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映在镜中的幻影也只是 安静地奏响旋律
事情大概要从秦智寻的一个电话开始说起。
这个星期五要举行一年一度的片区性中小学生运动会，所以我们星期四就荣获了自由。原本觉得下学期由于各种考试的关系才是放假的天堂，如今现在的休假终于让我对上学期的假期分配多了点正面看法。
但是，星期四下午我还是被叫了出去，理由是秦智寻的电话。
“好不容易初中同学要凑在一起，你也来吧，不过主办方不是我啦。”电话里记得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说实话，上高中的一年半来，我从来没有参加任何大小规模的初中聚会。大家仿佛已经把我默认为不出门的御宅族似的，压马路的聚会都不会找我。偶尔在学校还能听到秦智寻像传电报一样给我讲上个星期周末跟同学去了哪里，不过不要误会了，我一点羡慕的心情都没有。
听了这么多次报告大概总结出他们的路线不过是吃饭——到歌厅唱歌——吃饭罢了。这样比学校的课程还单调的场景简直是浪费人生，我经常在心里反复的总结，不过秦智寻一点也不在意，真是个有活力的家伙。
本来我理所当然的挂掉电话就好了，但秦智寻坚持要我也一起出来玩玩，并且还拿“解散以后去我家玩吧”这种附加条件来诱惑。
“好吧…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就勉为其难的去一趟，我可是因为你请我才去的，不然我才懒的去呢。”
不知道主办人听到我的牢骚后会怎么想，不管了，反正我肯定和他不熟。
就因为以上那估计算不上契机的东西，我现在顶着十月份常见的灰蓝天空，正不慌不忙的朝集合地点走去。出门的我没有在意装束，只是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外套披上，看着那仿佛被蜡笔涂抹过的不怎么透光的云层，偶然觉得今年的冬天会被推前。好像当初和千夏去妹妹学校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看来真的会应验吧。
集合地点是一所当地的小学，因为那学校附近有伟人雕像，还有家喻户晓的地下商场，所以经常被聚会的人们当做标志地点。虽然主办方不知道是哪个不看见真人就根本回忆不起名字的家伙，但他能和全市半数以上的人想法凑到一块儿去，证明他的脑袋还没有退化到彻底秀逗的地步。穿过马路的我很确信这是我能答应秦智寻来聚会的第二个理由。
还没走到雕像前面，秦智寻就已经远远地朝我招手了，难道我混在人群中这么容易被辨认出吗？再打量一下自己，一身黑的打扮也许真的会成为2平方米内人群的焦点。
我将耳机放回衣袋中，随便跟秦智寻打了个招呼，停在了人群来来往往的集合地点。不瞒大家说，这是我与我的妹妹一起读的小学，牵着妹妹的手上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们人都还没到齐，不如我们进去转转。”
秦智寻友好的跟他们打了招呼后就朝我开口了，反正也没别的事情，进去回忆一下小学时光也是个好选择。迈步的时候好像能听到几个同学正拿着电话没好气的催时间，就我刚才到的时间来说，貌似到的才十个左右。
“虽然是初中同学，不过基本上没怎么变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从集合地点到达小学大门尚有一段下坡路的距离，由于两边的石墙较高，再加上石墙上都覆盖着翠绿的植物，从大街上根本是看不到学校大门的。
“我认不出来。”
不是秦智寻拥有超人般的记忆力，只是我单方面的淡忘了。跟秦智寻打招呼的时候好像还有几个女同学对我招手，不过我仍旧没什么印象。说起来，秦智寻的交友范围挺广，整个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有关系。也许是因为他那阳光的性格所致，整天都能看到他魅力四射地在舞台上表演，而我则是扮演着蜷缩在观众席角落默默听歌的角色。
我们像是受到一小股推力一样步伐不齐的走下灰色的坡道，学校大门上的字迹已经略显模糊，而栏杆看起来焕然一新，应该是近期内重整过了。
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不过一些领导还没下班，我们才有时间进去访问。
我重新戴上耳机，倾泻出《町, 時の流れ, 人》（小镇，时间的流逝，人）这样一首轻音乐。
映入眼帘的是一直伫立在原地点的教学大楼，大概是我这么多年成长起来的缘故，楼房显得没有那么高大了。十平米左右的鱼池依偎在教学楼入口走廊的旁边，从水的清澈程度来看，也许换水真的很勤吧。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跟妹妹一起拿着下午点心喂过这里的鱼群，不过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食堂做的点心太难吃。也许那个时候被我们喂过的鱼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个体，就像和妹妹的关系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最后我也会被某个男人替代。我明明是出了名的讨厌学校，却无法对这里油然而生厌恶的情绪，因为这是我和妹妹拥有共同回忆的、值得珍惜的场所。
