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软弱的人。”
他在那时,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从我懂事起,我便感到自己的丑恶,从来没有真心奉献,从来没有真心理解,却畏惧着别人的厌恶,所以,为了不让他人讨厌自己做出假面,只有在盖上它之后,我才能安心。”
他在说出这样一段自白后,不安地表情有了稍微的缓和。
大概是压抑了很久,他松了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他微微垂下了头,那双眼中闪烁着自责。
“我很不可思议,或许是才能还是什么,总之,我明明没有跟他们交谈的打算,但总是有人来跟我说话,我明明想尽量拒绝他们,但因为我做出的假面,我总是无法拒绝他们,他们明明一开始表现的那么憎恨我,在那之后却能够用那么自然友好的声音向我回话,太不可能了!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可能是最开始,我就发现了。”
那话语中,稍稍渗出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他一边深深陷入自我厌恶,一边用紧张的声音说。
“小时候,看到自己的血就会精神恍惚,看到别人受伤就会有种某名的快感,甚至想要自己上前去打一下,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正常,知道家人的死时,并不觉得太过难过,反而觉得死也是件不错的事,我深深陷入其中,虽然不知道不好,却无法阻止妄想。”
然后,他停了下来。
在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口气。
“而且,我做了一个梦。”
有些犹豫的声音。
但他仍然继续着。
“我杀了人,很多,用各种方式,就像是野兽那样。”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大概是回想起那样的绝望,他的表情显得无比恐惧。
“悲鸣与惨叫,我对此感到兴奋。”
厌恶的语气。
是对于那样的自己感到憎恶,他的话语中满溢着排斥。
“真讨厌,那个时候,真的想死,但我害怕着死,明明如此,我却渴求着别人的死。”
对他来说,或许有些矛盾。
然而,这并不奇怪。
尽管如此也并不正确。
“看着大街上涌动的人流,我就开始憎恶。”
那是显得丑恶的感情。
“我想要杀了他们,甚至在无意识的时候带上了小刀。”
那是有源自于本能的冲动。
“我想要抗拒,也只能抗拒。”
理性束缚着那样暴走的本能。
“但是,这样的我,也在那个人的挑衅后几乎机械地将他杀了。”
但是,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的绝望是早就决定的。
“那样.....真的很痛快,有一种冲击脑髓的快感,仿佛误入了天堂般的喜悦以及激昂。”
然而,他的表情却十分痛苦。
“但是,清醒之后,我感到的是恐惧。”
扭曲的情感。
对于杀人感到喜悦的本能以及憎恶杀人、将杀人作为绝不能做之事的理性。
在相互摩擦的期间,理性被燃尽,最后输给了本能。
这对于他而言,毫无疑问是可悲的。
但是,我却无法说出他没错这种话。
如果说危害人类的事物会被断定为恶的话,那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但是,明明他并不愿意看见悲剧的发生,这样的人还有谁能去咒骂呢?
可能只剩下被他杀死的人了吧,可他们无法在复活,对他进行制裁。
我有些焦躁。
开口想要安慰,却无法吐出什么有用的话语。
“我觉得......”
“但是,我想要反抗。”
我的话语在中途被打断了。
他依然垂着头,阴暗地说。
声音显得无比憔悴,却十分坚定。
那使我,有些惊讶。
“反,抗?”
我带着疑惑问。
而他——
“反抗。”
他则抬起了头,双瞳闪烁了些微的光辉。
“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结束。”
“怎么反抗?”
“当然是秘密啊。”
他无力地笑着。
但那却是,犹如钢铁的笑容。
他确实下定了决心,而且,并不打算更改。
我的不安开始膨胀。
但我却无法追问,因为那双眼过于坚定。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至连安慰的话、鼓励的话语都完全忘记。
我只是凝视着那双眼,想要探究其中的原因。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我很软弱,才会过了这么久才下定决心。”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眺望着窗外的星空。
“今夜的星星,很漂亮啊。”
仿佛是真的沉醉于其中,发出了感慨。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十分不错,漆黑的画布上闪烁着耀眼的群星。
将暗云驱散的些微闪光。
一颗又一颗,在夜晚不断闪烁。
微小的光辉。
然而,却无比的闪亮。
“啊——”
他的表情,十分明确地诉说着羡慕。
“怎么了?”
