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你了,维吉妮娅。”
女仆将汽车停在宅邸门前,罗修仓促地跳下车,为自己的父亲拉开车门。
“你今天的样子很奇怪。”
父亲评论道,两个人一起走过前厅,伊蒂丝见气氛有些紧张,一时间连话也没顾得上说。
带着父亲直奔卧室,关好房门,罗修将窗帘关紧,终于开口说道:“爸,你最近得到什么消息没有?关于集团内部的情况,今天水芯兰一家的模样很奇怪,你没发现吗?”
“确实有些云山雾罩,可你表现的也太夸张了吧,我想这不过是水先生善意的邀请,从今晚这场宴席来看,你和水小姐的婚事几乎可以确定了。”
“刚好相反,我觉得婚事出了问题,他们家一定在计划着什么。”
父亲从怀中拿出烟斗,踱步到窗前,用火柴点燃。
“你的猜测有何根据?”
“……所以,我才先问你集团的情况,在三色堇我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
“全境经济持续低迷,这段时间,我们甚至考虑去开发联邦偏远地区的市场,身为团结实业的副总裁,我做出的决定会影响许多人命运。”
“可什么又影响我们家的命运呢?”
烟草味飘进鼻子,父亲把手伸进窗帘,打开了罗修卧室的窗户。
“咱们家已经失去靠山了,我很遗憾让你知道。团结实业最初是由联邦「代言人」创立的企业,而现在集团内部卷起了血雨腥风,原代言人陈射遭遇暗杀,现在医院里静静等死,他是商人之友,也是爸爸的恩人,可他在斗争中落败,已经无力回天,集团内部的野心家策划了暗杀,很快你们就会听到讣告,这场谋杀将会嫁祸给符兰王国,随后集团会选出新的代言人。”
代言人,权力相当于总理,而凌驾于一切权力之上的至高真理,他是联邦永远的领导者,之所以至高真理永远正确,因为他从不直接在公众面前亮相,什么都不做,永远都不会出错,什么都不说,也就永远保持正确。
权力仅次于至高真理的代言人,即将更换人选。
“新的代言人会在周金桦和斯钦科这两者之中诞生,一个是铁腕果敢的勇者,另一位是冷酷无情的暴君,无论他们谁成为新的代言人,联邦环境都会走向前所未有的封闭,他们都不是父亲的朋友,而我会努力跟他们建立关系,你不需要了解太多,你才刚刚十七岁。”
斯钦科同志。罗修经常能听到这个名字,他给人以冷酷的印象,而传闻中水荣成是他亲密的战友和追随者。
娶水芯兰为妻,自己借助水家势力站队到斯钦科这一边。
“而我最近将会亲自拜访周金桦,为他提供商业支持。”父亲说道。
父子各投靠一方,无论周金桦和斯钦科谁最后成为赢家,即使将对方置之死地,罗氏父子都能得以保存,最坏的情况,罗修也可以入赘水家,成为上门女婿。
“理智的策略,父亲!我不懂政治,也不懂商业,就像你所说的,我才十七岁,但十七岁已经是成为战士的年龄,我会为这个家而战斗。”
“原本我不想把所有打算都对你和盘托出。”
此时此刻,罗修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多么渺小,父亲没有娶九个夫人,他独爱罗修的母亲,这个家只有宽敞的别墅和栽满花草的庭院,伊蒂丝和维吉妮娅,来自佩尔半岛的两个女孩。
“问题就出在水家身上,父亲有没有想过,如果水荣成先生不赞成你与周金桦来往,那该怎么办?”
“那么我们全力支持斯钦科一方。”
“假设局势变得更坏,水荣成先生突然取消婚事,决定将水芯兰嫁给其他人呢?”
沉默良久,父亲熄灭了烟斗,他扭过头,冲门口喊道:“进来吧!”
负责料理饮食的女仆维吉妮娅推开房门。她个子比伊蒂丝稍矮,头发也不像伊蒂丝那般漂亮,她很朴素,如一颗静谧的黑珍珠,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
“今夜月光明亮吗?”
