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调查实则是彻头彻尾的审问,罗修跟领蜂集团的调查员周旋了一整个早上,外加学校教师的旁敲侧击,关于昨日发生的绑架事件令少年身心俱疲。
就结果而言,领蜂集团尚未掌握任何罗修与夏娃组织接触过的证据。
这是一步险棋,罗修站在走廊中稍作休息,他心想,集团事无巨细地全面控制着联邦,对方并非高段位的棋手,而是制定整套游戏规则的人,他走出一步险棋却未被识破,收获到的情报不亚于一年份的努力。
即便拿打牌来比喻,罗修手中的牌也显得寒酸不堪,他既无法摆脱夏娃组织的报复,更不可能有机会从领蜂集团身上赢得点数,但从罗修跟那些女孩接触开始,他就自动变成了玩家,将自身伤害降至最低,从游戏中全身而退,是罗修唯一的追求。
一场针对平民的卑劣空袭,让符兰王国在联邦的仇恨度达到顶峰,同学们都在谈论昨天的事件,五十街区那边出现了多少伤亡。
“复仇!用履带和炮筒摧毁他们的王国!”
男孩子做出舞台剧形式的夸张肢体动作,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摩缇斯联邦是不可战胜的,我们都要相信这一点!”
女孩子选择性遗忘了自身悲惨的境遇,祈愿压迫她们的集团取得胜利。
“把符兰女王押送到至高真理纪念碑下面斩首!”
“碾碎联邦所有的敌人!对待叛徒同样不能手软!”
“胜利、万岁!”
托火箭弹的福,今天课程全部取消,同学们在课堂上自由议论。
“罗修……”
见少年始终一声不吭,仿佛跟眼前的狂热气氛格格不入,佩戴着“先进积极分子”的班长走向他座位,班长是个英俊高大的男孩,他双手按在罗修的课桌上,说道:“我们听说了你的经历,远离安全区域上五十街区那边收集情报,行为虽然鲁莽,但也符合咱们的作风,你觉得怎么样,近距离面对战场之后,你认为联邦胜算几何?”
班长的话语钻入耳朵,罗修眼前看见的却是残肢断臂,人们迎着火雨四散奔逃,无论多么奋力的逃窜,爆炸仍然将他们撕成了碎片,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四分五裂,形状凄惨。
与他年纪相仿的姐妹,姐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而妹妹声嘶力竭,祈求罗修能救她一命。
“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少年听见自己说道,这句话大逆不道,犯了严重的思想错误。
“对不起,我脑子很乱,多半昨晚的空袭太过于骇人,吓着我了,请原谅……老师,我先回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罗修从课桌后面站起身,他望向水芯兰的座位,那儿空无一人,少女也早退休息了,只有那些,并未亲眼见识过恐怖景象的少年少女还在振臂高呼。
罗修就读的三色堇学院,步行返回宅邸大约需半个小时。
而他选择了乘坐电车,这个时间段的伽蓝市民忙于工作和学习,因此车厢里空空荡荡。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联邦年轻人很少选择坐下,他们英气勃发,拥有很强的优越感,所以即使电车车厢如此空旷,罗修依然站着,他背靠扶手,低头审视自己的胳膊。
原本他不想弄这么别扭的姿势,可当他准备抬起胳膊,去握头顶的塑料拉环,他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骨骼似乎变成了沉重的锈铁,他昨日仓促迎敌,又带着水芯兰逃命,战果辉煌,身体却早已疲倦不堪。
此时此刻,罗修最渴望伊蒂丝的怀抱,虽说跟那女仆相处的时日不算长,但少年相信她。
“少爷!”
罗修刚一迈进家门,女仆便冲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伊蒂丝温软的胸部几乎快令他窒息,由于手臂乏力的缘故,罗修一时间还无法推开她。
“听说你昨晚去了五十街区那边!真是太危险了,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害的伊蒂丝整夜没睡着,不过少爷你好歹平安回来了。”
假设罗修死于夏娃组织的追击或者空袭,刻印树也会随之失效。
“是不是以为我死啦?但本少可不是寻常角色。”
听见罗修如此调侃,伊蒂丝顿时来了火气,恨不得解开围裙揍他,但那毕竟是主人,女仆只能气鼓鼓地转过身,假装不理会他。
“老爷在你的房间里。”
“啊?”
这倒奇怪了,罗修没反应过来,爸爸怎么会跑到他房间里?
