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恐惧』?」
希思牢牢攥住手中的残籍,手掌宛如触电般微微颤动着,但紧接着,自她的指缝间忽地流淌出一抹抹火焰,眨眼间便将那残籍烧得一干二净,而火焰映照着她那张冰冷的面孔,像是某种诅咒般阴晴不定,她以无比阴沉的语气呵斥道:
「不要用你浅薄的智慧去忖度神的存在,恐惧是无能的众生才有的情绪,与神无关。」
「是啊,如果是真正的神明的话,或许的确如此,但很显然,〈界律〉并不是。」
安洁儿深深地凝视着希思,仿佛能窥见她内心的动摇,无比冷静地说道:
「一把兵器能有什么可怕?一本书又有什么可怕的?战场上多的是兵器,图书馆里多的是藏书,不过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而已,只有在被这些东西威胁到生命的时候,人才会感到恐惧,但这可能让〈界律〉感到恐惧吗?会让它感到威胁感到压力吗?当然不可能!」
安洁儿完全不给希思反驳的机会,接连不断地说道:
「可〈界律〉却非要把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封印在〈破戒石〉里,让人无法轻易认知到,就算认知到也只会将它们当作资源消耗,让这些东西在〈破戒石〉的伪装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难道还称不上恐惧吗?你问我知道些什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所谓的〈圣器〉和〈魔具〉全部都是异世界的遗物,那么你觉得被你焚毁的书和我脚下的残破兵器是从何而来的?它们当然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而这,也恰恰是〈界律〉恐惧的源头,但它从来不是恐惧异世界本身,而是恐惧事态超出控制。」
安洁儿瞥了身下的雪白仙宫一眼,原本还有些混乱的思绪格外清晰起来,她无意识地模仿着某魔王的气质,朗声道:
「兵器代表着一种〈恩赐〉以外的力量形式,书籍代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甚至信仰。〈界律〉是如何支配这个世界的?魔力的觉醒需要经过洗礼仪式,被称为〈恩赐〉,世界的规则由教会代言释义,也就是狭义上的〈界律〉,什么据点争夺什么十字碑领域,统统都是〈界律〉背后的存在设计的游戏规则——是对这个世界的管理制度。」
「胡言……乱语!」
希思面无表情地咬字道,而安洁儿却是愈发挑衅道:
「它当然会恐惧,它怎么会不恐惧!在千年甚至更久远的历史中,它亲手布局的制度规则已经相当完善,怎么可能允许有新的力量和思想蔓延开来,所以绝大多数的〈圣器〉和〈魔具〉都被封印起来,拥有异界文化的书籍也只存在于禁书库里,而活生生的异界人这种存在更是绝不可以进入到这个世界——」
「给我闭嘴——」
「〈界律〉背后从来没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一个躲在阴暗处,连未知都不敢直面的胆小鬼而已!你自己不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吗?否则为什么要烧毁手里那本书,那只不过是一本残破的书而已,难道不是因为留下这样的东西会让你质疑自己的信仰吗——」
「闭嘴——」
希思的眼神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恐怖的魔力波动自她身上爆发出来,偌大的树躯都是开始震颤起来,但安洁儿无所畏惧,这一刻的她宛如某魔王与某勇者附体,以最为锐利的言辞戳破虚伪的真相,一字一句缓缓念道:
「听好了,希思·兰朵,你奉献终生所信仰的对象,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
「闭嘴——!」
嗡!
希思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而成千上万的仪式阵在她后背猛地凝聚出来,撼天动地的〈大罪仪式〉又一次现世,一尊面容模糊但庞大无比的神像在仪式汇聚中飞快成型,其璀璨的红光覆压苍穹,犹如是一轮近在咫尺的太阳,但更像是神话中追逐太阳的巨人。
「我的信仰不容沾染一丝的尘埃……谁也不能侮辱我的信仰!」
希思目眦欲裂,血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一半的视野已经处在漆黑的边缘,而听觉也是变得衰弱起来,但在恐怖的意志支撑下,她还是猛地一扬教皇权杖,而背后的仪式神像与希思的动作发生同步,硕大无朋的拳头凝聚着滔天的血光,宛如陨星坠落般朝着雪白仙宫悍然轰击而去。
轰!