“去以前的教室看看吗？”
秦智寻爽朗的笑容跟慢慢转暗的天空相比，有些太过耀眼。
他跟我、我的妹妹读同一所小学，但是这件事直到我上初中认识他以后才知道。我回忆的地方也是他回忆的地方，就算我跟他在小学认识，交情也不一定会比现在深。
我扶着撑起整个教学楼的大石柱，深深地感觉到时间在我们身边悄然流逝。十年前的我刚进入这个学校不久，一定也怀着奇妙的心情伸出手触摸过这里。我的眼前仿佛掠过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慢吞吞的向我跑来，如果我能与那个身影相遇的话，就真的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了。
“自从我们毕业以后都没怎么变过，唯一就是通往操场的楼梯被铲平，面积也被缩小了。”
对，我也有这种感觉。曾经看着宽大无比的操场，现在仿佛觉得走两步就到了头。
“不过展示的学生作品啊什么的，好像一直都没有换的感觉。”
“学校懒了吧。”
我们的声音回荡在教学楼的大厅里，如果周围装扮的华丽一点，这里就可以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就曾经举办过迎接圣诞的活动，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点都没活力，只是跟着他们机械似地跳了跳不像样的迎春舞。
我旁边的这个家伙一定也想起了同一件事，扩散在礼堂内的笑声和当时五彩缤纷的被彩带跟喷雪包裹的时空，现在如同飓风一般席卷着我的大脑。
可是，还有一个和我拥有共同回忆的人，现在却不在这里。
秦智寻无意间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我真的流露出了可惜的表情，我们没有继续踏上楼梯，在大厅中央停留了好一阵子后，默契返回。
流入耳中的旋律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只是觉得跟随音乐一起回忆小学时光真的很惬意，迈出学校大门的这个让初中老师头疼到死的我，忽然很想对小学教导过我的所有教师行一个礼来表示感谢。
我的小学生活一点都算不上完美，也不是都有开心的事情，虽然那些在学校的烦恼其实很廉价，只是有点回忆不起具体事件罢了。
但，那里是乐园。
初中第一天军训后的我确信了这件事，一边听着和我同寝室的同学超想家的哭声，一边将被子拉过脸颊。
“他们还没到吗？”
“切，谁知道，说是全班到场，现在也只有二十多个。”
回应秦智寻的是一位个子颇高的健壮男，我依稀觉得有点印象，刚才还看见他跟我用眼神打招呼来着。周围到的二十多个同学围在坡道的最上方，看起来有堵塞交通的感觉，我为了不让行人的异样眼光投向我，撇开他们站在了一边。
秦智寻跟陆续新到的同学哈拉一下后就朝我走来，怎么看他都像是主办方嘛。
“既然来了，你就开心一点吧，反正大家好不容易才见个面。”
如果你只是找我出来玩的话，直接把我叫到你家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那是后话，来初中聚会也是我的目的啊，哎呀你就别摆着一张苦瓜脸了，好不容易来不要毁坏心情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了同学堆中，我只好任音乐流淌进我的大脑，冲刷掉无聊的心情，双手抱在胸前往石柱上靠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后，秦智寻扯下我右耳的耳机，笑着跟我说该上路了。我反射性的从他手中抢过耳机，又轻描淡写的问他目的地是哪里。
“也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总之逛一逛，然后吃晚饭后去KTV乐乐吧，他们可是打算通宵的。”
我就知道会是这种行程安排，比起高中学的数列来说还是这个更有规律性。
“好啦，走吧。”秦智寻像个老好人般笑了笑，将视线投向热闹的同学群。他们像一队陆续过河的鸭子一样喧闹的走在前面，我仍然有些在意行人的眼光，默默的吊车尾。
顺着人行道走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么考虑的我登陆了聊天工具，意料之内，今天本是上课日，果然没什么人在线。我正准备退出登录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昨天更新的心情有人回复，应该是桃桃那家伙。
