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换上学者的行装,一时间竟忍不住有些思绪恍惚,这短短五天时间,时而在工地里大声吆喝,时而在会议室里争论,时而扛着锄头埋头苦干,时而蘸着墨水奋笔疾书,
瞧我这一生风尘仆仆,哪里像一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也不像一个邪魅狂狷的魔王,反倒像是个包工头,像是个山大王。
「好嘛,山大王,那我算什么,压寨夫人?」
赫蒂没好气地冲着我一翻白眼,而我随手整了整衣袍的领口,对她道破我的心理活动毫不意外,随口应道:
「压寨夫人这个词不合适,非要说的话,你应该属于和亲那一类的。你信不信,如果没有〈界律〉这层桎梏,和亲必然是人族与魔族的一大沟通手段,像现在这种你不死我不休才叫荒唐可笑,活下去可是生物的第一动力。」
「但是魔王只有一个,人族却有三大势力。殿下,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和亲,我看怕不是心怀不轨。」
「曾几何时说一个人吃不消的是谁来着?」
我面无表情地回应着赫蒂的话语,而她瞧不惯我整理领口的手法,有失体统地一巴掌抽开我的手掌,像是要勒死我一般严肃地替我整理起衣领,还碎碎念道: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更像是殿下你的老妈子。」
「您老今年贵庚?」
「小女子芳龄十八。对,永远的十八——殿下你刚才想骂我厚颜无耻对不对?」
「不,我想夸你保养真好,用的什么护肤品?」
近在咫尺的秀发萦绕些许馨香,望着赫蒂那若隐若现的锁骨曲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胡扯着,但很快,某个压抑已久的念头自我心底蹿出,倒不是什么肮脏的邪念,而是——
「……赫蒂。」
「怎么?」
赫蒂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注意力似是集中在我的领口上,而我微微贴近她的耳畔,故作平静地低声说道:
「你有兴趣当魔王吗?」
「——」
赫蒂的手指微微一僵,旋即缓缓后退一步,眯着眼向我问道:
「抱歉,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锐利的眼神与独特的断句让我心生几分犹豫,但还是扯着嘴角回应道:
「这……我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这场战争期间——又或者是战争结束后,我身上可能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
「哦,懂了,也就是说瞎担心?」
赫蒂一瞬间似是松了一口气,抿起的嘴角带着几分玩味,对此我很是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说道:
「瞎担心就瞎担心了,我天性如此,慎重是我人生的一大信仰,但你明白的,如果这碰巧不是瞎担心的话……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有个什么意外的话,到时候,就由你来接替我当魔王,反正你现在干的事情,和魔王干的事情基本是重样的。」
「……」
赫蒂陷入令人几乎窒息的沉默,半面具露出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深的光,半晌才是听她说道:
「你觉得其他几个人会信服我?殿下,你比我明白。魔王之所以为魔王,不是因为智慧或是强大,而是因为有着压制所有魔族的血脉。只要有这份血脉还有高于弱智的智商,强于瘫痪的体能,那么哪怕你是一头猪转世,也足以统率整个魔族……可是殿下,虽然我比弱智聪明无数倍,比瘫痪强大无数倍,甚至前世可能是个女皇,但我体内没有流淌魔王的血,所以我永远只能是代理,只能是赝品。」
「我相信你可以的,赫蒂,你会是一个好演员的。没人知道魔王的真实面目,这就是最好的伪装。而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杀手锏。」
「但是殿下,演独角戏很无聊的。」
「但是你似乎更讨厌泯然于众人。」
「……你会后悔的,殿下。」
赫蒂无比认真地直视着我,而我缓缓地摇头说道:
「不会的,如果深思熟虑还会后悔的话,只能说明一个人考虑得不够深刻,后悔是天真的象征。既然我已经作出决定,那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至于顺利与否,那也只能看你自己。」
「……真的?无论我做什么?殿下你不但不会后悔,还会竭尽全力配合我?」
赫蒂的语气中忽地多出几分诡异的味道,我没由来地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感,有些谨慎地问道:
「听你这口气,已经有什么打算了吗?」
「打算谈不上,不过为了避免殿下你口中的『万不得已』,我觉得有必要事先运作一下而已。」
「什么意思?」
「我有一妙计,不需要殿下你付出巨大的代价,就能让其他几个人支持我暂代魔王之座。」
「……真的假的,有这么两全其美的计策?」
我倍感怀疑地打量着赫蒂,她却是令人发毛地冷笑两声,故作神秘地道:
「这就不劳殿下你操心了,只是万万别忘了,我的诨名叫什么。」
「——」
——阿弥陀佛,何等令人脊背发凉的话语。
「闲话就到此为止吧,时间不早了,殿下,该上路了。」
「——」
——我的上帝,这句话也是相当令人恐惧。
在赫蒂那深沉而诡异的眼神中,我默不作声地启动王城书库内的仪式阵,纯白的光芒很快升腾而起,将我的身躯淹没其中,而在我的视野中,白光却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将不远处赫蒂的身影焚烧殆尽,一点不剩。
嗡!
待得光华收敛,万籁俱寂,映入我眼前的乃是冷清的书房,以及几分令人昏沉的淡淡气味。
「久违的王都……吗。」
回到王都郊外的书房后,我第一时间仔细观察四周环境,虽说此地的安全性极高,但整整五天的空白期,天知道人族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顺利潜入此地。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脖颈和眼珠在缓缓转动,直到确信各个细节都与我的记忆有近百分百的相似率时,才是暗自松下一口气,旋即推开窗户,为这压抑的书房换上新鲜的空气。
透过窗口望去,周围的林木还是狼藉一片,不少树木像是焦炭般泛着诡异的灰黑色,地面上也是坑坑洼洼,甚至有蛛网般的裂痕,一旁的湖泊更是因岸边受损而有所蔓延开来,要不是有瀑布提供水源,怕不是早已干涸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