狂暴无比的风压搅动乾坤,直面那足以将自己碾成肉饼的血红神拳,安洁儿反倒是无畏地一步踏上前去,一瀑雪发在强风压中乱舞,目光炯炯有神,无比平静地开口道:
「你确定要杀了我吗?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历史上最后一任圣女了。」
「——」
眼看着残阳般的恐怖神拳要轰中雪白仙宫,那仪式神像的动作却是猛地一滞,强悍无比的风压逼得仙宫疯狂晃动起来,安洁儿也几乎是要站不稳脚步,但她依旧是保持着无畏的笑容,凝视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希思,说道:
「没错,你看得很明白才对,〈界律〉已经快被逼入绝境了,界河扩张、普遍涅槃,再到这场处处透着古怪的〈受难〉,谁都感觉得到,〈界律〉背后的存在已经要失去耐心了。既然如此,谁能保证在我死去之后,还会有下一任圣女出现!连着两任圣女都选择和魔族联手,宣扬两族对立的教会难道不该选择彻底废除圣女制度吗?而一旦世上没了圣女,谁还能还原〈破戒石〉的本质?谁还能带你去认清自己的信仰?谁还能揭穿伪神的谎言?」
越是狂信的存在,越会在信仰出现破绽的时候,想方设法去填补那道裂缝,但结果往往是从狂信之人沦为掘墓之人,可以说,安洁儿的想法并没有错误,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对象还处在能正常思考的情况下,而遗憾的是,此时此刻的希思,因为神经压力过大的缘故,已经根本无法保持冷静的思维。
「神是虚妄或是实在,不需要旁人来帮我认清!我穷尽一生的信仰,也永远容不得他人置喙!」
希思深深吸入一口发烫的空气,而后猛地睁大眸子,猩红的鲜血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鼻孔中流淌而出,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泵动起来,全身的血管陡然膨胀,大量的毛细血管直接撑爆,从她的肌肤上猛地喷射出来,仿佛是决堤的血浪一般,只转眼间便有恐怖的血斑遍布全身。
「你疯了!?」
安洁儿生出极度不祥的预感,致命的威胁让她头皮发麻,而希思早已听不见安洁儿声音,只是宛如挥舞旗帜般高高地扬起教皇权杖,与此同时,数以亿计的仪式阵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前所未有的仪式规模无比撼动人的眼球,仿佛是在孤独星球上仰望满天星辰,只听接连不断的仪式构筑声,猩红的光芒转眼间铺天盖地,一瞬间将世界染成残酷地狱般地血红。
「〈大罪仪式·愤怒〉(Ira)!」
——魔力凝聚。
「〈大罪仪式·嫉妒〉(Invidia)!」
——魔力扩散。
「〈大罪仪式·暴食〉(Gula)!」
——强引力场。
「〈大罪仪式·贪婪〉(Avaritia)!」
——魔力吞噬。
「〈大罪仪式·怠惰〉(Acedia)!」
——魔力壁障。
「〈大罪仪式·傲慢〉(Superbia)!」
——神像化身。
「〈大罪仪式·色欲〉(Luxuria)!」
——魔力暴动。
轰!
遮天蔽日的七道〈大罪仪式〉齐发,宛如是庞大的星系骤然毁灭,逼人的红光覆压整个世界,恐怖无比的魔力波动支配天地间的一切,连时空都像是镜面般层层崩裂,狂舞的仪式线条仿佛把世界切割成几何模型,而希思此时此刻已经几乎失去所有感知能力,七窍流血让她的面孔显得无比狰狞与恐怖,但她还是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残破的音节来:
「谁……也不能……蔑视……人……的信仰。」
那是如梦呓般的呢喃,轻柔而熹微,仿佛一抹落在乌云上的月光,但紧随其后的,乃是如噩梦般的毁灭。
——糟糕!
安洁儿全身的神经都在发出紧张和绝望的哀嚎,七道〈大罪仪式〉的爆发已经不是她能正面对抗的状况,更别提她现在魔力已经枯竭,而哪怕是要布置最高阶的祭礼,也需要发动魔力来制造缓冲时间,可以说已经是被逼上了绝路,但是——
「大罪加身又如何!?我的信仰不弱于任何人,只能选择狂信与殉道的你,有什么资格自认为走上了不朽的道路!」
在濒临死亡的高压之下,安洁儿的理性直接断裂,眼神前所未有地凌厉起来,竟犹如野兽一般凶狠,她双掌猛地合拢将月相令牌按住,七彩绚烂的光芒顿时从指缝中流闪而出,仿佛是手捧一颗耀星,而那一刻,她脚下的月台祭坛乃至整座雪白仙宫都疯狂地震颤起来,像是某种可怖的力量在仙宫内部酝酿而出。
咔!