但是…回复我心情的是一位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上面写着“笨蛋”。
喂喂，我可不想被不认识的人吐槽啊。
将屏幕条滑到下面才注意到桃桃占领了二楼回复，上面写着“有空我会听你详细说明的~加油~看来你终于有点积极性了”
搞什么啊…我才不会说明咧，但是现在我不是想着如何应付桃桃，而是在意一楼的回复。虽然我的个人主页中出现陌生人很正常，但是我可是设置了提示问题的，那家伙是怎么进入的？那种问题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答案啊。
不过对方也有可能是我以前的某位同学，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但是如果非要弄到仔细问一遍的地步还是算了。我放弃追寻，将手机合上，稍微加快了步伐。
大概是下午五点半左右，除了我之外都意义明确的一行人来到了离小吃街不远的KTV面前。虽然我爱好音乐，也经常唱歌，却并不喜欢KTV这种地方。
二十多个人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洋洋洒洒的走进大厅，然后像是五月蝇一样聚集在柜台面前，似乎正讨论着要怎么平摊费用。
就算让我坐在石阶上听音乐等到秦智寻出来也没意见，为了避免被他们拉着付钱，我明智地与他们拉开距离，独自走出大厅呼吸新鲜空气。迎面走来许多高中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喜悦却略显习惯的表情跟我这个好似乡巴佬进城一样的脸毫不搭调。
我切换了一首稍显激烈的日本歌曲，用余光扫过那群同学正要朝楼梯口移动，盘算着他们大概已经结账了。这时秦智寻像个导游一样朝我小跑过来，用一副拿我没辙的表情跟我说：“他们也帮你付了钱，你也不好一个人坐在外面吧？”
没办法，本来还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的，我露出困惑的眼神，但是秦智寻已经非常习惯了，只是笑着像完成任务一般摆摆手，跟上了大部队。
从我们身边走向柜台的几个女生好像发出了讪笑，也许是我听错了。于是不情愿的暂时告别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朝沉闷的内屋走去。
房间大概只有十多平米，女生们默契地全部挤到一堆，男生们则像小混混一样随意的靠在墙边，有个别男的插在了女生中间，也许这里掺杂了几对情侣。我一眼就看到小柜台的后面有四个转椅，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最靠近角落的一个坐下，下意识的将手机音量调大了一格。
基调是我熟悉的黑暗，却无法享受宁静的气氛。二十多寸的荧屏上播放着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MV，几个兴致勃勃的男生正拥挤在选歌平台前争执不休。而我对面的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像在聊家常，混乱的噪声中，秦智寻置身于里面让我找不到其落脚坐标。
觉得胸口很闷，再在这种地方待上五分钟估计就会窒息。可是没人打算打开窗户，也不可能有人敞开门。耳边回响着变本加厉的电视机声音，我决定避免自己的鼓膜受到双重冲击，暂时摘下了耳机。
秦智寻从人堆中出来，拉我坐在了沙发的边上，旁边有个女同学跟我笑了笑，我只好尴尬点头回应。
“你们还搞乐队吗？”坐在选歌平台前的一个平头男朝秦智寻发问，就算秦智寻要验证沉默是金，我也从中听出我和秦智寻的确弄过乐队。
“没，没继续了。”
“是吗，我说…老早你就应该加入我们乐队。”
“不，你们只是在学校晚会上表演人家唱的歌吧，我比较喜欢唱自己的歌。”
我听到平头男和旁边几个男的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怒气。
“玩音乐还是轻松点好。啊，你们写的那些还是算了吧，又不好听。”
我更加觉得不舒服了，而且仿佛还想起了点什么琐碎的事情。秦智寻一直笑着不说话，坐在沙发边上的我仿佛被千斤铁压住感到双腿麻痹，快要滑落到地板上了。
讨厌这种尖锐的眼神和如同死水一样的房间味道，我猛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正想转开门要出去跟新鲜空气拥抱的时候，突然被叫住了。
“喂，去哪？”
“回去。”我简短的回答道。
“开什么玩笑？我们给你付了三十块钱，你一首歌没唱就走啊。”像是路边摊老板跟忘记带钱的顾客翻脸一样的口气，从选歌平台后方传来。但是我此刻只是想离开这里，当初听秦智寻的话来参加聚会简直就像在做物理多选题的时候把四个答案都写上去一般傻。
