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佩尔悠悠转转的醒过来的时候。
乍一醒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全是上下,都是犹如散架了一般的剧痛。
这份剧痛之下,他连抬起手臂都难。
佩尔还是抬起了手臂。
他艰难的举起了颤抖的双手,往自己的脸上抹了抹。
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水的东西,自他的眼眶中,源源不绝的流了出来。
佩尔颤颤悠悠的收回了手,翻身侧卧,双手抱住了膝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之中。开始放肆的大哭了起来。
佩尔哭的撕心裂肺,他开始用自己的脑袋去撞自己的膝盖。钻心般的痛苦从额头处传来,肉体上的痛苦,丝毫不能减缓他内心的痛苦。
然而,不知道何时,他浑身上下的铠甲,已经不见了。
然而此刻的佩尔,并没有心思在意这个,他用力的撞着自己的膝盖。很快的,他的脑袋上,就青肿了一大块。
就在佩尔打算继续撞的时候,一只有些粗糙,但不失柔软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与膝盖之间。阻止了佩尔的自虐行为。
佩尔抬起一塌糊涂的脸,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这只手的主人。
这是一个双十少女。有些黝黑的肌肤,脸蛋和五官都并不漂亮。她的身上,穿着伊斯特平民的粗布衫。在佩尔看到她的一瞬间,佩尔就被她的眼睛所吸引住了。
这是一双宛如清水的大眼睛,在黑暗的小房子中,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佩尔先生,你还好吧?先喝点水吧。”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佩尔,伸手托住了佩尔的脖子,让佩尔靠在了自己的怀中。同时拿出了一个水杯,递给了佩尔。
佩尔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这是哪里?”
佩尔说话了,这是自昏迷以来,他第一次说话。
佩尔开口,并听到自己的声音的一瞬间,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所吓到了。
宛如摩擦的木板之间发出的“吱吱”声一般的低沉沙哑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一字一字的钻了出来。
少女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体。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挺直了腰杆,托住了佩尔。用有些悲伤,但又充满希望的话语,向佩尔回话道:“这里是我家的仓库,我刚刚在附近,发现倒在地上的佩尔先生。便把佩尔先生也给救了进来。”
说到这里,佩尔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紧紧的抓住了少女的手,有些歇斯底里的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丁索人呢,丁索人的军队呢?”
少女很明显误解了佩尔的意思。她笑着安慰佩尔:“没问题的,佩尔先生,这里是我家的仓库,位置很隐蔽的,没有人能够找的到我们的。”
佩尔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却什么也都没说出来。
没有注意到佩尔的少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等到丁索人的烧杀抢掠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变装成丁索人,偷偷的溜出去。去找一个普通而平静的村庄,在那里住下,你觉得怎么样,佩尔先生?”
说到这里的少女,眼睛中流露出了幸福而充满希望的光芒。
即便是身处战场之中,这个少女仍然能够笑着畅想着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期望。
这个宛若天使般的笑容直击佩尔的胸口,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是啊,假如是和她一起,一起逃出伊斯特城,一起逃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那么,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人知道吧?
佩尔心动了。
就此逃避吧,就此消失吧,就此离开这一切吧。
说到底,那些事情 ,也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伊斯特城啊,什么伊斯特人和丁索人啊,和自己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的副馆长和宫廷教师,这种伟大责任,本来就不应该让自己这个小贵族来承担,本来就应该让那些精英贵族来承担。
你看,让我来做,这不就出事了吗?
所以说啊,错的不是自己。错的,是这个可笑的,要佩尔来承担责任的可笑帝国与可笑世界。
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啊。
我已经尽力了啊。只不过我比起他们来说,还是太嫩太弱了。所以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已经够了,我已经作为伊斯特人活了这么久了。是时候为佩尔活一次了。
佩尔想通了,他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他伸出右手,想要抚摸少女的脸颊。
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军犬的“汪汪”声。
少女面色一紧,赶紧把佩尔扶了起来。把他推进了一个干草堆后面,并用干草,遮盖住了佩尔。
“不要发出声音,佩尔先生。我会保护你的。”
少女从裤腿处,拔出了一把朴素的匕首,死死的盯住了仓库的门口。
“——是这儿吗?”
门外传来了夹杂着丁索地方口音的通用语言。
“是这儿,你要相信军犬啊。”
另外一个人,好像有些不满的嘟囔道。
“见鬼,这群伊斯特人,怎么喜欢吃咸鱼啊。这股臭咸鱼味,熏得我都要去见圣祖了。佩尔大人肯定不会来这里的,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吧。”
“都说了啊,相信‘清风’啊,它可是条好狗。它说佩尔大人在这里,佩尔大人就一定在这里。”
另外一名丁索士兵朝着仓库内大喊道:
“佩尔大人?在吗?”
他们是谁?来找自己是干什么的?
