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仿佛骤停。
偌大的湖面如同封冻般不再泛波,雪白的瀑布好似钟乳石般定格在半空,一朵朵溅起的水花以万千姿态悬停着,就连月光也在静默中现出实体,像是一面冰冷的魔镜,连通天空与大地。
呯!
忽然间,一道笔直的裂痕自魔镜表面浮现,世界像是被一个平滑的截面所切割,光线、瀑布、湖泊甚至不可触摸的夜色,都是以那雪白的剑芒为中心,出现一种肉眼可见的视觉错位。
——惊人。
我承认自己忍不住神经一凛,这招式中不含敌意或者杀意之类的情绪,但确实又能感觉到某种意志般的事象存在,非要用词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剑意」最为贴切。
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灵力取自于天地的缘故,当上官可怜的剑招驱使起天地间的灵气时,我竟有种被世界所排斥的不适感,仿佛整个世界都不承认我的存在,随时都可能在灵气海啸的悍然冲击下粉身碎骨。
不过,并非不可抵抗,我体内的月华灵力仿佛共鸣般被唤醒,本能地按照灵力运转轨迹涌动起来,从我的身体深处竟是隐隐传来潮起浪涌般的奇异声响,而我的意识突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只觉自己与世界之间建立起一种模糊的联系。
「——!?」
刹那之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悚感骤然从我的脚心升腾而上,我能感觉到某种庞大而恐怖的意志如同乌云压境般笼罩着全世界,扭曲的规则像是断裂的纤维般分布在认知域中,看似合理的世界充满着矛盾与漏洞,我只觉自己像是被鹰爪紧紧扼住喉咙,压倒性的渺小感在四肢百骸蔓延,化作强烈的脱力感与无力感。
——咚!
心脏蓦地一阵剧颤,包裹着心脏的神秘荆棘花释放微光,如同暖流般消解那种渗透全身的恐怖感觉,让我瞬间走出那种精神的恍惚,而眼前那片雪白的剑芒如凛冬飞雪般悄然而至,寒烈的光芒仿佛连我的视线都能斩断。
「〈冥冰夜羽刃〉——」
我微微眯起眼眸,鸦羽黑剑冲着虚空倏然一划,月华灵力狂涌着注入剑身当中,令那近乎透明的剑身释放出神秘的乌芒,而虚幻的黑暗在这一刻变得触手可及,当我那跌破冰点的意识,如触手般向外延伸触及到外界的夜色时——
「——〈月冻霜天〉!」
呯!
因剑光闪过而错离的世界又因永恒的封冻而静止,因坠落而开裂的魔镜在粉碎前的那一刻在墨黑冰晶中化作琥珀。
只见整片湖泊已经为墨黑冰晶所覆盖,冻结的瀑布化作艺术般的冰雕,一朵朵墨色冰晶花在水面上悄然绽放,犹如来自幽冥的花园,而那片雪白的剑芒同样为冰晶所吞没,好似骤然定格在堤坝前的海啸,光是站在那卷起的大浪下方,都能感觉到极其可怖的压力。
「支配法则之力……不愧是八天剑之一,若不是此界天道紊乱,当真难以想象其威能,难怪历代剑主皆是至强者。」
上官可怜忽地漏出一声感叹,扬起食指轻轻一点身前的墨黑冰川,但听一道清脆而空灵的破碎声,那墨黑冰川连同封冻其中的雪白剑芒瞬间崩碎,星星点点的墨黑冰晶像是粉尘般在夜空中散落,在月光的斜照下释放出如梦如幻的光芒。
紧接着,上官可怜又有些不满地瞥了我一眼,说道:
「一如既往粗糙的灵力运用,〈冥冰夜羽刃〉落在你手上算是暴殄天物。」
「我毕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微微挑起眉梢,虽然我从世界碎片中获得了一种灵力运转轨迹——也就是一种功法,但毕竟时日尚浅,顶多就是让〈冥冰夜羽刃〉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让燃烧月华更具可控性,让吞吐月华更有效率,和上官可怜这种灵力土著是截然不同的。
「说起来我刚才有种诡异的感觉,好像感应到了某种极其庞大的存在,我怀疑是〈界律〉,但有一些差异……刚才感应到的,应该是更加浩瀚更加模糊的存在。」
「那多半是天道吧,灵力的提升会让人更容易感知到天地灵气,再深入便能触及到天地法则、万象因果——也就是天道。」
上官可怜将佩剑纳入剑鞘,缓缓开口说明道:
「你等魔族生来可吐纳月华,虽然未曾善加运用,却也于无形中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而今你算是回归正道,至今的积累在快速开花结果,在我施压之下提前感知到天道并不稀奇……再者,此界天道本就不稳定,所谓的〈恩赐〉本就像是天道的碎片。」
——天道吗。
我略一眯眼,我不曾在上官可怜的世界生活过,自然无法理解她所谓的天道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或者说,常规的天道是个怎样的概念,但我对于所谓的修真,莫名有一种不祥的印象。
因为我隐约感觉到,随着体内灵力的壮大,我对月华的感知越发敏锐,也能捕捉到其他形态的天地灵气,仿佛自己也成为了天地灵气的一部分。
「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也就是改造肉身吗?我倒是突然有些好奇,你们修真的尽头是什么?」
我忍不住问道,而上官可怜一瞬间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身证道。」
「说人话。」
「——」
上官可怜苦恼似地蹙起眉头,沉吟半晌,才是试探性地说道:
「大概就是……证明自己心中的大道?」
「还是不太像人话,再提高几个百分点。」
「——」
上官可怜紧紧皱起眉头,良久才是再次开口道:
「那就是……想方设法证明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是正确的?」
「哦,原来如此,和学者有异曲同工之处,难怪叫『修真』,那如果错了呢?」
「那就以身殉道呗,不是每个人的大道都能有结果的。」
「——」
上官可怜的语气很是轻佻,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按照她的理论,一旦某个人的大道开花结果,也就是说证明了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此人对于天地灵气乃至天地法则的感知与掌控必然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说是与天道齐平也不为过。
问题是,与天道齐平,这意味的是取天道而代之,还是融入天道化为一体呢?
又或者,这两者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呢?
我望向那弯惨白如雪的月牙,竟有一种看到野兽獠牙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