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的指针稍作回拨——
「解构万象之存在,断绝因果之神秘,此刻正是现世之时——〈灭界荆棘〉。」
嗡!
呼唤〈灭界荆棘〉的那瞬间,莉泽菈只觉心口忽地变得滚烫起来,自己的心脏仿佛在剧烈燃烧,而全身的血液好似开始沸腾,一种难以想象的绞痛骤然淹没了她的意识,而在她无法直接观测的肉身内部,血红的心脏上一朵漆黑的荆棘花正悄然绽放,好似诡异的纹身般将整颗心脏笼罩起来,而一根根纤长的荆棘藤如同触手般钻入动静脉,随着心脏的泵动,不断延伸到莉泽菈的肢体各处,经历漫长的旅途完成一道庞大的循环。
当莉泽菈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矿谷的风景,她发现自己正赤足站在无垠的大海之上,那是何等的平静与碧蓝,像是能平息人世间一切的躁动与忧愁,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青蓝,没有云,但也没有太阳,只有一面面镜子错落有致地定格在半空中,而黑色的藤蔓如框架般将那些镜面的边缘盘绕起来,莉泽菈顿时联想到童话故事中出场的魔镜。
嗒。嗒。嗒。
莉泽菈向前踱起步来,脚尖在海面上踩出浅浅的波纹,而仿佛回应了莉泽菈的行动,那些魔镜忽地微微发光,每一面魔镜中都浮现出不同的画面,那是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记忆,或许来自于自己,又或许来自于世界。
莉泽菈看见了刚出生的自己,也看见了已经模糊的父母的面孔,这对夫妻是一支B级勇者队伍的成员,平时活动在北部据点城之一的荷鲁斯城中,在莉泽菈满七岁的时候,队伍被征召参与到一场大型据点争夺战中,不幸亡故,而她成了教会名下孤儿院中的一员——紧接着,镜面突然破碎,某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莫名在她心中涌现,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虚空,但没能抓住哪怕一块碎片。
莉泽菈看见了转折点上的自己,那是教会派来的牧师为孤儿院的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天生〈恩赐〉的她轻易地复现了牧师展示的仪式,震撼了那位牧师的眼球,从此她真正意义上进入到教会的系统当中,在仪式上的才华也由此放出光芒——呯的一声,镜面再度破碎,莉泽菈只觉灵魂被剜去了一块儿,可碎片落入大海,什么都没有剩下。
莉泽菈看见了无数模样的自己,有成为圣女候选人的自己,也有在戴冠仪式上被簇拥着的自己,有为某位刚出生的公爵千金设下封印的自己,也有在湖畔木屋里暗中钻研特殊仪式的自己,有与时任教皇发生理念冲突的自己,也有进行传送仪式实验时传送到当代魔王面前的自己……所有的自己都在镜中兜转着,没有时间顺序,没有前后逻辑,只是乱糟糟的一堆拼图,而那些自己又随着镜面的破碎而消失不见。
渐渐地,莉泽菈的耳畔响起了喧嚣的杂音,像是琴键被无序地奏响,她意识到,那是〈聆听者〉对自己发出的警告,她这才醒悟过来,眼下分明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试炼,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因果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所抹消,与自己相关的一切联系都在被斩断,她现在已经怀疑,外界有关自己的存在痕迹是不是已经被消除又或者被取代。
〈灭界荆棘〉虽然经由她之手再度向着现实坍塌成型,但〈灭界荆棘〉本身似乎并不认可她的存在,要将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只是,当〈灭界荆棘〉的力量如毒蛇般沿着莉泽菈的记忆画面,触及到某一段因果的时候,那些仿佛能震碎大脑的喧嚣杂音却是悄然衰弱,而她也第一次从噪音的底部捕捉到了一串和谐的音符。
「原来是这样——」
站定在那面被漆黑荆棘盘绕的镜子前,莉泽菈终于理解到〈灭界荆棘〉究竟会认可怎样的存在,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被世界所认可的人,无法得到〈灭界荆棘〉的认可;不被世界所认可的人,又无法让〈灭界荆棘〉坍塌到现实……是吗,只一个人是不行的……呵呵,斩断联系、抹除因果的存在,竟然需要联系和因果才能显现,何等的矛盾啊。」
镜面中的光晕有些模糊,但一道突然的啼哭声却是那么清晰,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新时代的开启,那是十八年前,魔族的王与人族的圣女相结合,诞下了一名混血的婴儿。
这一刻开始,所有的魔镜不再破碎,一度破碎的魔镜也诡异地还原起来,莉泽菈轻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阖上眼的瞬间,她看到了心脏上盛开的荆棘花,也看到了外界陷入苦战乃至绝境的魔王一行人。
「我知道。」
「这是代价。」
「我可以承受。」
「一切早有觉悟。」
莉泽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未知的存在对话,或许是达成了某种契约,她的身躯开始缓缓地下沉,碧蓝的大海如同沼泽般逐渐将她淹没,而无形的荆棘从深海的尽头悄然涌现,温柔地托住她的身躯,像是母亲的怀抱般将她慢慢笼罩,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冷透的世界里,只有海面上的婴儿啼哭声还是那么嘹亮,久久不散。
……
将时间的指针拨转到此刻——
「莉泽菈!?」
望见黑发女子后方的身影,魔王被隐匿的记忆尽数苏醒,本以为已是绝境,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柳暗花明,他的神色不禁振奋起来。
莉泽菈回以微笑,却是指尖倏然划动,不可视的认知领域中,一根漆黑的荆棘藤骤然撕裂虚空,好似攻城槌般猛地抽在黑发女子身上,她那未逢敌手的转嫁特性在此刻诡异地失效,整个人直接被无形的荆棘藤所抽飞,狠狠地撞在尽头的岩壁上,而与荆棘发生接触的腰腹部位,就像是被巨兽啃噬般缺失了一大块血肉,无比恐怖。
「看样子你那边相当顺……利?」
见状,魔王忍不住露出安心的表情,可不等话音落下,他的笑容却又冻结在脸上,因为他注意到,就在驱使〈灭界荆棘〉发动攻击之后,莉泽菈的身躯就如同幽灵般淡化了几分,呈现出了一种透明化的迹象,仿佛她的存在正在一点点地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