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痛觉不过是复合性的应激反应,往往伴随着强烈的情绪反应,比如恐怖、紧张与不安等等,因此可以说,心理因素对痛觉反应有很大的影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天杀的?」
「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不管多么强烈的疼痛,只要有一颗坚韧的心灵——不,只要有足够强的气势,都能完全无视。」
「殿下,这是唯心主义论。」
「这不是唯心主义,只是强调心理因素的重要性,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心理反应都有相应的机体原理吗?比方说——嗷呜!等、等下,你轻点轻点,很痛的!」
「吵死了,不就是上点药而已,还能扯出这么多大道理来,之前那坨肉被那女人割掉的时候也没见你鬼哭狼嚎的。」
「是那块肉,肩膀上的那块肉,别用这种误导思维的说法。之前没什么感觉主要是因为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现在放下心来,激素分泌恢复正常,疼痛自然会变得明显起来。」
「哦,是吗。」
「嘶——!」
赫蒂面无表情地将绿色药水往我的肩伤上浇灌,极具刺激性的疼痛令我忍不住龇牙咧嘴。
不得不承认,那雪发女性的剑气真的是无比恐怖,不仅仅有着连我的肉身都无法抵御的凌厉,甚至还有着水流般的渗透力,伤口看似平整无比,实际上血管与神经都被搅成一团。
若非我的体质异于常人,单是这道伤口便有可能令我失去一条手臂,我可不希望日后别人一提到我的名字,便想起「截肢的魔王」这种尴尬的诨号。
「好了,不得不包扎的伤口都处理完了。以魔族的自愈力,不出一周应该就能痊愈。」
为我的侧肩缠上厚厚的纱布后,赫蒂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依旧写着几分疲惫。
与我的伤势相比之下,赫蒂虽然也是多处负伤,但每一处的伤口都不严重,只是数量过多引发一定的贫血症状而已。
「嗯,谢了。这药水刺激性是强,但效果倒是相当明显。」
我扭了扭有些发僵的脖颈,只觉侧肩中有股暖流在游动,甚至有种发痒的感觉,不过这不是因为伤口中生蛆,而是因为细胞在高速活性化,连大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那是自然,国王御赐的最高级治愈药水,可外用,可口服,我平时都舍不得用的。」
赫蒂话音刚落,又从虚空中取出一瓶药水,仰头一口便是灌掉大半,然后将试管大小的药瓶扔给我。
「你这动作可不像是舍不得用。」
我冷静地指摘出赫蒂的矛盾之处,而后一口气将剩下的药水饮尽,居然有种浓郁的糖浆味道,莫非药名是「急治糖浆」?
说实话,要是这时候有位牧师在的话,很多麻烦都可以免去,但根据教会公开的情报来看,治愈系〈恩赐〉的觉醒比例不过是千分之一,也就是一千名觉醒者中才有可能出现一位。
再加上以治愈系〈恩赐〉为代表的大部分加持系〈恩赐〉,都无法通过仪式将效果赋予到非生物上——简单来说,不存在具备治愈系〈恩赐〉效果的狗皮膏药。
正因如此,无论是在王国军中,亦或是在勇者队伍中,牧师都是无比重要且稀缺的角色。
事实上,大部分中低级勇者队伍中都不会有专属的牧师成员,基本上都是向公会或是教会方面临时租赁牧师,像我所在的阿西莉娅队伍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端。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殿下?」
赫蒂大大咧咧地盘坐在岩洞中,我们现在处在山脚附近的峡谷一带,藏身在相对隐蔽的天然洞穴之中。
因为月光无法照射到山洞深处,而外面的树枝落叶又都被雨水打湿的缘故,赫蒂便将〈莱瓦汀〉贯入地面中充当光源,就篝火而言真的是相当耀眼,我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燃烧。
「要回魔王城的话,这里的距离实在太远。离这里最近的魔族领地又恰好是叛魔一族的,自从先代过世以后,他们可是一直想着谋权篡位的……殿下你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恐怕就顾不上异界人不异界人的了。」
赫蒂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而我也不禁蹙起眉头。
所谓的魔族由血族、龙族、水族、兽族等等种族组成,而魔王的宝座却是一脉相承,对这一点抱有不满的强大种族自然也会出现,叛魔一族便是这些种族的联合体。
他们的目标是建立新的魔族政权,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发起暴动,虽然没有一次成功过,但也从不曾气馁,简直是不屈不挠的魔族精神象征。
在最为强势的先代魔王——也就是我的父亲在位的时期,崇拜强者的叛魔一族有史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回归的意欲,可不等两族恢复正常关系,先代七人中枢集体消失,我这位非常特殊的魔王登上王座。
不幸的是,由于我与叛魔一族的理念完全无法咬合,直接导致两族关系再度破裂,据说叛魔一族已经开始修建新的魔王城,一群只懂秀肌肉的蠢货居然也学会除起义以外的夺权法,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叛魔一族那边暂时是不能去的,可要就这么回魔王城的话,又的确得花太多时间。」
历来魔族远征,要么通过最原始的手段移动,要么通过拜月一族的祭礼实现传送,可现在两者都困难无比,尤其是后者,根本是白日做梦。
「嗯,决定了。」
我轻轻一敲冰冷的岩地,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
「先回人族。」
「……你认真的,殿下?」
赫蒂有些意外地望着我,而我很是冷静地颔首示意,说道:
「现在我的相貌和你的身份都已经暴露,人族高层会有很大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但会不会公开情报可就不好说了。一来,你在平民阶层中的声望极高,要是说你对人族不利,高层肯定会被骂得不成人样,而勇者公会也肯定会强烈抗议。最重要的是,SSS级勇者的封号是三大势力共同承认的,贵族势力和教会势力——尤其是爱惜羽毛的贵族势力,绝对不会做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蠢事。」
「二来,我们现在所代表的一方神秘势力,而且是有两位SSS级层面的强者的神秘势力。在调查清楚这股势力的构成之前,人族应该是不会打草惊蛇的,毕竟无法保证这股势力里不会有更多这种层面的怪物。」
「三来,这次的召唤仪式动静如此之大,又失去大量的圣十字碑,人族内部不可能不会出现混乱,有关异界人的消息必然会泄漏——就算不泄漏我也要让它泄漏。有必要的话,叛魔一族也可以利用……总而言之,接下来这几天人族绝对会自顾不暇,想要针对我们恐怕也顶多是贴几张通缉令,但绝不会写明原因,你的身份也不会公开。」
「四来,其实我很在意安洁儿的身份,有必要尽早调查一番,她与异界人的关系自然不用说,她和拜月一族的关系也必须查明。安洁儿·M·露娜……我实在不认为这会是巧合。」
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是突然发现赫蒂正有些呆然地望着我,不禁眉梢一挑,说道:
「怎么,被我缜密的思维震撼到了吗?」
「不,这倒不是……只是很好奇,殿下你一点都不受打击吗?这次的计划可以说是功败垂成,影响也肯定很大,虽然我一直觉得殿下的脑袋非常奇怪,但这次的心境转换未免太快了吧?」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微微抿起唇角,视线在赫蒂与奥尔菲的面容上缓缓扫过,而后无奈地耸耸肩,再次说道:
「谁叫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呢?」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奥尔菲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好似深夜,好似深海,好似深渊。
——深邃得近乎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