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对〈世界之子〉的封印而言,莉泽菈已经没有更多介入的余地,由于她与〈灭界荆棘〉只是临时契约,她不得不消耗自身的存在量来发挥出〈灭界荆棘〉的特性,而〈世界之子〉与世界间的联系极端紧密,要切断这种联系对于只一截的〈灭界荆棘〉根系而言,无疑也有着不小的难度。
不过,只要坚持到突破那个引发质变的极点,将这种联系彻底斩断——哪怕只是斩断大部分,〈灭界荆棘〉的封印就能执行得无比顺畅,正如此时此刻,黑发女子已经被漆黑荆棘牢牢束缚起来,她与世界间的联系几乎已经断绝,虽然她仍旧可以本能地从真空中汲取能量用以自愈,但恢复的效率完全不及封印的效率,那些尖锐的棘刺轻易地了穿透她的皮肤与血肉,如同吸血的水蛭般不断吞噬着她的血液,连漆黑的藤蔓都渐渐变得殷红起来,仿佛是吸收鲜血后发生了某种异变。
接下来的六到七年时间里,莉泽菈所消耗的存在将不断延续这种封印效率,而当封印效率不及〈世界之子〉的自愈效率时,也就是黑发女子从荆棘封印中脱困之时,只不过——
「到时候的〈世界之子〉,究竟还是不是一段冰冷的程序呢……」
莉泽菈没由来地想起黑发女子此前露出过的人性化神情,〈灭界荆棘〉将〈世界之子〉与世界的联系切断,或许是让〈世界之子〉跳出了〈世界之子〉本有的命运,这可能会为世界的发展进程带来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只可惜莉泽菈很清楚,自己是注定无法看见不一样的未来了,她的存在已经快要无法维持,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都可能熄灭。
只是,她还有未竟之事,本来按照他们的预想,是要在这一次的魔族禁区之旅中,彻底解决〈世界之子〉的问题的,但现在来看,终究也只是延后而已,而且交接棒会落在未来的克洛涅斯手中,既然如此,有一件事她必须要提前布局,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也是她作为人族圣女最后一次行使权力。
莉泽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作为人族与魔族混血儿的克洛涅斯,迟早有一天会需要〈恩赐〉的力量,但由教会神殿执行的洗礼仪式是必然存在某种隐患的,因为这种形式的洗礼仪式,本质上是由〈界律〉所执行的,也就可能遭到〈界律〉的凝视与干涉,但由圣女亲自执行的洗礼仪式却能规避这种隐患,因为圣女的这份力量是〈界律〉基于规则所赐予的,换言之,圣女是这一权力的代行人,她能跳过〈界律〉的凝视与干涉完成对象的洗礼——当然,也不能说是绝对,毕竟只是没有先例而已。
嗡。
莉泽菈张开已然透明的手掌,温柔的白光悄然从她的指缝中流溢而出,好似星空下无数纷飞的萤火虫,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岩洞微微照亮,而紧接着,莉泽菈将手掌缓缓按向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烫的温度透过掌心渐渐渗透到那颗被荆棘花包裹的心脏上,星星点点的纯白光芒也悄然落在荆棘花的表面,宛如山水画上泼洒的彩墨。
本该切断万物联系的荆棘花并未对抗那纯白光点的干涉,即便只是临时契约,但也终究是契约,对于〈灭界荆棘〉而言,此刻的莉泽菈便是被认可之人,她的力量自然不会被〈灭界荆棘〉所抗拒,只见纯白的光芒犹如画笔般在荆棘花上悄然勾勒,交织的叶脉与花纹竟渐渐组合成一种神秘而奇异的图案,那有着比正常的洗礼仪式更为复杂的形态,甚至沿着荆棘花的藤蔓,一直深入到黑发女子的身躯中。
——你的力量也借我一用吧,〈世界之子〉。
