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十九喘着气从单人逃生舱那狭窄的门里跨出来,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重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搭载有AI的军服调节适应之后三十九总算恢复了平衡,接着猛地用右拳锤向舱壁,自顾自地说了句“该死”。
“请不要自我伤害,长官”。
AI说。
“啧。”
三十久没有理会AI,继而半转身姿,向远处眺望,
昏黄又无限广阔的天空在眼前向地平延展,最终与那自然水的集合体在闪光中交汇为一,太阳的倒影随着海浪摇晃,灿烂的光线被分割反射,继而在三十九四周起伏的山坡上渲染一层明亮的颜色,树林被夹杂着略涩咸味儿的微风击打着发出阵阵喧哗,不知名的鸟类不再隐藏,争先向天空飞去,接着,几声长鸣像是要强调这般光景的寂寞一般,扩散,回响,渐隐在上下的无限空间中,最后,只剩几片割裂的流云在天空中不紧不慢地浮着。
三十九叹出一口气,
“地球啊。”
诚然,对于三十九来说,这是从未见过的光景,即使曾在训练时的脑内投影仪器中见到过无数次,然而当这景象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那微弱的灼热感却把他的内心剧烈地点燃,在数秒内掠夺了他的时间感,他又愣了几秒,然后得出结论:
“看果然还是要用眼睛来看啊”。
2
虽然吃了几片提升精神的速效药,尽力地把自己脑海中杂乱的心绪打包扔到核动力炉里,三十九依然挤着眉头,怎么也不能说是开心的神情。
三十九从单人逃生舱里拿出足有半个人大小背包,背包里有足够他活一个月的压缩食物、各类药物,除此之外,热光学迷彩帐篷、水活性化装置也一应俱全,多亏了库鲁哈斯矿石的微晶体嵌入背包织物中,这些繁重物品背起来就像几块特卖面包一样轻。
三十九又从舱壁上取下单人投影头盔戴在头上,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玩意儿,但其必要性三十九无法否定。戳了几下透明保险柜的按钮,红光却闪个不停,三十九抿了抿嘴唇,用迅猛地肘击破开了玻璃,在尖锐的噪声中把部队配备的标准步枪抓了出来。
“舱内损毁,长官”。
“谢谢提醒,是我干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三十九点了点裂成三瓣的触摸屏,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个通讯装置在大气层的震荡中被损毁了,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屏幕裂缝处蹦出几束电火花,然后在噼里啪啦的噪音中烧了起来。
“糟了,烟盒!”
火焰的上方正是三十九倾诉心肠,帮他排忧就难的好友——锈迹斑斑的烟盒,在部队中这是完全不被允许的,他可是送了小队长几卷烟才得以把它带在身边呢。
可当三十九慌忙地扑灭火焰,捧起烟盒的时候,又因为灼热下意识地收手,烟盒就那样倾倒在地上。
“啊啊!要是在月球上是能来得及接住的!”
不过接住了也没法挽救它,烟散落生长有浅草的土地上,大半已经被灼热吞噬,冒着火星,但是另一个东西引起了三十九的注意。
是书签。一张宽约一寸,长约一指的白纸,正面紧附着枯萎——不,并非枯萎,而是采摘后使其凝固,压得如纸面般平整的花,再外两侧是透明的耐热耐蚀材料包裹,就是这样的普通的书签。
不,并不普通。
因为三十九来自天空,来自月球,在月球上没有人对花有兴趣。
三十九拾起书签,放入上衣左边的口袋,拉好拉链。
3
尽管有着药物抑制,焦虑却依然如墨入水中一样不断充盈着三十九的内心,他向远处瞧了瞧,太阳距离海平面还有一段距离,AI很快将大约1小时12分钟才进入夜晚这个信息以电子合成音的形式传递给三十九,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夜晚并非多么危险,只不过他现在只是争分夺秒地想要快点找到和部队联络的手段,显而易见,这个手段在山林里可永远都找不到。
事实上,三十九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打转了,这里的山林根本不存在“路”这一概念,低矮的杂草或者是不知名植被如毯子般铺满了土壤。所幸树木并不高也不粗壮,三十九一直向着阳光透过来的方向移动,然而翻过了一座小山坡之后又是另一座更高大的山坡,日光被遮蔽之后三十九的希望之光仿佛也随之消灭,转向别的方向,无论何处都是看不出差别的植物,放佛置身于万花筒之中,方向感变得模糊,唯一清楚的就只剩下三十九确认了自己失去导航以后就是个路痴的事实罢了。
或许是出于疲惫,三十九靠着附近一处岩石歇息起来。按地球北半球来算,此时是被称为“春季”的季节,要知道在月球上可只有冬夏两季——尽管那也是地球上沿袭过来的说法。
空气略有些湿热,三十九把领子口松了松,然后将头盔和抢都取了下来挂在背包两侧,一边摇头抱怨自己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武装个什么,一边粗暴地从背包中拿出水活性化装置。
这个装置看起来就像个倒置的玻璃杯,靠近杯口,实际上,如果定义天空为上而土地为下的花,是靠近底部的地方,那儿盖有一层浅粉色半透薄膜,当然,主要原材料是库鲁哈斯矿石。这个极其简单的结构能以极高的效率从空气中直接获取水分,纯粹的水、一氧化二氢逆着重力积聚于杯顶,不过一旦打开杯顶的塞子,水就会划出弧线落向地面。
不过此时此刻,三十九当然是将水一饮而尽了,畅快的感觉差点儿让他发出“呜欸”的声音。
真是便利啊,三十九在心中这样感叹,
感谢库鲁哈斯矿石……么。
短暂失神之后,三十九重新站了起来,为了减轻重量,枪械和头盔索性挂在背包两侧,正当他准备向前跨步时,一阵黑暗如铁锤般猛击他的脑门,右脚被碎石一绊,还好他反应足够快,左脚向前赶了几步保持住了平衡,随后双眼的视力也渐渐回归。
“是休息太久了么……也没有啊。果然还是不太适应”。
“请不要杂耍,长官”。
“真吵啊你!”