佩尔的大脑开始快速的动了起来。
握着匕首的少女,也扭过头来狐疑的看向了佩尔。
眼见这些丁索士兵已经找到了自己,自己再沉默下去,也无济于事了。
佩尔从草堆里面站了起来,朝着少女无声的摇了摇头,一把把她推进了草堆之中。
即便是站起来的这个微小动作,对于此刻的佩尔而言,也会带来一阵来自肉体之上的,撕裂般的疼痛。
他很清楚,对方既然已经凭借着军犬找到了自己。那么,自己再躲藏下去,也无济于事了。
“我就是佩尔,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佩尔打开了仓库的门,看见了两名丁索士兵,他们一胖一瘦,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他们一只手拿着小皮盾,另外一只手,胖子牵着狗,瘦子持着短剑。
佩尔看到这幅可笑的光景,情不自禁的想要笑。
但是他笑不出来。
两名士兵身后的背景,是伊斯特城内直冲云霄的黑烟与火光。
佩尔盯着冲天的火光,接踵而至的罪恶感,几乎如同海啸一般的将他淹没。
牵着军犬的那名士兵似乎注意到了佩尔的目光。
他发自真心的,充满敬仰的对佩尔说道:
“多亏了佩尔大人制造出来的投石车,我们才能一口气攻克伊斯特的城墙!真是可怕的威力啊,佩尔大人!说到底,那个投石车是什么东西啊!是某种最新型的魔法器吗?!”
牵着军犬的士兵,脑袋上突然挨了同伴的一记手刀。
“好好给佩尔大人说明我们的来意啊,别再这里磨磨蹭蹭的。”
显然,他的同伴,显得更加沉稳。
他朝着佩尔鞠了一躬,并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事实上,佩尔大人。我们两人,是奉了伊莲恩公主的命令,前来邀请佩尔大人商量要事的。”
不,我绝对不会去的。
菲丽丝把我当棋子用完甩掉了,伊莲恩二公主也打算把我捡起来,继续使用吗?
我是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从今往后——
佩尔刚刚张开嘴,想要拒绝并赶走这两名士兵的时候。突然,那名牵着军犬的士兵补充道:
“啊~事实上,伊莲恩公主殿下把这个任务,在城破之前就交给我们了。诶呀!说实话,其实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了。我是在围攻那名伊斯特士兵的时候,看见路过的佩尔大人,才回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情的。那个士兵好像是叫做——洛夫来着?”
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确定的说道。
“对,就是叫做洛夫。就是佩尔大人毫不留情的用语言诱骗了他自杀的那个小队长——”
“……父亲?”
躲藏着少女的草堆中,突然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谁?!”
两名士兵警惕的发问。
少女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发问,而是用愤怒的声音,大声的叫喊着佩尔的名字:“佩尔-索拉丁!你还我父亲的命来!”
少女将匕首持在腰间,越过黑暗的仓库,朝着佩尔直冲了过来。
佩尔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了。
如同玻璃一般透明的美丽而有神的眼睛,此刻失去了一切的光芒,变得黯淡而低沉。
他很想向少女大声的解释什么。
但是,自己应该解释什么。或者说,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自己制造了投石车攻下了伊斯特城的人,这是事实。洛夫死在了自己的话语之下,也是事实。
佩尔绝望的看着少女,他想要躲开,身体却无法挪动分毫。
尽管佩尔呆在了原地,但并不意味着,两名士兵没有反应过来。
牵着军犬的胖子士兵将右手一松,敏捷的军犬朝着少女疾驰而去。
而拿着短剑的瘦子士兵,则敏捷的上前一步。朝着直冲而来的匕首,用小圆盾挡住了她的刀尖。紧接着,他用力的将盾牌往外一翻,失去重心的少女向后倾倒,胸前空门大开。
“住手!”
佩尔声嘶力竭的大声阻止道。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了。
瘦子士兵的短剑与绕到侧边的军犬同时而至。
瘦子士兵的短剑毫无障碍的贯穿了少女的胸口。而军犬也朝着少女的腰间扑了过去。
少女身体一震,看向了佩尔,眼睛中渐渐失去了神采。
她看着佩尔,嘴唇微张,不知道说了什么。
瘦子士兵将短剑从她的身体中收回,用鞋底擦了擦刀刃。少女的尸体,也应声倒在了地面上。
“怎么会……”
佩尔无力的瘫软在了地面上,他呆呆的看着少女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呢。
“清风,回来。”
胖子士兵和瘦子士兵一看佩尔的面色,便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他们赶紧把军犬叫了回来,并将刀刃入鞘。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佩尔大人,我们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点事情,我们就先走了。不用感谢我们保护了你啊哈哈哈——”
瘦子士兵干笑了两声,拉起胖子士兵便往外面逃跑。
他们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佩尔大人,伊莲恩殿下说,她会在在大图书馆等你。”
两名士兵跑出了仓库,顺便还把仓库门给带上了。
漆黑一片的仓库,伸手不见五指。
佩尔呆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好像疯了的一样,扑向了沾满了鲜血的少女的尸体。
他抱起少女的尸体,大声的哭泣。
不知道他哭了多久。
本来已经沙哑的喉咙,因为嘶吼,而变得越发的沙哑。
突然,佩尔停止了哭泣。
他抱着少女的尸体,脸上逐渐变得一片冷漠。
“这一切都是奥丁编制的命运,这一切都是他的旨意。即便是圣祖,也无法改变这一切。似乎我们只有默默承受,我们只有背负前行,我们只有寻找转机这种道路。”
“不,不是这样的。假如,奥丁在编制命运之时。留给我们的,只有通往不幸与彷徨的道路的话——”
他突然想起了少女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很漂亮,其中还蕴藏着某种对自己的感情。
那种感情,自己似乎在那名暴打过自己一顿的神秘少女的身上见到过。
这种感情,是什么呢?
真苦恼啊。
佩尔默默的想到。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漂亮话,是无法改变任何东西的。
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手上的力量与心中的信念。
“等我,我会亲手埋葬你的。”
佩尔对着怀中的尸体,微笑着,不知道是向谁,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