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科伦所代表的〈月棺〉组织是一群毁灭者,他们不介意用最疯狂的手段来搅动我们所在的这潭死水,因为我们所处在的这个时代,与记录他们存在的时代存在明显断层,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过是历史的残骸而已,世界的存亡根本无关他们的痛痒,其结果便是他们会驱使世界走向极端的道路。
倒不是说极端的道路绝对是歧途,但他们采取的手段实在太过危险,通过强大的外力冲突,让作为界河根源的人造黑洞陷入失控,确实能极大程度地撼动〈界律〉,可这必然伴随着巨大的牺牲,我无法想象究竟要怎样的手段才能对抗失控的黑洞,那是凭我的认知还不足以把握的概念,搞不好连〈界律〉都无法压制失控的黑洞,那么相当于世界直接走向穷途末路,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正是考虑到这种风险,我才要千方百计阻止科伦他们的行动,可现在看来,毁灭者似乎只是科伦他们所戴上的假面,在那面具之下,隐藏的竟然是一群革命者的面孔。
我素来只听闻有浓眉大眼者背叛革命,没想到还会有眉清目秀者背叛封建地主阶级,当真是世事无常,但仔细想来,倒又好像不是绝无可能,毕竟科伦他们已经失去古国的尊贵身份,在这个世界中与平民没有任何区别,真要身份败露的话,或许过得比平民还要卑微和凄惨,那么他们干脆投身于平民的阵营倒也情有可原。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古国幸存者,是被封印在现行权力所鞭长莫及的内陆乃至沿海区域的,而那些地区虽然多是第一第二产业的聚集地,但财富无疑主要都是集中在领主的手中,百姓的生活是十分疾苦的,在这样高压的生存环境下,一个经历过荣华富贵的人发生怎样的心态变化都不奇怪。
「这一次,你是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了。某种意义上,你比那位王女殿下更让我意外,我还是第一次彻底错判一个人的站位。」
我平复好起伏的心绪,终于是理解为什么总能从科伦他们身上感觉到异样感,因为他们的确与我们存在本质上的区别,哪怕是我也很少去关注这群世界的「大多数」,也从来不觉得对于对抗〈界律〉而言这些「大多数」能派上多大的用处,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无力,事实上,我现在虽然隐隐猜到科伦方才究竟做了什么,但还是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
「这是我的荣幸——咳、咳咳!」
科伦顿时露出愉快的笑容,但紧接着猛地咳嗽起来,眼角和鼻孔又开始流淌血液,我严重怀疑他的肉身状态已经相当恶劣,不禁眯了眯眼,渐渐醒悟过来,说道:
「原来如此,之前你们面向全大陆的宣告仪式,是有〈界律〉的支撑才得以实现的,而你们也在那场仪式中,推断出了没有〈界律〉的情况下,要直接连通整个世界的人族与魔族,究竟需要多么庞大的魔力量……整场〈受难〉实际上披了两层外壳,看似是为了将我逼上绝路,实则是吞噬所有人的能量去撼动界河,看似是用能量去撼动界河,实则是为了再次连通全世界的非觉醒者……你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向他们传递了什么信息?」
「哈哈,相比言传身教,还是身临其境更容易让人认识这个世界。你刚才不也体验过了吗?那种没有主观意志篡改的,纯粹无比的世界记忆。人,终究是要靠自己才能觉醒的,我不过是把那些真实摆在他们的眼前而已。贵族、教会、公会的黑暗与无能,以及〈界律〉对世界的支配……这可是〈受难〉,全大陆上的强者都汇聚在一起,在力量为尊的这个世界,你们就代表了世界的价值观倾向,当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底层的群众所目睹,他们自然会明白自己处在怎样的境况中。」
科伦用手拭去脸上的血痕,而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
「贪嗔痴慢疑……难怪每一幕都在发掘人内心的黑暗,目睹了上层的内乱与恶毒,底层自然会质疑其现行社会的正当与秩序,你这是要引导他们发起叛乱,但,未免太高估了他们的能力,没有指导思想,也没有领导者,你真以为他们能团结起来?」
「怎么会没有呢?难道你已经忘了,在那场宣告仪式上我说过,〈月棺〉是人族第四大势力,它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建立起一个崭新的阶级……你以为我只是在邀请新生代的魔力觉醒者吗?我邀请的是新生代的魔力觉醒者和精神觉醒者。组织已经在那里了,我也已经给了他们对抗魔族的大义,剩下的不过是一丁点勇气而已。我用〈天下大同〉给世界以真相,而世界将回我以斗争,撼动界河只能带来纯粹的毁灭,而撼动秩序才能建立起新的秩序。」
科伦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眼神中闪烁锐利的光芒,说道:
「我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通天〉远远不及〈齐天〉的支配力强,所以才只能配合伊西丝的能力在最后关头发动〈天下大同〉,代价就是我现在已经渐渐失去感知能力了,而伊西丝也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能不能苏醒过来还是个问题,靠孱弱的肉身去驱使这种力量还是太过勉强了。」
我扫了倒在地上的伊西丝一眼,〈格拉墨〉只剩下残剑以后,她便如断线木偶般摔倒在地上,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格外萎靡,苍白的神色并不比科伦好上多少。
「但这是我们的觉悟,我们的生命早就断绝在历史的残页中。在这个时代苏醒过来,我们就不再为自己而活着了。我是〈圣徒〉,是为众生启动真正信仰的存在,她是〈人王〉,是救天下人族于水火中的存在,而蒙斯特是〈天魔〉,为我们瞒天过海而蒙蔽一切的存在。答案其实一直都摆在你们眼前,但你们一个都没有发现。」
科伦深深地望着我,眼瞳的焦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说道:
「另外,你似乎觉得弱者的团结毫无意义,或许他们能推翻现有的社会秩序,但对于〈界律〉而言这种团结不过是个笑话,可你不知道,因为你的存在,现在〈界律〉比谁都需要这些弱者——」
「你话太多了。」
忽然间,一道冷漠的话音在行舰上突兀地响起,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而当我目击到那道身影的时候,科伦的头颅骤然腾空而起,深沉的笑容还凝结在苍白的面孔上,一具无头尸体就此出现在行舰上,就像是被砍伐的参天巨树般轰然倒地,而一道娇小的身影手持教皇权杖,面无表情地站在尸体的一旁,仿佛是游魂野鬼一般。
那正是——〈狂信者〉依希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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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主线任务进入下一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