父亲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十分明亮呢。”
听了这两句耐人寻味的对话,罗修若有所思,跟随父亲一起走出了卧室。
来到庭院,寡言的维吉妮娅按下车库卷帘门按钮,她动作利落地将家用汽车挪到外面,而父亲则向罗修招手,让他进来。
“守好门口,注意动静。”
“是。”
维吉妮娅站在车库外面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般。
少年第一次知道车库内的玄机,原来每天汽车停放的位置下面,存在着以假乱真的活动地砖。
“这是条密道,下来吧。”
在这宅子里生活了十七年,罗修从不知这条密道,可见父亲准备之周密。
“在修建密道的时候,我已经考虑到了一旦时局不稳,连接各个街区的出入库必然会设立关卡,这条秘密通道可以去往二十街区的某家咖啡馆,那里停着一辆属于我们的车子,有专人负责养护和蓄电,来看看这个。”
黑暗的密道里,父亲拿出手电,一个包裹隐藏在泥壁当中。
沉重的包括撂在地上,罗修发现内部空间里还藏了不少半自动武器,保质期长达三十年以上的罐装食品,以及一些功能实用的防锈工具。
父亲将一个小袋子放在掌心,稍微打开绳子,罗修发现里边鼓鼓地装满了晶体,他弯下腰,确认那些晶体全部都是钻石。
“比黄金更容易携带,价值也比黄金更高,这一小袋钻石差不多可以武装一支小型军队,足够我们逃到华莱士星的任何地方,哪怕去自由土地也是有可能的,还有各类证件,早已为你准备好了。”
父亲用心良苦,为退路做了充足准备。
“告诉你这些,是防止我突然遭遇不测,维吉妮娅也是你可以信任的仆人,她和伊蒂丝会带你离开伽蓝,去往某座深山或岛屿……希望那天永远也别到来。”
事实上,罗修觉得那一天已经很近很近了。
次日中午,少年如往常般在广播室宣读学生新闻,稿子只有薄薄两张,很快他就读完了,不知同学们是否认真收听,他心想,这些强调团结和奉献的废话,在三色堇学院早都听得耳朵生茧。
走廊中,他又发现了原凯鬼鬼祟祟的身影,仔细一看,罗修注意到他真的刮了胡子。
即便水荣成先生把女儿嫁给一头大鹅,也不会有这小子的份,他对此无比确信,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谈谈,让他死了这条心。
然而现在的时机就很恰当,罗修却不想跟原凯说话,他认为这已失去意义,因为水芯兰始终对罗修避而不见,就算主动邀请她吃午餐,水芯兰也推脱身体不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牧羊犬死了。”
水芯兰目光呆滞,凝望着窗外的操场。爱犬病逝,主人伤心是很正常的,罗修想安慰她,刚一靠近,少女便向旁边闪避。
“你的情绪很糟糕,不能跟我谈谈吗?像平常那样,你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我原意陪你聊天,水芯兰!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是申东姬那边令你不快吗,如果你不想看见她的脸,那咱们现在就去,告诉你爸爸,那天在中央公园的绑架事件。”
“……申东姬?她、她已经不重要了。”
丢下这一句令罗修毛骨茸然的话,水芯兰抓起书包,奔逃似得离开了教室。
宣传委员把他写好的标语全部扔进垃圾桶。
坐在椅子上,少年从未感到内心如此压抑过。
黄昏茜色染红了安静的教室,孤独的斑鸠在空中盘旋。
趴在书桌上,罗修开始认真思考逃亡的事情,父亲做好一切准备,可他还是有恃无恐,他认为婚事会按部就班地进行,他那边也能成功与周金桦建立友谊。
左臂隐隐作痛,他让赤红色的刻印树显现在皮肤表面,有一条是为了伊蒂丝,而另外两条,则供给着一队姐妹的生命,他屏气凝神,试图得知那对姐妹目前身处何地,可无论怎样专注,罗修都没有能力探得她们的情况,唯独明确的是,她们尚在人世,安宁或痛苦,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藏身。
“……”
中央公园事件发生以后,罗修已初步掌握了战斗的门道,他在空气中嗅到一丝杀气。
沐浴着黄昏光线,申东姬无言地站在教室门口。
“你怎么还没回去?风纪委员小姐。”
“宣传委员大人,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也变得会察言观色了,这可真是迈出了伟大的一步。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偶尔难受的想哭出来,你未曾有过这种体验吗?”
“经常。”申东姬坦言,她柔顺的头发垂在脸上,几乎挡住了半边脸。“尤其是在躲避集团士兵追杀的时候,经常绝望到流泪。”
少年感到全身毛孔迅速张开,恐惧如电流般袭过背脊,他发现申东姬左手拿着剑鞘,那支剑他曾领教过,突刺的姿势美如画,轻盈迅捷,眨眼间便能夺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