“亏你还是学音乐的，都不献几首歌来听听啊？”平头男站起身，朝门口走来，秦智寻也跟着离开沙发，旁边女生的闲话分贝仿佛低了一个等级。
“我学音乐不是为了来KTV唱歌。”
“那也就是自以为是的写点歌曲，告诉你，我们朋友写的歌词比起你来…”
“闭嘴！”秦智寻突然站到我前方来，用愤怒的口气责备着那个平头男。本来我也想借机说点什么，但始终没酝酿出话语，就让沉默维持十秒钟。
“我对每位同学都很友好，但是，如果你说到我兄弟，那我就不会跟你客气了。”
明明上个星期才被你的飞膝撞（注：口袋妖怪中的一个技能，用来指当时秦智寻用膝盖撞击戒指男的下巴）所救，现在又要靠言语来摆平初中同学，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无用了。
“如果你想找碴的话我没空，好了，你们要聚就聚，我回去了。”本来以为平头混蛋还会说什么，没想到等我走出门准备关上的时候他都没吐出一个字节。待我晦气的迈向楼梯之时，秦智寻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不进去？”我回头询问。
“算了，不唱了，他们要玩就玩吧，我们去吃晚饭如何？”
我无言的看着他，脸上写着“是就此散会还是吃饭后再聚？”的疑问，秦智寻虽算我一个知己，但也花了十秒钟左右的时间才回答。
“放心，不聚了，吃完饭后去我家玩会儿。”
也许这不算什么默契，也不算第六感，只不过是他了解平凡的我罢了。
直到吃完晚餐后，两人的情绪才算完全平静下来，为了避免在这条道路上跟那帮同学相遇，我在放下筷子的瞬间就跟秦智寻迅速走出了店面。
偶然间看见那些赶车下班回家的家伙会感到些许庆幸，因为自己还有时间跟朋友出来压马路。但联想到不久之后也许我们也要扮演相同的角色时，那种轻松的惬意感就荡然无存了。人真是容易被改变的生物。
“我稍微记起来组乐队的事情了。”当然，具体的事情我仍然没有印象。
“希望你能慢慢想起所有的事情啊，兄弟。”他的口气很像是半信半疑，不过我也没有他能完全相信我记忆模糊的打算，我们快走到秦智寻家附近的时候，他像是在黑板上答题完毕走下讲台的同学又突然想起某个步骤写错似的补充了一句。“之前我给你的歌词，是你写的啊。”
话语被十月的夜晚吞噬，我始终觉得一声不吭比较配合气氛。
“果然连这些都不记得了？明明那个时候那么努力的，我还以为你只是被那帮傻子刺激了…”
“真的不记得了，但是，你说《摩天轮》这首词也是我写的？”
妹妹曾经在房间里唱出的旋律，现在一个音符不剩的回到我的脑海中。
“是啊，作词作曲都是你全权负责，我只是给你添了几句rap。”我们走进小区的大门，熟悉的楼房排列映入眼帘，仿佛处在隔离外界的闭锁空间一般，很安静。
原来我这么厉害啊？我不禁问起自己来。秦智寻笑了笑，好像觉得不能和我拥有共同的回忆而显得很寂寞。结果我们从头到尾也没有说到跟聚会有关系的半点话题，几个小时前还跟同学热情打招呼的他，看起来有点失望。
踏入像是无人住宅区般的电梯，直接上升到11楼。
待秦智寻推开家门的时候我才完全感到松了一口气，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除了皮沙发皮椅子的味道所占比例较多外，还残留着一些被岁月榨干的油漆味。
我大字型的倒在沙发上，今天虽然根本没走多少路，却很疲乏。
“给你拿点雪碧？”
“矿泉水或者茶就可以了。”
秦智寻麻利的抓了一把茶叶，倒进杯子中，又用不知何时烧开的水冲散茶叶，吹了一口气，端到我的面前。刚从外面回来，明显是喝一杯热茶才能感觉全身舒畅，可他却搞得自己是客人一样只开了一罐雪碧。
他咕咚咕咚咽下饮料的同时我也在盘算着妹妹当时的举动。稍微靠前联想一下，爸妈回来的那天她还去特地买了耳麦，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唱的是……我的歌？但是这代表着什么呢？仅仅是喜欢我的歌吗？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面前的茶一口没喝，我终于动嘴说话了。
“我说啊，给我讲讲我们初中搞乐队的事情吧。”
他预料般的抬起头，凝视着我漆黑的眼瞳，然后开始讲短篇小说。
“…我们互相创作过几首歌词，也都尝试谱了曲，只是没什么机会演奏。初二上半年的时候，这些歌词被初三的学长看到了，于是他提议我们应该组一个业余乐队。那个时候觉得也挺新鲜的，于是乐队就这么成立了。我记得那段日子过的很充实，我们还拿着乐谱去请教你的钢琴老师、还有我的贝司老师，忙的仿佛忘记了我们是学生一般。”
我开始努力在脑子里构筑画面，秦智寻仿佛在用无数钥匙来试着插入我记忆的锁，我认真地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感觉到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