伴随着犹如远吠般的神秘呼啸,一道狰狞的裂缝陡然自月台祭坛上出现,转眼间便蔓延到整座仙宫之上,而一抹诡异的黑色自裂缝中悄无声息地游荡而出,飞快扩张飞快侵蚀起一切,很快便将整座仙宫染成不可视的漆黑,仿佛其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安洁儿就好像是站立在虚空中一般。
轰!
漫天的血红犹如洪水般朝着安洁儿涌动而去,七道〈大罪仪式〉无差别地扫荡一切,璀璨的光芒让人根本无法认知到世界的模样,狂暴的热量与声波摧残着人的感知器官,能在刹那间将一个活人蒸发殆尽,但这样疯狂的世界中,安洁儿却冷寂得犹如冰山,她双眸中轮转的月相无声消失,仿佛是恐怖的月食在她眸中上演,哪怕是这片照耀全世界的猩红也只能沉默在她的眼瞳深处,只见她双手交叠摆出犬影,沉声道:
「——〈吞月〉。」
浓郁到仿佛实质的漆黑陡然开始蠕动,其体积一瞬间不知放大多少倍,硬生生地在滔天血光中割据了半边天,像是与染血夕阳对峙的阴沉黑夜,而那神秘的漆黑在蠕动变换间,竟是隐约勾勒出远古巨兽般的血盆大口,仿佛是神话中的妖兽投影到现实当中来,只见那吞天噬地般的大口猛地张开,向着狂涌而来的漫天血芒一口便是咬去。
唰!
世界像是突然失了半数的色彩,铺天盖地的血芒中陡然出现一片纯粹的虚无,仿佛是完整的拼图上突兀地出现一道缺口,那里没有事物也没有概念,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安洁儿将维系整座雪白仙宫的灵力尽数转化为了这一攻击手段,其本质上是将雪白仙宫进行了献祭,而这便是安洁儿当下能发动的最强攻击手段,也确确实实让这血红光潮暂缓了瞬间,然而——
轰!
七道〈大罪仪式〉的强度已经远远超出这个级别,在那短暂的瞬间之后,漆黑的神犬化身立刻便被血红的光芒所吞噬,那滔天的血光便犹如成千上万的血龙在咆哮,缺失的虚无转眼间便被周围的血红能量所填满,而在神犬化身消失的那一刻,安洁儿再无任何反击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罪恶的猩红光芒将自己的身躯吞噬殆尽,有形的罪孽就像是火焰般攀援而上,要将她焚烧为齑粉。
——到此为止了吗?
感觉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感官在被庞大能量覆盖的瞬间已经失去意义。
安洁儿只看到眼前的血红被漆黑覆盖,意识逐渐跌落黑暗无光之处,整个人像是在无底的深海中不断下沉,最后的最后,连仅存的自我也沉入了海底——可恰在此时,只听唰的一声锐响,在耀眼到极致的漫天血光中陡然掠过一抹神秘的银光,它轻易地撕破这遮天的仪式群来到安洁儿身旁。
「天……剑?」
那光芒是何其冷冽而醒目,令得安洁儿的眸中忽地掠过一丝清明,将她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拉拽回来,
安洁儿模模糊糊地看见,一把邪异无比的素装剑刃正悬停在虚空中,锐利的剑锋如同呼唤般震颤嗡鸣着,一丝丝漆黑闪电缠绕剑身,血管般的赤色纹路若隐若现。
她无暇思考这把剑为何回到此地,只是顺从本能,触及那那冰冷却牢固的剑柄,耳畔希思的话语还格外清晰,那麻木到极致又格外坚定的眼神也是历历在目,像是走马灯一般闪烁着循环着,似乎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安洁儿仿佛自问自答般低语道:
「我从没有蔑视过众生的信仰,但我唾弃肆意玩弄信仰的伪神。人可以迷失自我,可以走错道路,但不能沉沦在迷失与迷途之中,否则……哪怕背负再深的信仰,也永远迈不过天堂之门。」
安洁儿微微垂下眼帘,眸中无喜无悲,而后缓缓握紧冰凉的剑柄,喉中漏出微不可闻的音节:
「〈末戾天苍剑〉——」
像是一滴活水落入无波的古井。
「——〈仙门不渡〉。」
轻柔宛如宽宥,平静宛如救赎。
于是——
猩红的光芒如同天使的祝福般吞噬一切,崩溃的世界坠入通往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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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仙门不渡用在这里还是很有文学色彩的。
PS2:这章竟然有四千字,早知道拆开来了。
PS3:想我以前可是单章万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