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说……创造世界?」
科伦很是错愕地仰望着我,但很快露出充满感慨的笑容,鼓起掌来说道:
「了不起,不愧是魔王,说得出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妄语狂言。」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闻言,我不禁微微眯起眼眸,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知道吗?这个心像世界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里面的事象全部建立在不稳定的认知之上,就比如,这遍野的百合花,它们只是有着百合花外观的伪实体而已,里面没有真正的细胞结构,也不会进行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但当你认知到这些问题时,它们就突然拥有了类似的性状,可依旧不同于真正的百合花,因为它们并不是建立在万物通用的客观规律上的,而是建立在主观的模糊判断上。换言之,这是一个只因观测而坍塌的世界,它真正的信息容量远小于它所展示出来的信息量,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所以脆弱不堪。」
「然后呢?」
科伦显然无法理解我试图传达的信息,摆出一副莫名深沉的表情,可见他这样的人是无法从事科研活动的,连基本的思维发散能力都不具备。
我忍不住一声轻叹,掌心朝着前方缓缓张开,一团白光顿时在上头悄然凝聚,而我俯瞰着科伦,充满怜悯地说道:
「听说过『一花一世界』吗?今天,我就用一朵花的存在,让你目睹一个世界的成型——当然,前提是,这个脆弱的心像世界能承载这种信息量的话。」
话罢,我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的花卉模样,但很快定格到某一种花上,不禁颇感古怪地勾起唇角,而后心念一动,掌心的白光顿时凝实起来,转眼间便化为一朵毛茸茸的纯白花卉,这花的根头部密被着丝状的细长柔毛,有着格外朦胧的空间立体感。
「蒲公英?」
科伦顿时皱起眉头,而我不去理会他的疑惑,继续说道:
「这只是有着蒲公英外表的心像体而已,接下来,我会赋予它撼动整个心像世界的基本性质。那么首先,这朵蒲公英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
科伦的眉头紧紧锁起,全然不曾理解我提问的意图,倒是柯莱特饶有兴趣地接上话茬儿道:
「白色。」
「对,白色。所以——要有光。」
唰!
当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是被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布所笼罩,视网膜中根本倒映不出任何事象,纯粹的黑暗像是能通往永恒,让人生出无比冰冷与恐怖的体感,这或许根植在基因最深处的心理阴影,来自孱弱的祖先们在每个深邃的夜晚瑟瑟发抖的记忆,而寒冷也在这一刻不断蔓延,失去光的世界终将走向冰河时代,我明显感觉到掌心的蒲公英上凝结出一层冰冷的物质,但此时我的意识不断深潜,触及到更为深邃的世界,话语也随着思考而自然编织而出:
「没有光,就认知不到色彩,那么,光从哪里来?」
「当然是……来自太阳。」
无垠的黑暗中响起的是我的自问自答,而那一刻,一道耀眼无比的光芒从黑暗中升起,只见一轮亮黄色的太阳悍然撕裂所有的黑暗,醒目的光芒像是浪潮般席卷整个世界,方才冰冷彻骨的环境也是骤然升温起来,仿佛短时间内经历了一次昼夜轮转,封冻大地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解,而我的意识海中同样升起一轮璀璨的太阳,与现实中的太阳完美地重合起来,我的思维在逐步覆盖心像世界。
「太阳是什么?」
「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恒星,一种宇宙中的发光天体。」
与我的自问自答相接续,纯白的太阳骤然放大而来,亮眼的黄光瞬间为耀眼的红光所取代,庞大无比的赤红球体将整片天空所支配,仿佛末世突然降临,上头璀璨的流焰如岩浆般翻滚着,在它的背后是浩瀚无垠的太空,闪耀的星辰遍布漆黑的宇宙背景,又莫名的深邃与遥远,但很快,接近而来的太阳将视野彻底吞没,宇宙背景彻底消失在太阳的光辉当中。