“星星,真的很厉害啊。”他并没有移开视线,“不像是月亮,明明只是救助太阳的光辉才能够发光,却没有丝毫温度,然而,却比任何一颗星星都更加明亮。”
他自嘲地扬起了嘴角,那使我有些心痛。
我隐约明白这个人想要说明事物。
“如果太阳不是那么耀眼,月亮的光辉,是不是就会更加黯淡了呢。”
犹如打从心底期望,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夜空。
——月亮的光辉,是借助太阳的。
这句话的意义,使我感到悲哀。
如果,自己的才能没有如此出众。
那么,是不是本能就不会暴走了?
他确实地思考着。
然后,确实地否定着。
眼前的人,将自己的才能与本能一同否定了。
这与否定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必须说什么,可我却只是看着他。
应该说什么?
安慰吗?
还是,鼓励?
“两者之间,应该没有关系吧。”
与杂乱的内心不同,我冷静地说出来了。
“你的才能与本能,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
不可思议......
当我说出来时,我自然而然便想到接下来应该说的。
“不用太过在意......虽然我没有相同的经历所以只能说些风凉话,但是,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你否定他们。”
我低下头,感到脸部微微有些发烫。
......这样的话,对我而言似乎太羞耻了。
“你看,太阳和月亮对于地球来说也是无法缺少的,所以......”
“嗯。”
我的话音未落,他便阻止了我。
“我不会否定,刚刚的,只是妄想。”
一如既往,十分具有包容力的微笑。
那仿佛微风般清爽的笑容,随着他的起身而移动。
“我差不多也要走了。”
然后,当他站起身的那一刻,我却下意识想,不能让他离开。
“等等。”
我叫住了他,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问了一个我确实想要知道的问题。
“......”
他像是感到疑惑,歪了歪头。
是我刚才的表述不够清楚吗?我鼓起勇气,又一次问。
“就是说,为什么你要将自己一直隐藏的秘密告诉我?”
然而,他却说。
“我也很疑惑。”
有些困扰地挠着头。
“当时,只是觉得你看到我杀人的那一刻,觉得很抱歉,所以想要来道歉的,为什么,会告诉你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
“不过,你确实是个好人,我觉得,告诉你也可以,所以才会跟你说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
“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
毫无虚伪的笑容。
那是,带有温度的话语。
然后,我体会到了一件事。
“你不用太过否定你的才能。”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毫无疑问,是个很厉害的。”
只有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他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
“那个,这个能收下吗?”
他突然地将手上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可以的话,希望你过一阵子在看。”
他真诚地请求着。
我无法拒绝,将笔记本接过来。
然后,他笑了。
那种仿佛将重担卸去的笑容,使我更加不安。
“那么,再见。”
他摆了摆手,转过身打算离开。
而我已经没有理由阻止,只是目送。
唯有那不安,聚在我的内心。
几天后,我的不安被验证。
他自杀的消息,透过新闻映入了我的脑内。
......
那是一个昏暗的早晨,我朦胧地睁开双眼。
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焦躁感,翻了翻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死讯。
似乎,是拿小刀割裂了动脉,流血过多死亡。
是自杀。
刚刚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并不感到震惊。
内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还有就是,淡淡的悲哀。
——当时的我并没有阻止他离开。
想来那时的我,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
恐怕在那时,我便已经理解白零所说的“他没救了”的意义了吧。
然而,我依然对自己感到愤恨——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结果,我什么都没做到。
既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改变我自己。
我遥望着窗外,随时可能会哭泣的天空。
聚拢的灰色暗云,使这个不大的空间失去了色彩。
双瞳到底映入了什么?
那时与他的交谈,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挪开了开了被子,那一瞬间,冬季特有的寒冷使我仅存的睡意消失无踪。
冷淡地站起身,穿好衣服,走向客厅,吃完早饭。
这一过程,与平常无异。
最即将出门前,我看了看时间。
“已经,迟到了吗?”
似乎是我又睡过头。
今天是周3,并不是可以休息的时间。
如果是之前的我,大概会飞奔着跑去学校。
但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我放下了书包,拿出手机。
在给老师请完假后,我无所事事地呆在家中。
突然,想到了那个略微有些褶皱的笔记本。
那时,他确实说了。
“可以的话,请过一阵子在看。”
那指的就是现在吧。
我走向卧室,在书架上拿出了那个明显被水打湿过的笔记本。
心中翻腾起莫名的焦躁,我打开了第一页。
寂寥的空间,只是响起了翻开书页的声音。
然后,在看到某一段,我的瞳孔猛然扩大。
“为什么,会有她?”
