监管的人,虽说拥有军队的身份,但是看守却都可以说是老弱病残了。失去再次走上前线的勇气的胆小鬼、身体大不如前的老兵、想要混个军队资历的底层贵族,这些人组成了看守的主力。
为了保证监狱的运营和使其看起来无比森严,每天都有超过一百人在此地工作。除了重要犯人的出入手续,事实上这个监狱里的大部分人平时都没有什么要事。清闲慵懒的平和生活,一直是这些人生活的基调。恐怕他们从来不会想过,这间监狱会成为战场的中心。
“啊!……”
穿着看守服装的士兵,在嘈杂的悲鸣中且战且退,战斗力匮乏的他们利用监狱的地利已经尽可能地坚持了一段时间。然而外部建筑已经陷落,现在只有立刻退向监狱内部,并且闭锁大门,直到援军到来。
然而,离象征安全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柄弯刀从背后将其贯穿。挣扎着低下头,士兵惊恐地望着将自己的身体开了个孔的银亮弯刀,口中不停涌出了温暖的鲜血,很快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体态膘肥的壮汉以不符合他体态的速度杀死那名士兵,意犹未尽地观察着这名士兵的尸体,就像欣赏自己亲手打造的艺术品一般。他突然暴躁地在那上面踩上几脚后,捡起了从士兵手里掉出的钥匙。
即使是白天,监狱的室内仍然得依靠火把和油灯的照明才能看清前进的路。昏暗的石梯直通地下,为了避免可能的埋伏,壮汉招呼了几个手下,让他们在前方开道。
看起来,为了防御监狱遭到的袭击,看守的兵力已经全部投入了出去,在这地下的牢房里,除了关在铁窗之后那些一脸茫然的囚犯,他们并没有找到其他任何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我那笨蛋儿子,没死的话就大声回答我!”壮汉唾沫横飞地发出雷鸣般的喊声,空旷的地牢里他的声音不断回响,每一次都能让人心中不由得颤抖一下。
“喂……该死的老爹,你居然现在才来……”幽暗的地牢最深处,传来了一个疲惫不堪却中气十足的回音。
“还能用这种声音说话,看起来你好的很啊,理查德。”壮汉——关押在此处的海盗理查德·霍金斯的父亲约翰·霍金斯,拿下墙上的一支火把,顺着声音的来源找到了那间牢房的门口。
他打开牢门,让有限的火光照射进黑暗中,一名身材健硕、伤痕累累的青年正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地牢的墙壁上。四肢都遭到控制,使得他的活动范围只能紧贴着墙壁,连躺下都会是一个让他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这种程度的折磨,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父亲不忍直视。
“呦,老爹,好久不见了……”
“哼,鲁莽的滋味,好受吗?”约翰·霍金斯在门口不停地埋怨着,步频却显著加快,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为儿子打开了枷锁。
“这种程度的拷打,跟我们比还是差多了……”理查德身上的伤,足以让人理解他在这里吃到了什么样的苦头,重获自由的他看起来却只是体力不支,其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也许是不想让父亲担心,强打精神硬撑着吧。
“有些怕死的说出了你的身份,不然你能活到现在?”约翰解放了儿子的手脚后,将他搀扶起来。
“想从我这获得情报……哼!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约翰将儿子的搀扶工作交给了两名手下,“投入这么大把你捞出来,以后给我长点心。”
“你们干了什么,老爹?”
约翰·霍金斯挺起圆球般的肚腩,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嘴角扬起了那种熊孩子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
“让那些西班牙人,为伤害我们的事,付出一点代价。”
与此同时。
“齐格菲娅,这里已经能看见监狱了,千万小心!”
骑马飞驰过被战乱席卷的街道,奥古斯都和齐格菲娅终于见到了作为目的地的监狱。本该是漩涡中心的地点,此时却极为平静,这不正常的状况迅速引起了奥古斯都的警觉。
“嗯。”齐格菲娅轻轻回应,同时将弓箭牢牢抓在手里。
“你还有几支箭?”
“大概三十支。”
“如果他们已经攻下监狱,人数肯定不止三十个,可能还会有实力强劲的头目。你得尽量每一箭都不能浪费,我们才有可能拖到援军到来。”
“我……尽力吧。你,没问题吧?刚才,还一个人在教堂那边战斗。”
“我当然没问题啦!一想到这一战之后,我就有一举超越老爹的机会,全身的肌肉就燃到最佳状态了啊!”
