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诡异无比的笔直长河横断南北大陆,仿佛是神明所规定的分割线般,不容许任何人的逾越,更不同寻常的是,这长河分明不见丝毫落差,却确实存在着明显的上下游分界,上游便如同常年处在风暴地带,湍急而激烈的河流足以摧毁任何的船舶,而越是往下游的方向,河流越是平静越是乌黑,到末段的时候,河水已经呈现出一种极端的漆黑,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殆尽,河面更是好似陷入永恒的凝滞,不见一丝的起伏与涟漪。
不见飞鸟掠空,不见游船横渡,一切试图穿过漆黑河段的存在,都会被恐怖的引力瞬间拽入到河水当中,沦为河底无数不知名尸骨中的一具,这便是〈斯堤克斯河〉的下游,一切生命的禁地,连呼救与挣扎都不被允许的沉默地狱,但这一刻,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正在黑色河段上悄然发生。
起初,是一点点的波纹,好似一根发丝落在水面上,微弱得难以察觉。
渐渐地,河面上出现两道浅浅的凹陷,仿佛是沙堆上的压痕,又像是谁脸上淡淡的酒窝,但奇诡的是,那两道凹陷的上方却是空无一物,似是黑色河段的引力分布本身在发生紊乱。
紧接着,这两道凹陷悄然扩大起来,像是某种超出认知的事物在逐步累加质量,凹陷的轮廓与形态也是不断清晰明朗起来,片刻后,那水面上的凹陷再无新的形变,而其对应的事象,竟然是……一对脚印。
显然,这脚印的存在意味着,某个不可视的个体正赤足踩在漆黑河面上,全然不受那极端引力的影响,只露出一对浅浅的脚印向世界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这无疑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但凡是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双眼,可这同样是一次注定不为人知的事件,毕竟这是在河宽达到444米的界河中央,出现的一对长度不超过25厘米、深度不超过5厘米的脚印,而且所处的河段整体呈现出纯粹的黑色,根本无法通过对比感知到落差,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变化。
只是,客观世界的变化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变化依旧在发生。
嗒。
左侧的脚印淡去,遂又出现在前方,
嗒。
右侧的脚印淡去,遂又出现在前方。
嗒。嗒。
伴随着均匀而缓慢的节奏,水面上的那对脚印逐渐向前,凝滞的河水稳稳地承托着不可视的存在,不让一丝的水花溅起,也不让一缕的波澜掀起,仿佛是在恭迎它的主裁者到来,这令所有人忌讳的漆黑河段便如同红毯般铺展在某人的脚下,而这脚印所指的方向,却不是下游尽头或是中上游,而是众多魔族生存栖息的——界河北岸。
嗒。
在死寂无声的黑色河段上,再仓促匆忙的脚步都会显得无比迟缓,更别提本就是如此从容的步伐,跨越这区区两百多米的距离,竟好似走过无比漫长的岁月,左脚迈过春华秋实,右脚便路过沧海桑田,而就在这种不知不觉与无声无息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悄然浮现在水面上,与那从容前行的足迹完美地接续起来。
不见此人的面容,也无法识别此人的性别,看得见的只有一片透明的、朦胧的轮廓,像是梦醒时分大脑追忆的梦中人,又像是游走在人间的一具空白灵魂,但当这一存在迈过界河的边线,双脚站定在大地之上时,一切忽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就在那神秘存在越过漆黑河面的瞬间,一抹黑色忽地从那模糊的躯体轮廓中延伸而出,数以万计的黑色如丝如缕自由地延展着,转眼间勾勒出一瀑墨黑如夜的长发,仿佛凝练着日华月芒般熠熠生辉,恣意无比地垂落在背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惊艳感,而一对深邃的瞳仁在虚无的面孔上逐渐清晰起来,好似吞噬万物的深渊,又冰冷得如同封冻千年的寒山,其中不见一丝的情绪与意志,似乎只是沉淀着大量的数据。
这一刻,世界仿佛认知到了这一神秘的存在,于是,她逐渐拥有真实的形体。
风毫无预兆地吹起,却又像千呼万唤,无形的风温柔地拂过她依旧模糊的身躯,勾勒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完美身躯,仿佛美神耗尽一生心血所缔造的工艺品,每一寸肌肤都美得惊心动魄,那种霜白的光泽犹如玉脂凝成,任何凡俗之物的接触都像是一种亵渎,而她的面孔也在和风的吹拂下逐渐分明起来。
那是一种世间无双的绝俗丽质,宛如深林幽谷中破开淤泥云层的第一缕金光,好似空旷雪山上仰望夜空所见的繁星璀璨,让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显得乏味与空洞,当她站在大地上的瞬间,她便是整个世界永恒的中心。
长年覆盖天空的阴云忽地漏出一丝缝隙,像是灰暗世界中出现的一道裂缝,而一束明媚的光便从裂缝中照落在人世间,那是一种巧合,又或是一种命中注定,光静静地垂洒在她的胴体上,将她的周围映照得格外明媚,仿佛在每一个严冬里只有她永远拥有春天。
光渐渐凝聚起来,一种无形的伟力勾勒着纯白的光线,却是在她的身上编织出一袭优雅端庄的黑裙,将她完美的胴体若隐若现地包裹起来,而外露的玉足也是不知何时纳于一双黑色短靴当中,如此大面积的黑色服饰,与她的冰肌玉肤形成强烈的色彩反差,仿佛是葬礼上的一朵罂粟花,充满着魅力又充斥着危险。
至此,和风塑身,天光织衣,她真正意义上诞生在大地之上,在旁人的眼中,她会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冷艳女子,但对于某些特异个体而言,她的每一分美丽都是致命的剧毒,因为她是清道夫,她是行刑者,她是某种绝对意志的冷酷执行者——
嗡!
忽然间,一道道月华纹路在大地上蔓延开来,那便好似是一张庞大无比的蛛网,将方圆十里的地面尽数覆盖,而黑发女子就如同是落入蛛网的蝴蝶,某种诡异的力量禁锢住她的身躯,让她无法轻易挪动自己的脚步,但她的神色依旧冷漠到极致,仿佛全然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一旁的密林深处,祭礼阵的光芒倏然亮起,一道道人影从霜色光晕中迈出脚步,个个气息深邃,如渊渟岳峙。
「千般守望,万般等待,终于盼到你的到来——」
为首之人瞧见那被禁锢的黑发女子,缓缓漏出一声轻笑,张开手臂朗声道:
「——我乃现任魔王,同为无名之辈,由衷欢迎你,〈世界之子〉(Executioner)。」
〈大葬月〉事件四十四年后,人族与魔族因〈受难〉而走向强制休战时期。
这一年,在北大陆腹地的魔王城,一位继承魔王与圣女血脉的少年正满十八岁,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这一年,距魔王城千里之外的人族王都中,一位没落贵族的人族少女幸运地被圣剑选中,行将开启她的崛起之旅,
这一年,在这个万物勃发的春天,〈世界之子〉踩在新一轮的轮回节点,又一次站在这片周而复始的大地上。
此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