我的声音有些恍惚。
那很不正常。
——穿着白衣的天使用她那赤色的双瞳审视着我。
那指的是谁,根本就不用想。
脑中构造出白落的印象。
我合上了那个笔记本,在所看到那一页夹上了书签。
随后,我便穿好衣物,走出了家门。
在走出门的那一刻,感到了微微的冷意。
仰望着远处朦胧的天空,似乎是下起了微小的雪。
12月末的现在,即使下雪也毫不奇怪。
只是,那些雪看起来太过凄凉。
细小地飘落,坠在地面,然后消失。
我走在这样的雪中,感受着迎面而来仿佛阻止着我的狂风。
与下雨时不同,干燥却又猛烈的风犹如刀片般刮在我的脸上。
雪并不大,但并不会停止。
在那之后,街道很快便会被白色湮灭。
我唯有一瞬这么期待,但这个念头也随着逆向的风消失。
我停在了森林面前.眼前的绿色因风而摇曳,沙沙的声音,使我不爽.
我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但随后走进了森林。
“不,还是不要前进了。”
在我刚刚踏入森林的那一刻,我便听到了身后传来那柔和的声音。
“还是,不要前进了,会迷路的。”
她在看到我转身后,微微笑了。
但伸出的手,犹如蛇一般。
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那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只会感到悲哀,但我却仍然握住了那个手。
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们已经知道了。”
那声音,无比的温柔。
仿佛安慰失败弟弟的姐姐,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则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只是微微笑着。
我们来到城堡,但不同于往日,今天的城堡被阴暗的云层覆盖。
细细的小雨犹如针尖坠落,但气势却非常惊人,并不像是冬季的雨。
“不用在意,就算是这里,也并不常春的。”
我点了点头,本来,这里的天气就与我无关。
走入城堡内部,她将我引导到某个房间。
“请进。”
她打开了门,优先走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莫名的紧张,但我仍然跟着她的脚步踏入其中。
第一瞬间,感到的是白色
犹如融为一体的空间,到处都有着单调的白色。
床,窗户,窗帘,广大的空间拥有的家具本就少的可怜,却仍然涂成一片纯白。
那是有些寂寥,落寞的白色。
而少女,则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
她到底在看什么?
我开口想要询问,却因为紧张而没有问出口。
“白落。”
在白零的叫唤下,白色的少女才收回了那望向虚空的视线,转而望向我们。
她缓缓站起来了,动作犹如幽灵般缺乏真实感。
我这才注意到,她是赤脚站立在地面。
她那朱红的眼眸,犹如审视着罪人一般看着我。
但我却感到十分的怀念。
......我,难道这么想在见到这个少女吗?
“跟上吧。”
似乎是因为我刚刚的胡思乱想,白落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而白零则催促着我跟上。
我跟在她的身后,向着我知道的一个地方走去。
——是图书馆。
她轻轻推开了厚实的门。
我则觉得有些疑问。
明明应该保持安静的图书馆,问什么会在这里谈话呢?
“这是我的爱好。”
白零看穿了我的疑惑,静静地说。
她的侧脸,像是悼念某件事物般,有些微妙的寂寥。
“走吧。”
她留下这句话,率先走入图书馆。
留在我视野中的,只有那个略显孤独的纯黑背影。
白零与白落,在相邻的两个位置坐下。
白色与黑色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使我感到有些奇妙。
我听从白零的建议坐在了她们的对面,直视着她们的正脸,我有些惊讶。
她们没有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惊人的相似,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白落是天生的面无表情,大概是因为本就无法理解正常的情感。
但白零也摆着扑克脸,那漆黑的眼瞳没有丝毫情感。
我曾在某个瞬间,见到过这种表情。
“那么,你是想问,关于吴志的事情吧。”
白零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点了点头,问。
“为什么那个笔记本会写着白落?”
然后,当我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完整,想要再次表述时。
“我见到过他。”
白落却十分冷淡,以冰冷的声音回答。
“我曾经,给他递过,那个笔记本。”
......
当我走出那个森林时,街道如我所想的,被白色所覆盖。
薄薄的雪显得如此纯洁无垢。
我轻轻地走了起来,内心那些微的阴霾渐渐消失。
即使悲伤仍然存在,但是,我却感受到了。
他的死是他的抗争,只有这点可以算作他的意义。
遥远的归途。
现在的我却可以接受。
我呼了口气,呼出的白雾渐渐消失在远空之中。
顺着那个,我又一次仰望起天空。
在那昏暗的天空,微小的间隙,唯有一点,渗出了些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