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甜美的梦乡,沉睡到了悠久,也就遍布了梦魇。
再光荣的旅途,跋涉到了遥远,也就充满了旅愁。
那困于长眠的,终将自梦游中苏醒。
那囚于永恒的,终将自恍惚中回神。
原来现实与幻觉交错,镜中的与镜外的都是自我。
原来过去与当下交织,来时的与脚下的都是去路。
缘起性空而不空,浮生若梦而非梦。
天地浩然,我本是我。
光阴悠悠,我又见我。
……
——克洛涅斯·达威尔。
当这个名字从朦胧的记忆深处点亮的瞬间,我只觉昏昏沉沉的大脑猛地清醒过来,仿佛是从一场漫长无比的梦里醒来,封冻的时间在这一刻流转起来,死寂的心脏也重新有力地跳动着,但棘手的是,整个人的意识还仿佛在海浪上浮沉着,总是和肉身无法完美地契合,有种经历千万年的漫长感,又有种一切不过是刹那之间的恍惚感,真实的时间与体感的时间彻底错离,灵魂像是被撕成两半而强行拼凑起来。
好在,记忆并不是错乱的,我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境地。
我记得斯堤克斯释放黑洞吸积的力量,一手将那通往〈界律〉本体的门扉,从星球背面的大海上牵引而来。
我也记得开启那门扉的钥匙竟然对应着圣剑〈莱瓦汀〉,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与选择可能都是被人刻意塑造而成的。
我记得在最后的666秒内,我不得不借助行舰的力量,将奥尔菲送出这片大陆,去往〈世界树〉扎根的某个世界。
我也记得自己强装镇定地向众人道别,一手推开了那通往〈界律〉本体的门扉,而在最后的关头,我以〈支配者〉为依托,将魔王之位传给了赫蒂。
我记得那扇神秘门扉的背后,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自己也遇见了〈界律〉的本体,她自称为〈天行者〉希因。
我也记得希因讲述了她千年来的算计,那有关坍塌的真相,有关魔族的历史,有关她一路来的选择与权衡,那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出的宏伟计划。
我更记得我们站在月面上,目睹了坍塌的浪潮从宇宙背景的深处涌来,而最后的最后,我被希因一手推向最前线的残星,孤身对抗起滔天来袭的坍塌浪潮,
那种对抗太过激烈与恐怖,一切的概念都被撕裂,一切的事象都在坍塌与存续中扭曲,时空在那里都失去了意义,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严格来说,那根本就不存在承受的可能性,但我却在坍塌浪潮的侵袭中维持住了自身的存在。
这一方面是因为〈挑战者〉的本质就是一种坍塌,只不过那不是让事象朝着零维坍塌,而是朝着我这一存在坍塌,由此与坍塌浪潮形成拉扯与对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信仰权杖的存在,堪称无尽的信仰之力转化为纯粹的魔力,一刻不停地为我供给能量,让〈挑战者〉的特性不会中断。
不过,可想而知,这种强行的对抗简直是一种折磨,当时间与空间在危险的坍塌进程中全部扭曲,我的思考也理所当然地彻底中断,根本无法适应这种异常,只有〈恩赐〉还本能地被驱动着,将我的肉身作为一个与坍塌浪潮斗争的平台,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像是处在生存的夹缝当中,被坍塌浪潮与自身的〈恩赐〉所摧残着。
按照希因的预想,除非信仰之力的供给发生异常,否则这种平衡将会永远持续下去,而我将作为对抗坍塌浪潮的绝对屏障,永远地矗立在家园星球的外部,并且由于对抗坍塌的过程中,时间这一维度都被扭曲,所以我中断的意识也永远不可能苏醒,我的记忆会恒久地停留在上一秒,生命也就会彻底冻结在那一秒里。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苏醒了过来。
虽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与不适,但确实地睁开了双眼。
‘我说过,当万界通道被成功定义为〈世界树〉时,世界的底层逻辑就发生了变化,世界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唯物世界。’
希因几分钟前的话语还在耳畔回荡,而显然,这番话语中就藏着我能苏醒的理由,我真的没想到,身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最后将我从平生最大的绝境中救赎出来的,竟然是一种唯心的力量。
因为我心存执念,所以哪怕在冻结的生命中,也不断挣扎不断反抗,愣是在连时间都不存在的物理绝境中,让自己的心脏跳动起来,让自己的大脑转动起来——乍一听这像是在自吹自擂,但既然我真的苏醒了过来,那么这也只能是事实。
话虽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毕竟哪怕我已经睁开眼,眼前也依旧是一片紊乱的虚无——紊乱与虚无看似矛盾,却非常契合这种强行维系的平衡状态,我能观测到自己正身处一颗残星的边缘区,这颗星球的主体部分早已被坍塌的浪潮所瓦解,我的正前方只有连概念都不存在的绝对虚无,整个宇宙背景都空空如也,而身下是熊熊燃烧的残破大地,但或许是坍塌的力量有所波及,那些火焰就像是静止般冻结在原地,整个世界都仿佛凝滞在这一瞬间。
我用尽全力感知着肉身,试图将错离的体感修正,起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随着我将意识集中到心脏上绽放的漆黑荆棘花,渐渐地,整个人的意识好似与血液融合起来,随着心脏的泵动,沿着动静脉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我重新捕捉到了肉身的完整结构。
这个过程或许持续了一天,也或许持续了一年,反正当心脏跳动数超过一万次时,我便放弃了以心跳为时间参照物,而在艰难地架构起肉身知觉的瞬间,我终于感知到了手中的事物——这才是我必须重新架构起知觉的理由。
一手是信仰权杖,那是希因的饯别礼,是她千年谋算中的重要环节,而另一手则是建木枝桠,也就是〈世界树〉的枝桠,那是雪莉的饯别礼,是此前道别时她随手相赠之物。
这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雪莉当时或许没有考虑到很多,但她的确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愿称她为幸运女神,而不再是巨○史莱姆。
当然,我更要感谢另一个男人,是他的提点让我从长梦中惊醒,是他的话语让我意识到我早有破局的手段,我相信,这位自称「绝情园丁」的男人,必将使魔族再次伟大。
而他,正是普朗特·B·托瑞朵。
——感谢你,普朗特。
我深深地在内心道谢,却是手掌紧扣住建木枝桠,用尽全身气力将之提起,而后,将枝桠的尖端对准胸膛,噗嗤一声,猛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