三十九抄起刚才绊他的石块,一边怒吼一边转身向后扔去。
这一掷如果在部队的投掷比赛中完全是优秀到足以得奖的质量,石块的抛物线完美的异乎寻常,直接越过了几人高的小山丘,然而
划破空气,随之而来却是像击中瓦片一样的声音,以及,
“呜欸——!”
听起来似乎是少女的惊叫声。
4
三十九重新将枪和头盔装备起来,尽管内心抱怨着不想增加无谓的负重,但是他知道,绝不能因为“听起来是少女”这种理由就豪放地迈开步子走过去向她问好,然后做个客气又简洁明了的自我介绍,打听打听这里的特产,不过三十九并不怎么喜欢咸的食物就是了,当然在声音的主人为三十九带路到人们聚集之处的时候,三十九和她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即使相隔甚远也会发信息互相来往。
怎么可能呢,三十九可不是来旅游的。
海风被大片的树林过滤,又耗费精力游过起伏的山之迷宫到达深处的时候已经变得和三十九的呼吸的强度没什么差别了,此时的三十九集中注意力,尽量不让他那双有点宽大的皮靴发出不必要的声响,同时控制步伐循着AI按照声音回响给出的定位前进着。
目标并不远,在小心地钻过一片有半身高的杂草丛,绕过3个岩块,然后是第4个的时候,高处,一座很是破败的寺庙出现在三十九面前。
一条石梯通向开放的寺庙入口,三十九粗略一撇,大约三十来层,上面铺满落叶,虽然,自然,显然,当然是来自两侧的高大树木,然而是多久以前落下,已经无法从蜷曲腐坏的姿态上找到答案了,可以明确的是少有踩踏与打扫的痕迹,看来这个寺庙的确已经无人照料很久了。
“嘛…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人……总不会是幽灵吧。”
三十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沿着台阶向上,不管出现的人还是幽灵他都不会放松警惕。
漆成红色的墙面布满裂纹,几乎如同一碰即碎的巧克力脆壳一样,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地方的墙皮脱落了,暴露出红褐色的砖。从这围墙中的通道穿过,就来到了庭院。
是一片花田。
花田并不大,无法给人迎面而来如潮水般的窒息感。
花并不茂盛,带刺的扭曲枝条倒是占据了大部分视野。
花并不特别,三十九对花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看来花就是花,花只是花。
只不过环境过于安静,像是在太空一样,不,比太空还要安静,这安静几乎上升到关乎精神层面的程度。月球上也有寺庙,在三十九看来这儿除了体量小一些,也没什么区别。早已习惯的稀薄空气此时却有一种黏滞与阻塞感,浮尘在光线明与暗的交错间散漫地移动,褪色的瓦片或多或少都偏离了些位置,杂乱而整齐地排列着。
不管哪里都充斥着漫不经心的味道。
什么都在移动,什么都在改变,太空上此时有无数的宇航器在穿梭驶向各地,地球上的交通也一定十分忙碌,可是这个角落偏偏就这样静悄悄的,声音并非无法传播,只不过——没人愿意发出声音。
正是夕阳时分,温暖的光线拥抱着淡黄色的花。
很普通。
很漂亮。
不知为何三十九感到轻松不少,随后他意识到淡淡的花香浸入他的鼻腔,然后变成一根长线,三十九脑海深处的某些东西要被钓起来了。那是很熟悉的味道,透过黄昏的光线,三十九潜入记忆之海,模糊逐渐变成清晰,碎片般的画面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可能,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好?”
一个声音打断了三十九的思绪。
庙宇屋檐下的阴影中伫立着一位身着连衣裙的少女。
出于本能,三十九将枪口指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