“后来…你的妹妹也加入了我们乐队，当了主唱。艾琳她很厉害啊，简直是专业级的家伙，她是不是在外面偷偷上过课啊，我当时这么怀疑。初三上学期我们还去参加了商场的一个比赛，得了三等奖，虽然是前三中的末尾，不过也算是一种荣誉了吧…那时我们都挺高兴的，没想到最后会落到那种下场。”
我睁大眼睛，不能相信眼前这位挚友跟我描述的话。
我的妹妹…是这个乐队的主唱！？而且还很专业！？
“是啊，不过……”
秦智寻保持着低沉的语气，我忽然感觉到与妹妹的关系存在一丝小小的突破口。
“中考我们太失败，两家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乐队就被迫解散了，公布成绩的那天就是学长出事的那天，可笑吧。”
他没有用一点疑问的语气，中考的打击、学长的离开还有乐队的解散，这些片段仿佛锐利的刀片一样不断切割着秦智寻的心脏。也许他的开朗是为了撑门面，也有可能是他超人般的乐观与随性暂时将这些伤口止血。一旦提起这些烦恼的回忆，秦智寻便会变成脱线的木偶。
而我却把这段理所当然存在的记忆剪切了，在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孤独地承受着三重打击，无法跟任何人诉说。
是这样的吧，兄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着他经常安慰我的方式。
“已经没关系了，都过去了。”他提高了声调，笑着说。“也许颓废的那段日子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后来我决定还是将音乐捡起来，于是继续学贝司。”
他一个人靠着对梦的执着和毅力冲出了布满荆棘的黑暗花园，而我却像个机器人一样只会漫无目的前进。
“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和艾琳…我也无法帮什么忙；学长不在了，但也可以找到更好的鼓手，我相信学长会宽大处理我的擅自决定。”
他终于将手里的雪碧瓶放下，释怀般微笑着对我说。
“就和兄弟你所说的一样，我们再来组乐队吧。”
后来因为根本不想回家，就跟秦智寻边吃泡面边玩红白机来追忆童年时光。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玩起劲的时候外面突然开始放礼花。游戏的音乐、开枪的声音跟彩色炸弹炸裂在夜空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耳膜提出了强烈抗议。
所以，打开房间门的声音我也没听到。
正跟秦智寻一同前进准备打BOSS的时候，我的视线突然变成了宇宙般的漆黑。
“啊？啊？”
因为突然变黑，我还以为是停电，可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有人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这双手的触感非常柔软，却带着一点被雨打湿的味道。
“谁啊？”绝对不可能是秦智寻发神经，那么在这个家的人还有…秦智寻的妹妹？
“你猜猜看呢？”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略带稚嫩的声线，我已经断定是秦琴了，不过突然觉得跟最近听到的某个声音有点相似。
“是秦琴吧。”
“答对了，欧尼酱。”
我心头为之一震，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艾琳正跟我嬉戏，但是我猜对了，松开手的其实是秦琴。她所谓的“欧尼酱”只是为了跟我开玩笑的称呼，因为我看见她那小孩子般恶作剧成功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却非常可爱。
总觉得这种现在看来很无趣的蒙眼睛游戏，很久之前我和妹妹也经常玩，那真的是记忆中很小的时候。
“妹啊，怎么跑出来了啊？”秦智寻关切地放下手柄，看着那仿佛在暗夜中沐浴着月光的白鸟一般的秦琴。
“已经没事了哥哥——”她笑着将手指轻轻地放到嘴边，露出温柔的笑容，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就好像降落到凡间的天使。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四。
“哎？秦琴妹妹不用上课？”
“啊，这家伙生病一个星期了，最近身体不太好，于是我叫她在家休息。”
“哥哥担心过头啦——”面对秦智寻无微不至的关心，秦琴只是腼腆地蹭在秦智寻的手边撒娇，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秦智寻一边轻抚着秦琴的头发，一边对我露出稍显寂寞的表情，这家伙在担心我吗。
没关系，等我跟我妹妹和好以后，我们两家搞一个兄妹大派对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如果我一直坐着不动，看见他们兄妹亲密的样子，搞不好真的会转过身去哭出来，因为我只是个需要妹妹陪伴的笨蛋罢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整个客厅说道——