只见实质性的恐怖高温宛如火焰风暴般席卷一切,仿佛神话中描绘的灭世灾厄,大地像是冰块般快速熔解,霸道至极的引力也是轻而易举地撕裂岩层,远方的大地像是被掀起一般成为通往太阳的残缺道路,地核物质如火山喷发般狂涌而出,整个星球都要被撕开,眼看着一切都将陷入毁灭,整个心像世界也是出现杂讯覆盖般的强烈动摇,仿佛随时都可能破碎开来——
恰在此时,我回过神来轻轻打响手指,分崩离析的世界顿时定格在这一瞬,日冕物质好似火焰手指般悬停在我的眼前,但紧接着,时间便开始飞快地回溯,地核物质重新被压入地心,太阳风仿佛被吸引般反向涌动,熔解的地层从焦炭变回原有的结构,浮空的大地碎片如拼图般不断粘合到修复的地壳上。
转眼间,众生所熟悉的太阳回归远方,宛如远星般悬在高空之上,那恐怖的高温与毁灭的光景也仿佛噩梦惊醒般彻底消散,一碧如洗的天空依旧美得如同画一般,大地同样被平和与祥宁所笼罩,遍野的白百合花随风轻轻摇曳着。
「不好意思,刚才思维发散了一下,学者的老毛病了。」
我很是抱歉地抹了抹鼻尖,而科伦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表情,但还是不曾言语,大抵是方才预感到了心像世界的崩溃,又或者被方才的光景所震撼到心神。
此时,温柔的日光照耀着蒲公英的绒毛,上头逐渐融化的冰晶折闪出七彩的光辉,那来自方才昼夜轮转的气温变化,而我微微眯起眸子,意识回归到这一朵小巧的蒲公英上,思维与心像世界再度融合起来,像是在质问世界般编织话语:
「为什么蒲公英上会出现冰晶?」
「因为大气中的水分随着降温而凝结。」
回应我头脑中掀起的思维风暴,一瞬间,整个世界变得潮湿无比起来,那是大气中的水分含量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开始飙升,一颗颗水珠在皮肤和衣物上凝结,潮气像是病毒般无声入侵到骨缝深处,就连呼吸都像是会被呛到,而很快,一朵朵乌压压的积雨云在上空凝聚起来,将方才还耀眼无比的太阳遮蔽,天空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犹如蝗虫过境,在云层深处甚至隐隐有着雷光闪烁,但只见刹那的光辉,浑然听不见任何轰鸣,让人心生强烈的压抑感。
我的思维还在朝着无尽的远方蔓延,从一朵不足掌心的蒲公英出发,捕捉到遮天蔽日的雨云,继续朝着更遥远更浩瀚的概念延伸——
「那么大气中的水汽又自何而来?」
「来自大地,更来自……大海。」
伴随着海浪呼啸的连绵声响,地平线的远方骤然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海水,仿佛是决堤的大浪,白色的海潮将天空与大地一分为二,犹如大军压境,以一种恐怖的行军速度直指此地,眨眼之间而已,这一带已经被大海的浪潮所彻底吞没,只有〈世界树〉和浮岛还探出在大海之上,而无尽的海洋在翻滚中继续蔓延,直到将所有的大地完全支配才是陷入诡异的平静,此时,海面上倒映着昏暗而压抑的雷云,深处却是暗潮涌动,像是有无数的海兽在游弋,但无论是上空的雨云,还是暗潮翻腾的海水,都缺乏临门一脚才能爆发出积蓄至今的力量。
「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这个级别的宏观环境变化其实对心像世界没什么影响,因为这种东西说白了不过是视觉变化而已,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明确导入一个抽象的概念。这是一个一直存在但总被下意识忽略的基本概念,就像人们很难意识到自主呼吸一样,而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呼吸时,本能的呼吸便成为了有意识的行为。」
我意识海中的世界与心像世界完美地重合起来,只见如兽群般呼啸的狂风中,在我掌心的那朵娇弱的蒲公英看似不堪一击,但却始终只是摇曳不定,诡异地维持着极其稳定的状态,而我见状,不禁漏出一声叹息,说道:
「只是遗憾地是,从刚才的意外来看,我可能还是高估了这个心像世界的真实容量,不过也罢,实验总是伴随着意外的,只能期望这个实验室能坚持多一点时间。」
话罢,我对着蒲公英轻轻吹上一口气,连狂风都无法撼动的绒毛,在我微若柔风的吐息中,却是一瞬间朝着四面八方纷飞起来,而望着漫天飞舞的蒲公英绒毛,我微微眯起眼眸,缓缓地吐字道:
「这个需要我们明确的抽象概念,就叫作……力。」
轰隆!
耀眼而冰冷的闪电在雨云层中骤然掠过,照亮一张张苍白而深沉的面孔,隐没在天地间的无穷力量,在这一刻终于迎来爆发。
————————
PS: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