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担心，你是不是总在强迫自己成为一个理性的人，否则无法对抗那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但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你是真的把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了。」
莉泽菈有些凝重的神情渐渐舒缓下来，而克洛涅斯闻言，却是眼神有些深邃起来，说道：
「本能是天生的，但理性却是需要后天训练的，强迫自己也是一种训练。当你面对所有的事情，都先用理性的观点去看待的话，哪怕你自以为自己一直是个感性主导的人，可事实上你已经成了一个理性主导的人。我并不认为我在强迫自己改变自己，我只是在训练自己成为理想的自己而已。」
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差异，但认知上无疑是后者更为积极，而恰恰是这一点，让人在多么艰难的境况中都能坚持下去。
「你这一套和教会发展信徒的路数倒是有些相似，不过他们是用在别人身上的。」
莉泽菈忽地意有所指地说道，而克洛涅斯眉梢微微一动，说道：
「那么下一站就决定是教会了，那些勇者提到教会总是语焉不详的，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没问题吧，母亲？我是指你身份暴露的风险。」
「没问题——我倒是很想这么说，但教会和〈界律〉之间联系很深刻，这里的神殿还是教会的大本营，我也没办法给出绝对的答案。」
莉泽菈有些无奈地一耸肩膀，三大势力与〈界律〉都存在某种特定的联系，这也是它们得以成为三大势力的根本理由，像是贵族势力——或者说核心的王室，掌握着〈界图〉以及圣十字碑媒介的管理权，公会则是掌握着具有强制性的契约权，这也是公会的任务制度得以长期存在的根本，而教会掌握的是与〈界律〉的沟通权，是最为特殊和神秘的力量。
「那我一个人过去就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和细节吗？」
克洛涅斯自然不可能让莉泽菈犯险，而莉泽菈沉吟着想了想，说道：
「不管哪里的教会都是开放给所有人的，无非是神殿内的一些区域不允许旁人进入而已，而这些区域的入口都会有人看守，不往里头闯就没问题。」
「不需要佩戴什么表明信仰的道具吗？」
克洛涅斯确认道，莉泽菈则是摇摇头，说道：
「有的话自然可以佩戴，但没有也无所谓，你要打探教会的话不如不戴，这样他们会拿你当入教积极分子来宣传教义，而如果你已经是信徒的话，反倒不会立刻得到关注，所以没必要把自己装作信徒。这样吧，你就当自己是第一次到神殿，来参观一下的就行了，反正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孩，谁会想到你其实是个间谍呢？」
「不会因为是小孩，而被直接赶出去吗？理论上未成年人是没有办法为教会创收的，甚至可能因为无知而对教会造成或大或小的破坏，毕竟小孩有着不可预知的行动模式，异想天开的人总是最擅长改变世界的。」
克洛涅斯立刻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微微皱起眉头表露出疑惑，但莉泽菈却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黑色幽默地说道：
「不要把熊孩子说得那么伟大，也不要低估王都神殿的水平。最重要的是，从小孩开始培养起来的信仰才盲目才坚不可摧，成年人嘴里的信仰更多的只是精神寄托而已，一点儿都不靠谱。相信我，教会里的牧师和神父，更乐意向无邪的孩子们宣讲教义，而不是在告解室里听那些肮脏而荒唐的自白。」
「由母亲你这样的原教会高层来说这句话，是不是显得太过讽刺？」
「如果一个事实让你觉得充满了讽刺，那么你一定对这个事实背后的社会根源抱有某种质疑与不满。」
「那母亲你觉得这种现实很讽刺吗？」
听闻克洛涅斯的问题，莉泽菈不禁陷入沉默，良久才是抿起嘴唇，宛如怜悯般地叹道：
「没有内涵的讽刺不过是情绪的宣泄而已，而在漫长的信仰历史中，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间所有信仰最尖锐的讽刺。」
「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神不是神。」
莉泽菈揉了揉克洛涅斯的头发，眼神深邃而温柔，仿佛那是某种世所罕见的宝物，无比珍贵，但也同样易碎，像飘落的雪花，落地的瞬间就会消失殆尽。
……
目送着克洛涅斯的背影消失在王都神殿的入口，隐藏在远处的莉泽菈不禁微微眯起眼眸，而视线则是逐渐转移到这座肃穆而伟岸的庞大神殿上。
那与自己记忆中的神殿不曾有任何变化，对称式的结构由直贯全身的轻灵垂线支撑起来，像是巨人的脊骨般兼具稳重与灵巧，正面的墙体上分布着诡异的色彩，左上部分是象征神圣的纯白色，雕刻着飞舞的天使，而右下部分则是象征邪恶的灰黑色，描绘着狞笑的恶魔，而在分割线的两端分别雕有圣十字碑与断十字碑的塑像，将人族与魔族的对立完全展露在外界。
作为圣女在人族的那些日子，像是光影般在莉泽菈的脑海中闪烁起来，而忽然间，一道稚嫩的话音打断了她的遐思：
「你好，纯天然草药配置的绝毛液了解一下吗？」
「——」
莉泽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当她低头见到一位金发少女正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一位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少女正在向自己推销纯天然草药配置的绝毛液。
「你看得到我——不是，你看我是想要出家的人吗？」
莉泽菈颇有些好笑地望着这位金发少女，对方竟然能不受自己的仪式影响，必然是有一些特殊之处的，但相比之下，她更在意对方为什么把自己视为绝毛液的潜在消费群体。
「您还在为体毛处理不干净而烦恼吗？您还在为不得不定期打理体毛而心累吗？时代的变革已经到来了！您看，这是独家配置的特效绝毛液，温和不伤皮肤，只需轻轻涂抹片刻，等待三分钟后用清水冲洗，哎呀真神奇！无论是胳肢窝里的还是小腿上的甚至最神秘的区域，那些令人厌烦的体毛竟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管您是敏感肌还是出家人都能使用，在贵妇人乃至爱美的男性间都广受好评，不瞒您说，连那些大商会都想从我这里买配方，但他们的价格太没有诚意了，还没谈妥，搞不好我这小本生意就要被打压了，这款产品便再无法见天日——当然，这是闲话，您听我给您介绍，目前这款产品呢，已经是经过了两次的改良，选用的材料有——」
金发少女端起那装着可疑液体的透明小瓶，很是熟练地介绍起自己的产品，从适用群体到主要材料再到用户评价，可谓是介绍得细致入微，让莉泽菈听得一愣一愣的，以至于最后听着听着，她竟然不再觉得这玩意儿是某种可疑的药物，而的确是对去除体毛杂毛拥有奇效的划时代药物，错过便是这辈子最大的损失，其结果便是——
「承蒙惠顾！」
片刻后，望着小跑着消失在街转角的金发少女，莉泽菈才是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她望着手里那瓶疑似三无家庭小作坊产出的神秘药物，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