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魔力奔流如同海啸般在四肢百骸中席卷,而就在那疯狂而凶暴的浪潮当中,一条无比纤细的魔力支流从泵动的心脏出发,兜兜转转地绕开汹涌的魔力奔流,在密密麻麻的血管网中开辟出有限却切实的通道,最终回归到心脏,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而到这一步,也就意味着魔力支流顺利开辟完成,我已经可以通过这道崭新的回路,驱动〈挑战者〉发挥特性与效果。
尽管,由于这道支流是基于微静脉、微动脉以及毛细血管而架构的,所以其输出效率并不高,但确实是一个稳定且可用的阵地,从零到一或许不起眼,但这就是质变。
咚。咚。咚。
我静静聆听着心脏的跳动,意识仿佛实质般下沉到体内,穿过心脏上绽放的漆黑荆棘花,也穿过如匕首般绞进心肌的建木枝桠,就像化为一条无形的丝线,将荆棘花与枝桠相互串联,而我也在同一时间发动〈恩赐〉的效果。
——〈挑战者〉。
当能力被激发的瞬间,我立刻觉得心脏猛地一顿,似是被鹰爪牢牢扼住,紧接着,〈挑战者〉试图抹平我与干涉对象之间的差异,在宏观上则表现为一种诡异的坍缩现象,我只觉心脏部突然爆发出恐怖的引力,无论是漆黑荆棘花还是建木枝桠,都诡异地开始向内挤压,仿佛要和整颗心脏糅杂起来。
只是,〈灭界荆棘〉的根系和〈世界树〉的枝桠都极为特殊,对〈挑战者〉的效果有着顽强的抵抗力,再加上魔力支流的输出功率有限,这个过程就显得无比漫长,并且痛苦——既是对精神的消磨,也是对肉身的摧残。
你不止需要忍受一截枝桠不断钻入心脏的疼痛,更要承受荆棘花从虚幻的纹身逐渐坍塌到现实的痛苦,因为那不单是一朵荆棘花,还连接着无数带刺的荆棘藤,它们覆盖在全身的血管壁上,此刻随着〈挑战者〉的干涉,这些荆棘藤也是逐渐剥落到现实中来,上头危险的尖刺不断扎破血管,像是大量的细针般深深地嵌入到血肉当中。
说得更直观一些,现在就像是有无数的荆棘在我体内疯狂地生长着,我甚至可以凭肉眼看见皮肤下蠕动的幽黑荆棘,整个肉身都因荆棘的穿刺而变得僵直,甚至眼皮都被生长的荆棘所固定住,连眨眼都需要忍受极其强烈的痛苦。
我着实没想到,对我造成更大伤害的竟然是已经认可我的〈灭界荆棘〉,但细想之下,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灭界荆棘〉所代表的是解构之力,而嫁接无疑更偏向于〈世界树〉的架构之力,就算有我作为中间砧,难度也显然是无比骇人的,很难想象,如果我是在没有得到〈灭界荆棘〉认可的情况下进行干涉的话,那么究竟会面临多么恐怖的困境。
我试图喘息——哪怕并不需要呼吸,可面对痛苦还是本能地喘息起来,这种时候,肺部却好似冻结般难以舒张与收缩,呼吸道好像被刀割般传来锐利的疼痛,疼痛又让我的肌肉下意识地紧绷,血肉进一步地向荆棘刺挤压过去,常人此刻必然已经像虾米般蜷曲起身子,但我的体内被坚韧的荆棘藤所充斥着,就连脊椎骨内都生出盘绕的荆棘藤,像是枷锁般限制着我肉身的活动空间,只能强行忍耐着撕裂般的痛苦。
偏偏这种局面下,〈灭界荆棘〉竟然还在反哺能量,不断修复着我支离破碎的肉身,像是用强力胶将四分五裂的布偶粘合起来,让我的意识始终维持在无比清醒的状态,魔王城的某本异界藏书中,曾介绍过一个术中清醒的概念,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从麻醉中恢复意识,但受麻醉影响还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声,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肉身被刀具切割,内脏被搅动——以魔族的感知能力,我觉得我面临的恐怖还在此之上。
强烈的疼痛让我的神智都有些恍惚,可意识还是清醒到诡异的程度,感知丝毫没有麻木的迹象,就算我试图背诵圆周率来转移注意力也做不到,无时无刻的疼痛能在每一个瞬间把你拉回地狱当中,而随着体内的荆棘藤不断生长,建木枝桠也难免被那些荆棘藤所缠绕起来,这又进一步限制了〈挑战者〉对建木枝桠的干涉,整个事象坍缩过程变得更加缓慢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身下的大地已经被鲜血所染红,肉身在损坏与修复间不断循环,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无数血液的飞溅,在脱离我肉身的瞬间,这些血珠还残留着我的魔力,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抗瓦解的时空,但随着魔力快速消解,这些血珠或是悬浮在半空中,或是凝滞在大地上,而一旦撞入前方的虚无当中,就会被瞬间坍塌为零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我内心生出无比不祥的预感,嫁接无疑是打破僵局的必然选择,但嫁接的过程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痛苦,说实话,只是肉身上的疼痛倒也还好,毕竟迟早可以适应,这是进化的必然,可精神上的折磨才更为恐怖。
面对坍塌浪潮我能被迫放弃思考,现在面对嫁接我却只能被迫维持思考,由于〈灭界荆棘〉的反哺让我的意识永远处在清醒状态,根本不会有疲惫的感觉,就算想要放空大脑都做不到,敏锐的感知总能让各式各样的信息与你发生交互,记忆也能轻易地在脑海中翻页起来,可那都是有极限的,哪怕是回忆也早晚有尽头,在这样没有时间概念的残星上,以当前这种嫁接的速度,要怎样才能清醒地熬到嫁接实现的那一天?
沉默的世界里,时间不存在,但还在我的意识中流淌着,就算不想去思考时间的流逝,也还是会计算起日月的更换,心跳的次数翻越了一个又一个的量级,背诵的圆周率都不知道延伸到小数点后多少位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正确的,甚至于我还是大大低估了状况,因为哪怕无数个日月轮转,我连肉身上的疼痛都未能完成适应,那根本不是单纯的生理上的痛苦,而是对生命本质的覆写与篡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新的进化,每次在适应完成之前又迎来新的变化,自然不可能有适应真正实现的时候。
当我翻烂了一本本回忆账,在记忆滤镜作用下,连过去的原貌都分辨不清,也无法再对画面中的自己、记忆中的他人,经历过的事件产生任何情感共鸣的时候,那刺入心脏的建木枝桠终于彻底没入了胸膛当中,它没有因此而直接穿透我的身躯,而是与遍布荆棘藤的心脏诡异地融合起来,一丝丝木纤维不知何时取代了那里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