“要不试试合奏老歌？你家钢琴在哪里？”
尽管不是摸了十多年的琴键，却依然有那种让人一泻千里的感觉。我接过秦智寻给我的乐谱，大致扫了全篇，准备向已经拿起贝司的他示意。
“没想到能听到现场演奏呢——”坐在自己房间里的秦琴真的很高兴，不断拍手以表示鼓励。秦智寻在妹妹温柔的笑容下就显得没辙，吞吞吐吐的问我。“怎么样，有印象吗？这谱子也是你用写谱软件编写的。”
“这样吗。”我看了看白色纸张上的黑色油墨，试图通过这些音符的痕迹找到我以前创作时的信念，但很可惜那只是徒劳。“不过也没关系”我这么告诉自己的同时，转身将谱子放在我目光平视的正前方。即使不能找回当初的感觉，也一定可以通过旋律让我想起什么，因为那个时候乐队就是拿音乐作为全部支柱的不是吗？
当然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反对我的说辞。
这首歌并不配合夜晚萧萧的气氛，名字叫做《战场》，谱子上标注的是由我作词，秦智寻跟我合作作曲的。
犹如歌曲的名称一样，整首曲子弹下来十分爆裂，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我更加注意手的力度，但是秦智寻那投入般的贝司演奏撮合着震碎空气的琴声，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左手是连续的快速和弦激奏，右手则像是敲的一样不断重击着黑白键盘，秦智寻沙哑的嗓音贯穿整间小房子，我只觉得身处茫茫宇宙。
眼前的画面不再是黑色油亮的钢琴，而变成了漫天烽火的战场。宣告谈判破碎的舰艇不断朝河水对岸开火，爆炸的噪音轰击着原本寂静的世界。被激起的乱石犹如子弹一样坠开河面，一圈一圈扩散开的涟漪动荡不安。战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哪边是敌人，哪边又是援军，这些统统也不清楚。翠绿的山坡被地狱业火剥夺，硝烟中溃烂的花朵，仿佛要尽自己全力一般摇曳着，但和平的白鸽已经远去，一切全是徒劳。
然后，我从音乐中醒来。
演奏停止，我双手像反向的抛物线一般抬起跟秦智寻最后的拨弦是信号，随即而来的是秦琴激动的鼓掌声。
“啪啪啪啪——”虽然声音并不大，可她整个身子都已经往前倾斜，似乎光是拍手已经无法表达她的兴奋。不管怎么样，这样太好了，我心里由衷想着。
我们的音乐，原来秦琴这么喜欢。
不是自夸，我自己和秦智寻听起来都很好听，那仿佛是将积累已久的感情宣泄出来一样，被锁在心灵深处的音乐之魂，辛苦你了。
我好像想起一点什么了，当初创作这首歌曲的契机以及如何构思的，这些提示像粒子一样开始在我脑袋中扩张，但是还无法组合成具体信息。
“哟，不错！是当年的感觉啊！！”秦智寻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思考。混蛋！你的热血属性又全开了啊！
“真好听的音乐呢——”秦琴快步走过来，微笑着称赞我们。你看你看，光是被妹妹称赞一下，秦智寻这家伙就飘到太空去了，搞不好你比我妹控不知几万倍喔。
“妹妹的祝福就是爱！好了！让你来接受哥哥对你的爱吧！”
“哥哥你又忘我了啊——”
没救了，虽然在某个星期天来他家的时候我就觉得没救了。说不定哪天放个微型摄像头在他家里，第二天来取影像资料的话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呢。
跟他们聊的太过于投入，直到十点半的时候才想起来要回家，本来秦智寻都怂恿我直接在他家住下，但是如果不回去的话对千夏不太好吧？说起来这家伙居然没发短信问我去哪里了，真是稀奇。
就像跟老朋友疯狂了一夜似的，我跟秦琴告别，从秦智寻家里出来。他说晚上太黑，怕出危险，于是很慷慨地送我一程。
走出这栋楼的时候我才真的感觉到是大晚上了，尽管平常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入睡，但是这么晚还站在有点冷的街头，除开这次外好像就觉得已经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家离秦智寻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两人商量着走到天桥的时候再各自返回，虽说不是睡不着来散步，但总觉得两人的脚步都异常缓慢。要借助路灯的光才看得见有多少行人，脚下的石板路像是被photoshop处理过一样，看起来很模糊。
天桥底下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而且还不停地传来来自酒吧还有舞厅的音乐声，这样对比的话，秦智寻住的小区真的显得异常宁静。我们像在沙滩上蟹行一般踏上天桥，黑蓝色的天空将这个城市全部遮蔽住，天桥像一条巨蟒一样卧在街头两边，不远处的灯光好像因为车辆行驶的声音关系依次亮了起来，晚风吹拂着粗糙的面庞，感觉不太想回家。
