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被绝望与死寂支配的矿谷当中,岩壁上爬满了狰狞而杂乱的斩痕,上头依稀还有漆黑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而通往永恒般的沉默当中,只有血珠敲打地面的声响无比清晰,像是在谁脆弱的心脏上一次次践踏,让呼吸都成为一种遥远的奢望。
——到此为止了吗。
魔王右手死死地按住左肩的恐怖伤口,虽然他在左臂被斩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控制肩部肌肉死死压制住出血量,但毕竟不少的神经束都受到了损伤,终究还是有些血管在不断地流淌血液,只短短几秒钟而已,就在魔王的衣物上染出大片的血色。
这一次,可不是替身在承受伤害,哪怕是一条胳膊,也能说舍弃就舍弃,现在魔王被斩落的这条手臂,是真的没有任何替代品的原装正品,或许此后通过接臂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显然,他现在根本没有这种余力——说得更直白一些,他几乎已经看不见翻盘的希望。
魔王的脚畔,除了被斩断的左臂外,一只破碎的沙漏倒在地上,里头的沙子已然是一片冷寂的焦炭,属于它的特性再也无法干涉到外部的世界,换言之,这一带的空间不再被〈定流沙漏〉所干扰,〈世界之子〉取回了她那再棘手不过的转嫁能力。
不仅如此,塞伦涅铸造的礼器〈山海问月鼎〉也被彻底击毁,她本身更是遭到严重的反噬,此刻连月华祭坛都难以维持,如此一来,足以克制〈世界之子〉特性的手段全部消失,甚至〈魔月〉普照的环境加持,都显得极端讽刺起来,毕竟谁都无法想象,〈世界之子〉竟然是以月华为能量源泉的,这无异于遭到自身信仰的严重背叛。
当然,如果魔王等人知晓,〈世界之子〉的能量源泉本质上是真空能量,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以〈魔月〉为媒介,就能调度包括月华在内的浩瀚能量的话,恐怕向他们袭来的只会是更深邃更沉重的绝望,但不论轻重无关多少,绝望始终就是绝望,「一」就是「一切」。
——不行,再想想……应该还有转机的才对!
魔王强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剧痛,面色无比苍白,他疯狂地转动大脑,试图从绝望的现状中找到一丝可能性,但大脑却清晰地给出名为不可能的答案,再怎么思考也不过是空转而已,无法导出任何一个结果,而黑发女子却没有一丁点的犹豫与怜悯,她只是如机械般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冲着虚空轻轻一划,自始至终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
唰!
那一道黑炎斩击悍然地撕裂了虚空,像是远潮所描绘的那条白线,它在魔王的视野中不断地靠近不断地放大,分明是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却诡异地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魔王眼中播放,就算大脑已经明确地推断出一切的终局,本能却还顽固地试图对抗现实,似要榨干细胞深处所有的潜能——所以,魔王还是动了起来。
他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狰狞的脸色,那是褪去了文明的外衣,暴露在大地上的最为纯粹的本能,他像是野兽般猛地扑倒在地上,在最危急的时分避开了这道凌厉的斩击,他又朝着黑发女子恶狠狠地袭杀而去,燃烧的月华前所未有地旺盛起来,像是真实的火焰在魔王身上肆虐着,输出功率早已打破肉身可承受的上限,他的血肉都开始层层崩裂,但以此换来的,却是极致的力量与爆发。
「去……死!」
魔王的双眸遍布狰狞的血丝,霜银的光芒好似雷暴般在他瞳中疯狂凝聚,没有技巧,没有算计,裹挟着全身爆炸性的力量,狂暴地牵动着虚空中的月华,就像是要把内心的愤懑与绝望尽数释放出来那般,魔王一拳挥向了黑发女子那冷漠的面孔,拳如雷霆,势若天崩,虚空都颤栗起来,但——
戛然而止。
石沉大海。
当魔王的拳头接触到黑发女子侧脸的瞬间,所有的力量便如同决堤般倾泻而出,那本该是惊天动地的一幕,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是一场梦突然惊醒,梦中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而已。
轰!
魔王并不知道,在矿谷之外的一片森林中,骤然发生了一场恐怖的爆炸,好似一颗巨大的陨石坠落,又像是地底火山猛地喷发,方圆百里的树木被神秘的力量扫荡一空,光秃秃的大地上只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冲击坑,深不见底,令人恐惧,而恐怖的冲击波撼动之下,连天空中的乌云都是被横扫一空,那无疑就是被黑发女子转嫁过去的力量,的确如魔王预想中的一样惊天动地,但魔王看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拳波澜不惊,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向着成年人挥舞起娇弱的拳头,不堪一击,仅此而已。
魔王不幸地醒悟过来,原来他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其实是那头快被压垮的骆驼——或许,他已经被眼前残酷的现实所压垮了。
侧脸被魔王的拳头无力地贴住,黑发女子的眼瞳终于微微蠕动了一下,刹那间,恐怖无比的杀机骤然笼罩了魔王的身躯,就好比是无数支锐利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声。
「糟——」
魔王眼瞳陡然紧缩,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但这个距离之下,他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发女子手指一划,一抹漆黑火焰从她的指尖悄然跳起,随着手指的划动而变得无比凝练,以至于如同一把真实的刀刃,连触及的虚空都被撕裂开来。
黑发女子的眼瞳中未曾倒映出一丝的光亮,魔王眼中的火光却是行将熄灭,黑炎斩击,刹那闪烁——
嗡!
恰在此时,一股不可视的力量骤然掠过,它就仿佛潜藏在世界的最底层,一切事象与法则的根源处,不容许任何联系的发生,不容许任何因果的延续,像是一根生满尖刺的荆棘,哪怕只是与之触碰,都是在自取灭亡。
黑炎斩击在自己的眼前诡异地消失不见,而黑发女子的心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洞口,魔王忍不住地睁大了眼眸,一瞬间,被隐匿的记忆像是走马灯般快速地苏醒起来,关于某个人的画面飞快地轮转在大脑中,而透过黑发女子胸前的空洞,魔王有些失焦的眼眸缓缓凝聚,捕捉到了记忆中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久等了,亲爱的。」
她笑了起来,如山花绽放。
她的存在却像是风中烛火,忽地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