对奥古斯都来说,剑术大会的失败堪称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耻辱。励志超越那个如高山般屹立于自己身前的父亲,他不容许自己犯下哪怕只有一点的过错。也许很多人看来,以他的年纪,这股执念有些为时过早。但是,从小所受到的冷落,使他急需通过这些来逆转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小心!”
齐格菲娅轻声地提醒,将奥古斯都有些飘忽的思绪拉回了现状。几支弓箭突然从两边的建筑上射出,奥古斯都及时拉扯马缰停下了脚步。前方,那些箭歪歪斜斜地落在了他必经的路线上。
“伏兵?!”奥古斯都心头一紧,“不仅拥有足够的兵力攻下监狱,还有余裕安排伏击援军的人?该死,小看他们了!齐格菲娅,能射落他们吗?”
“嗯。”
齐格菲娅轻轻点头之后,以凌厉的速度做出了弯弓搭箭的姿势,弓弦在空气中发出鸣叫,闪烁银光的箭以笔直的轨迹直冲屋顶,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一名海盗的面门。
“你的箭术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妙啊!”奥古斯都的夸奖让齐格菲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得意。
“抓紧了,这段路可能会有点颠簸!”
海盗们的同伙被击杀,在他们看来等同于挑衅,只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已经做出觉悟的奥古斯都用尽全身的力气猛踢马腹,坐骑在嘶鸣中迈出了更加高速的步频。同时,奥古斯都让马靠向其中一侧建筑的墙角,沿着那里奔跑能够避开其中一侧的攻击,只需留意一侧,更能进行有效的防御。
马背上的齐格菲娅并没有因为狂奔而改变进攻的姿势,与冷漠内敛的外表不同,一旦进入了战斗模式,齐格菲娅意外的是非常积极主动的类型。她双腿夹紧马背,在保证了身体的固定后,她挺直腰腹,拉满弓弦,即使是身穿盔甲也难以掩盖她凹凸有致的身段。
一声声凄厉的弓鸣从耳边划过,齐格菲娅显然比对面那些因为马匹加了速就不知道该射哪里的二流弓手强出不少,她几乎是弹无虚发地撂倒了数人,海盗们除了不断发出的谩骂,却那这对年轻人毫无办法。眼看他们轻松突破了监狱外围的防线,海盗们只能在骂骂咧咧中拿起武器,迅速向监狱靠近。
“那是?!”
前方,进入距离监狱的大门不足百米的位置,监狱之战的惨烈痕迹展现在了奥古斯都的眼中。还来不及发出感慨,负责阻截的海盗纷纷从埋伏的地点鱼贯而出。与广场附近的不同,这里的海盗们为了攻打监狱,配备了更加精良的武装,为了对付帝国军可能的骑兵冲阵,他们甚至拿出了能够有效杀伤骑兵的反骑长枪。
“齐格菲娅,准备跳喽!”
海盗们的应对令奥古斯都对他们的警戒等级一再上升,他不禁在心里默默自责,自己对海盗实力的低估有可能将自己和齐格菲娅一起带入危险的境地。以奥古斯都现在骑马的速度,他们想要避开那些犹如猛兽钢牙似的长枪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继续待在马上全身必然会被扎满血窟窿。训练有素的战马不会在主人的命令下达前改变方向,就在它义无反顾地冲进枪阵之际,奥古斯都向齐格菲娅发出了跳马的信号。
超过一千公斤的战马撞进长枪阵中,虽然在瞬间它的身体就被戳烂,但是那巨大的冲力成功将严阵以待的海盗们所布下的阵型冲垮。奥古斯都紧随其后从天而降,手中的海军刀立刻在敌人的惨叫声中展开了狂舞。
少年手中的尖刀在混乱的人群中呼呼作响,没来得及站起身的海盗,纷纷在血花的绽放下扑倒在地。即使是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主动迎战上去的人,也因为剑技的差距,迅速就到达了生命的尽头。
果然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的一群乌合之众。抱持着这种想法,奥古斯都的战斗愈发自信,身体累积的疲劳也在逐渐燃起的斗志前被极大的淡化。
奥古斯都胆敢放手一搏,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身后齐格菲娅的援护。在他视野的盲区,远处的齐格菲娅不断通过弓箭为他排除可能的威胁,使得奥古斯都暴露的破绽不至于被对手利用。
然而,总计三十支箭,这样的援护连目前正面的全部敌人尚不足以清除,如果再从其他地方赶来海盗的援军,无法进行远程作战的齐格菲娅所能够带来的压迫,就将变得十分有限。