两人停留在天桥中央，背后的店面已经关门，这里几乎只剩下这两个男人了。
像刚从歌舞厅的闷热空气中逃出来似的秦智寻喘了一口气，双手搭在天桥栏杆上，下面是看了高度都会感到心虚的柏油马路，车辆不多。
“不回去吗？”秦智寻理所当然的问着我。
“还不想，反正已经玩到这么晚，晚回家也无所谓。”我应付般地回答道，顺便将两手放回衣服口袋中。
“你家里不是有寄住少女么？”
“那也没事。”
“我说你啊…”这次他停顿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来。“你真的这么相信那个少女？为什么你会莫名其妙收留她啊。”
我无言以对，当初我也觉得我脑子有点秀逗。
“还有，你妹妹都回来几次了，而且还跟我们一起去了海边，她对那个少女居然一点都不起疑吗？”
秦智寻的话提醒了我，说得也是，就算我脑袋秀逗，妹妹不可能也秀逗吧？我仔细回忆妹妹第一次与千夏见面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大概只是把她当做我的朋友看待。
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父母回来，然后我和千夏出去躲避？
果然那件事情还是很在意，虽然我还借送书的机会问了妹妹，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吵架，至于为什么吵架还有她是怎么摆平的一概没提。
“你是说，妹妹认识她吗？”
隔了好久我才冒出这么一句很不搭调的话。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就算是吧……”
“本来作为兄弟，我不想跟你探讨复杂的事，不过今天合作这么愉快，促使我要跟你问清楚才行。”秦智寻的瞳孔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这个家伙就是这样，严肃的时候总让人喘不过气，而且最近还时不时消沉，我该叫他电波男吗？
“你想说什么？”
“先说好，我是以相信你为前提的。”他像在强调前言似的说着，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演讲。“我曾经听过这么一个比喻，人的记忆好比抽屉，失忆是整个抽屉都不见了，而忘记只是找不到钥匙而打不开抽屉罢了。”
啊…我总觉得这个比喻在哪里听过。
“然后，我觉得兄弟你应该是后面那种情况，不过…似乎还没那么容易找到钥匙。”
我也认为应该如此，有人也这么对我说过，当然，集齐所有钥匙也无法到某个地方兑换礼品。
“如果有想起什么的话就找我吧，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搞过乐队，对你还是了解的啦。”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我的背，让我觉得十分感激，就算我不多说一句也能让他感受到这种兄弟的情谊，世界上很多东西就是靠这样的羁绊才连结起来的。
朋友，家人，兄弟姐妹，我到现在仍然坚信着他们之间有着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羁绊。
那之后我就一个人回家了，秦智寻望着我走下天桥的背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始终没有开口。看了看表，平时我铁定已经在电脑面前了，这么想着的我沿着熟悉的街道，加快了脚步。
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灯是全灭的，这么说千夏应该已经睡了，我为了不吵醒她，蹑手蹑脚地将换好的鞋放整齐，又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壁灯。
“呜啊！”
没想到千夏根本没去睡觉，正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由于光线不足的关系还将我吓了一跳。
“你…你没睡啊？”
“在等你回来啊。”
不要讲这么理所当然啦，时候到了就去睡觉嘛，我一面将外衣脱下，一面打开了大灯。客厅里顿时变得十分明亮，不知道在黑暗状态下持续了多久的千夏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给你发短信都不回吗？”
“……啊？你有跟我发短信？”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掏出手机，赫然发现手机正处于沉睡状态，原来我一直没开机。
“啊，抱歉抱歉，同学会扯完之后我就去了秦智寻家里，忘记开机了。”