“你先去见老爷吧,待会我就送咖啡过去,哼。”
看来罗修那句玩笑让女仆很恼火,她珍惜在这儿的工作,父子的饮食起居被她照料的井井有条,由于父亲罗正不讲究排场,分明是个富裕家庭,却只雇佣了两个女仆,粉红发色的伊蒂丝和厨师维吉妮娅,她们两个在婴儿时期便被集团送往佩尔半岛,从小接受女仆教育,专供富裕家庭挑选。
迈上楼梯,罗修去往自己位于二楼的卧室。
他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不太像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只有一张舒适的双人床,实木书桌和皮椅,书架与窗户排成直角形,一张小型沙发前面的矮桌上摆着播放机和几张CD。
“……爸?”
父亲罗正坐在他的床上,一脸沉思地望向窗外。
“你长大了,变成大孩子了。”父亲说道。
“应该还没有吧,什么时候我沉思的表情能像父亲这么生动,恐怕那时我才算真正成熟。”
“说说吧,你昨晚到底去哪里了?”
罗修从书桌下面拉出皮椅,侧身就做,他想把手搭在椅子靠背上,却还是用不出力气。
“跟早上我汇报的情况一样阿,没什么好隐瞒的,去收集情报是假,和水芯兰过夜才是真。”
“然后火雨从天而降,你和那姑娘全身而退了?罗修,我不想别人讲闲话,说我儿子是个冷淡的孩子,你把这事儿描述的毫无激情。”
“够激情了,刺激的我现在都还发抖呢。”
罗修还没说完,女仆伊蒂丝倒退着走进屋,她乖巧的把托盘撂在书桌,两杯咖啡冒着热气,温牛奶和方糖一应俱全。
品了一口黑咖啡,罗修接着说:“刚准备和水芯兰睡觉,火箭弹炸在防空警报前面了,死了上百人,空气里一股呛人的硝烟和血腥味,有人当场吓疯了。”
“你怎么没吓疯?上百人在你面前死去,你居然还能边吸咖啡边说得那么从容,换了别的孩子面对空袭,差不多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怕,你太坚强了罗修,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我没奢望过自己的儿子会是个冷漠无情的公子哥。”
“爸爸!”罗修放下咖啡杯,“去年三色堇学院组织学生体检,我在那时被护士提取了精华,那些精华会被装进试管送到集团的工厂吧?伟大机械就是利用我们的精华来创造人类,今年需要婴儿,想要多少就孕育出多少,科学管理,高效分配,我不知是由哪个男人的精华创造出来的,可能我遗传了他的性格,跟你不太像。”
父亲有些生气,责骂道:“可你一直在这个家里接受我的培养,我希望你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自从我妻子去世,你就彻底变了,变得让我恐惧,我真不该把妻子的遗物交给你。”
罗修从皮椅上弹了起来,他下意识盯着屋里华贵的酒红色地毯,并把手指放在唇边,小声说:“那也是我的妈妈……先别谈这个话题。”
“你放心吧,整座宅子属你的房间最安全,伊蒂丝每天都会在你上学之后,掀开地毯彻底清扫,甚至书架上每一本书……你懂我的意思吧,这里没有监控电幕或者监听设备。”
“那就好。爸,这道理恐怕轮不到我来重复,你也心知肚明,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咱们都得不停说谎才行,昨天的遭遇有点复杂,以后时机合适我再告诉你,目前还没有必要。”
“好吧……”
“但是!”罗修压低嗓音,从口袋里拿出申漫还给他的胶卷,“到了那时,你必须告诉我更多关于妈妈的事情。”
“一言为定。”
自那天起,罗修的生活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的精神变得敏锐,甚至有点草木皆兵,擦肩而过的行人或拐角冒出的形迹可疑者,都会令罗修感到提心吊胆。
或早或晚,夏娃组织一定会采取行动。
预想中的绑架、威胁和暗杀迟迟没有发生,敏感多疑的日子持续了五天。
女性恐怖组织的对策使罗修大吃一惊,完全措手不及!
“同学们!今天为大家介绍两位转校生,希望大家相处融洽,共同学习进步。”
男性班主任朝走廊挥手,两个“女孩子”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我叫妲鹤,来自雨雾山!父亲是南方的军官,被调往伽蓝参加战斗了!”
以女孩子的标准来看,妲鹤长得未免太高了,五官格外清秀,典型雨雾山一带的风格,她好像弱不禁风,身体软绵绵。
“小女子申东姬,很高兴同大家见面,今后请多多指教。”
「白打」能力者,夏娃组织的成员,前不久刚被罗修偷袭的女孩子,今天居然站在讲台上堂而皇之地自我介绍,以转校生的身份加入了三色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