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立刻作出牺牲战马,冲击敌人阵型的决定,奥古斯都的反应还是值得夸奖的。但是,度过了混乱期,渐渐恢复抵抗能力的海盗很快便让奥古斯都感到了棘手。与海鹰号遇袭和中午教堂之战都不同的是,这里的海盗因为更精良的装备加持,当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奥古斯都很难去突破他们的防守。
战斗的损耗使得奥古斯都手中的刀在劈砍中崩掉了刃,没能击破敌人的链甲,带来的就是攻守之势的逆转。
虽然这些海盗在剑技上与奥古斯都存在着一道鸿沟,但他们也是刀口舔血的战斗达人。在奥古斯都武器崩坏的瞬间,距离他最近的两名海盗立刻露出了獠牙。
反射着死之寒光的钢刀发出的杀气令奥古斯都背脊一凉,崩断的武器是不足以抵挡对方攻击的,奥古斯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
比眼角中的两把刀更快的,月牙形的寒光闪进奥古斯都的右眼,刀尖刮过海盗脖子带出的鲜血巧妙地沿着同一轨迹划过半空。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飞舞,齐格菲娅迅速收回挥出的刀,并在刹那间扎进了另一名海盗的腰间。锋利的“零鸦”令即使是女孩的齐格菲娅也只需稍稍用力,便轻易撕破了敌人的链甲。
“你,居然放弃了用弓?”奥古斯都背靠着齐格菲娅,重新捡起了一把还未损坏的刀。
“省一点。这些人,我们一起,能赢。”
奥古斯都瞥了一眼齐格菲娅,发现她背后箭袋里的弓箭已经不足十支。照她的判断,是相信两人合力能够战胜眼前的敌人,之后万一遇上更强的人,还可以多一个用远程攻击的手段解决战斗。
“那么,开始喽!”
金发的少年与银发的少女,犹如遥相呼应的日月,无论何时,他们都是天空中最瞩目的焦点。成群扑来的乌云将他们围在其中,但那光辉并非他们所能遮掩,日月只需释放出光芒,靠近的乌云只能烟消云散。
以对方的后背为依靠,两把刀合二为一,就像是由同一个人所操控,流畅地来回切换着攻击与防御的方向,丝毫没有给任何敌人从中插足,分割击破的可能。舞动的银色刀光,搭配鲜红的血滴,在立体的空间中绘出了一副绚烂的战斗画卷。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只是通过战斗中眼神与肢体的交流,第一次的配合便能达到如此心有灵犀。
“啊!!!”
一名挥舞大棒的海盗,仗着巨大的身高与出格的壮硕肌肉,强硬地想要撕开两人的连接。超过腰粗的、布满尖锐倒刺的大木棒呼啸着砸向奥古斯都和齐格菲娅之间的地带。分量极大的武器一旦挥舞出去便很难改变方向,奥古斯都他们只需认准它打击的路径,很轻易地便能完成了闪避。
然而,这次攻击打在地上,强烈的震颤多少引发了混乱,掀起的尘埃同时迷乱了这个小区域的视野。一时间无法看清后续的动作,奥古斯都凭借着一点呼呼的风声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骇人的大棒被蛮力挥起,突破了灰蒙的尘埃直扑奥古斯都。
闪避那一击的姿势还未能调整完毕,使用手里的武器正面抵挡,也不可能无伤地挡下这暴烈的一击。汗毛倒竖的奥古斯都已经做好了重伤的觉悟,但那根大棒却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漫天飞尘的渐趋平静,奥古斯都才看清了死里逃生的真相。齐格菲娅横握零鸦,从下段发起的突刺将大半截刀刃都送进了那名海盗的侧腹。因为这足以令人重伤的攻击,那名海盗即将得手的攻击,才不得不停止下来。
奥古斯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对手还沉浸在腹部的剧痛时,他高举手中的弯刀从上段发动了斩击。这位身材壮硕却缺乏速度的对手甚至来不及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奥古斯都就在他的正面剐下了重重一刀,一阵痉挛之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自阵中看起来最为强大的实力者就此殒命,剩余的海盗们在惊恐中不断向后退去。本能的求生欲想要逃跑,却因为客观的一些原因必须挡在这里,矛盾的心理深深折磨着这些并不想失去人生的海盗。
“喂!你们,还要打吗?”
奥古斯都的刀尖对准身边的海盗,他试图用言语的从容来向这些幸存的家伙进行无形的威胁。虽然趁着现在的气势战胜他们并非难事,但是这样仍旧需要耽误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