千夏将头扭转过去，不听我的解释，要是平常的话我肯定会跟她好好说明，但是今天由于同学聚会的原因弄得我根本没心情，再加上我就不是喜欢赔礼的类型。
于是我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喂你这样就了事了啊？”
千夏的口气突然变了，这瞬间我联想到了秦智寻跟我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油然而生一股怒气。你既不是我的女朋友，也不是我的妹妹，更不是我的老妈，到底有什么理由对我这么说啊？我本来想这样吐槽的，但在一秒种之内又闭上了嘴。
“说话啊你！”
刚踏进房门的我停下了脚步。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管我那么多干嘛？”
“你……”
我看到千夏的脸抽搐了，不妙，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哎哎不对吧？我这句话有讲错吗？寄住少女咬着嘴唇，指着我的那只手突然无力地垂下，握住了另一只手臂，好像在雨夜中淋了一个小时的狼狈样。
“你这笨蛋……！看看这是什么！”
喂喂，你要干什么？我刚准备迎击的时候，发现千夏猛地朝我抛来一个物体，在客厅强烈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漆黑的影子，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
……CD？
而且还是童怪奇谭，是琉璃给我的专辑。
“这个怎么了吗？”
“你好好看看里面啊！”
我疑惑地打开专辑，就算里面出现个吓人的东西，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火吧？做饭时候的温柔身影袭过我的颜面，顿时觉得眼前的寄住少女好遥远。
“这个…是…”
专辑里面的歌词本是翻开的，里面夹着一张白色的纸条。我收到专辑的那天并没有查看歌词本，这么说是千夏翻开的吗？
但是我的眼神凝固了。
白色的纸条上写着……“好きです（喜欢你）”
“谁写的啊？”过了半天我冒出这么一句话，千夏好像非常不满地看着我，然后将头转了过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哪位好心人能给我解释一下。
“去问送你专辑的人啊。”挑衅兼并不屑一顾的语气被千夏表现的淋漓尽致，不过我宁愿你不要学这种说话技巧。
送我专辑的可是三菱琉璃耶。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火啊。”
“Edei君你这个…你是个…超级大白痴！！”她抓起茶几上的物品就朝我扔过来，什么牙签盒、打火机、茶杯盖、烟灰缸——喂！不要丢烟灰缸啦！搞什么名堂啊，明明这么温柔的千夏会突然进入暴走状态？
“哼。”她发出一声语气词就解决了问题，拜托，我这里可是一头雾水。但是她似乎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只是低下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储藏间）。
“……”
什么跟什么啊。
趴在床上的我，任凭台灯亮着，同郊区一样静谧的四周几乎只能偶尔听见虫声，但是我完全无法入睡。
我的右手正握着琉璃送我的专辑，封面上的神怪变得越来越抽象。
我完全可以把刚才的纸条当成恶作剧来处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非常在意，而且那还是用日文写的。
可是我陪着琉璃去买CD的这段时间内，我一直没有看到她打开童怪奇谭，而且回家听的时候也是包装好的，这张纸条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是谁放进去的？
本来那天的事情我都快跟随月考成绩一样遗忘掉了，现在却又被迫回忆起来。琉璃早就将那张纸条放进去了，而且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带她去富美音像。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这样想着的我又干脆否定了自己的无意义臆测，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意外呢？真搞不懂啊…为什么一个正常的高中生会在睡觉前想这种事情呢，想想实在很傻。
星期一还是亲自问问看吧。
虽然睡不着，却没有心思上网，于是我索性不开机，然后随手关掉了台灯，让视线回到了黑暗的怀抱之中。
星期五的话妹妹就回家了，现在的我无意识地在梦与现实中漂浮，明明关系就根本没什么改善，却一心想着，能看见妹妹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