莉泽菈内心呢喃着,洗礼仪式要想长久维系,就需要持续不断的能量供给,而她是行将消逝的存在,没办法进一步消耗自己的存在,只能将〈世界之子〉设计为能量供给源,没有比无法反抗的〈世界之子〉更合适的源泉了,哪怕只是一分,也足够洗礼仪式维持很久。
很快,纯白的光芒以荆棘为媒介,将黑发女子与仪式阵串联起来,纯粹的能量以极其缓慢却稳定的速度开始流转,像是冰山在一滴滴地融化。
唰。
随着这道特殊的洗礼仪式成型,包裹心脏的漆黑荆棘花微微颤动起来,那些神秘的纹路悄然内敛,蛰伏到了花瓣与叶脉的深处,不再为任何人所认知,只等待某个契机发生才会被触发,但莉泽菈也很清楚,这道仪式有可能永远等不来被触发的一天,毕竟一旦自己逝去,临时契约便会作废,这道仪式到时候可能被识别为异物而被抹消,就算不会被抹消,等到〈世界之子〉脱困,失去源泉的洗礼仪式也会自然消解。
自己留下的布置或许只是白费功夫,但为人父母,总是爱操心的,今后无法再表达的爱与关怀,只能全部用来塞满这短短的瞬间,而已经散去的塞伦涅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不是不得不,又有谁能笑着赴死?
心念及此,莉泽菈才后知后觉地生出深深的感慨与惆怅。
「没关系的,反正就我一个是单身。」
某个温柔的话音忽地在耳畔响起,无比真实的话语让莉泽菈一愣,误以为自己又产生了幻听,可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见七道半透明的身影笼罩在霜银月华中,一个个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分明是已经在此前被吞尽存在的魔王与众魔将,只是,只有塞伦涅的面孔是那么清晰和灵动,其他人就像是遥远的星光。
「你们——」
莉泽菈有些错愕地从喉咙中挤出话语,其他人皆是笑而不语,只有塞伦涅露出柔和的微笑,说道:
「我们并没有把所有的存在都献祭,王希望我们都留下一点点的存在,来完成这场生命祭礼。生命祭礼虽然只能由拜月嫡系来执行,但其他人只要愿意也可以参与进来,只是他们没法跟你道别了……很意外吧?〈支配者〉毕竟是魔族的专属沟通渠道,我们这次可不带你玩了——呵呵,开个玩笑而已。事到如今,还是得跟你说一句抱歉,这一次,我们要先走一步了,但你不必着急,你或许还能再等等。」
「什么……意思?」
莉泽菈眼角开始有些泛酸,她是真的没想到,那样的局面下魔王居然还有这种小心思,而其他人竟也愿意接受,塞伦涅微笑着说道:
「这场小小的生命祭礼会帮你保留下一小块意识碎片,你可以把这块碎片寄托在仪式当中,我不敢保证碎片会一直存续下去,毕竟我们献祭的生命并不完整,能持续多久也说不准,但,至少是一条路子,能带你去未来看一眼。」
「我——」
莉泽菈下意识地张开嘴,也这一刻,无论是她的存在还是塞伦涅的身影都开始趋于虚无,塞伦涅有些遗憾地摇头说道:
「看来时间不够了,加油吧,当母亲的,但最后有一句话,我们决定一起送给你的,你这个教会出身的人也不要嫌弃。」
嗡!
不等莉泽菈作出任何回应,塞伦涅微微一笑,七道半透明的身影瞬间如雾化般消散,星星点点的霜银光辉好似无数的莹蝶玉燕,振羽纷飞着将莉泽菈悄然包围,清冷却又温暖的光芒如梦如幻,通过莉泽菈的存在浸润到她的灵魂深处,像是一个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让人舍不得挣脱,而耳畔响起的弦音如同祝福的钟声一般,让莉泽菈的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愿〈魔月〉祝福你。」」」
交织的话音像是绽放的烟花照亮了夜色,灿烂而温柔。
最终,光熄灭了。
但它会度过漫长的黑暗,迎来下一次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