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变得愈发令人窒息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段美妙的日子,因为周五的仇恨日被取消了。
过去的周五,整个三色堇都笼罩在一股夸张的氛围当中。
所有学生都站在各自的教室中,面对着投影仪所播放的画面,联邦军队攻击了符兰王国的军舰,海面上的战船起火爆炸,水手们套着救生衣,奋力爬上救生艇。
那些救生艇也被机枪火力覆盖,残骸、黑烟和火花,士兵们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联邦总是大胜而归,无情扫射着敌人。
每当看到投影仪播放出这些画面,同学们都会集体欢呼,那喊声惊天动地,整个学员为之震颤,联邦是无法被战胜的,战车的车轮会碾碎一切试图阻挡的人。
其中也包括一些身怀异能的女孩,她们对统治联邦的领蜂集团具有强烈的仇恨,因此经常对压迫她们的团体发起袭击,一些人逃走了,少数人被集团士兵抓获。
每个星期五,她们会以视频再现的形式重新出现。
在某条不知名的土地上,分不清地点是在伽蓝还是更远的地方,士兵们押送着五花大绑的姑娘,迫使她们跪下,枪口顶住她们的后脑勺。
“杀光她们!”
“叛徒!技女!杀了这些败类!”
“肃清所有反对集团的人!”
同学们高呼着,双手举过头顶,谁也不肯放过这些画面。
罗修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自己,对这些行刑画面感到不适。
他不敢偷偷让眼神离开幕布,他必须直视这些血腥的画面,一旦你出现逆反心理,所要承担的后果将会恐怖至极。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忍受,为何要给大家看这些?
那些女孩有理由反抗,她们具备反抗的力量,因此为了扭转命运而孤注一掷。
她们明知不可能成功,永远也无法阻止战车的车轮。
却还是挺身而出,迎着集团旗帜和黑色的太阳,悲惨地结束了她们的生命。
忘了是哪一天,罗修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他以极细微的动作,悄悄扭过头,不想再看投影仪播放出的画面,他想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有没有人像他一样,在仇恨日的公共活动里,不去看那些残酷的场景?
他看见了班长何蓝成,全神贯注地引领口号。
“杀光她们!”
他发现水芯兰也盯着画面,她并不喜悦,也不感到哀愁,麻木地向前张望。
“碾碎她们的身体!”
呼喊声震得窗户发颤,地面也在发抖,就连内脏也在随之震动。
一向被奉为三色堇女神的白安真,拍打着她白嫩的手掌,大声叫喊,可其他同学的声音盖过了她。
画面中被枪杀的那些人,跟白安真一样是女孩子!
她难道不觉得害怕吗?为何要表现得如此兴奋,那是用来遮挡痛苦的演技吗?
遗憾的是,罗修无法看穿他们的内心。
教师背对着同学们,他也在观看仇恨日播放的胜利影像,身形稳如雕塑。
罗修希望,在这些同学当中,他能遇见一个不去看画面的眼神,跟他四目相对,他想找到跟自己想法一致的同学。
掠过举高的手臂和侧脸,罗修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被他鄙视、瞧不起的眼睛。
只有邋遢不堪的原凯,没有去看黑板上投影的东西。
这两个少年互相看到了彼此,那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罗修没有从原凯眼中读出任何信息,反而觉得更加无力,真是太过于讽刺,他所寻求的知音竟然是那个窝囊废吗?
连一秒钟都不到的对视,以至于罗修彻底忘了这一茬。
直到原凯昨天放学时不请自来,透露给罗修一个他所探得的消息,这才让罗修想起了那件事。
眼下,仇恨日活动暂时中止了。
战争结束了?战事进行的不顺利?还是联邦被符兰王国击败了,种种猜测众说纷纭,在过去,集团是不会允许这种猜测出现在学生中间的。
一切渐渐走向松散,甚至让人误以为联邦正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罗修非常清楚,事实刚好和人们的猜想截然相反。
按照父亲所制定的策略,罗修只需要迎娶水芯兰,便有条件跻身领蜂集团,从基层做起,以罗修的底子和条件,相信不出五年时间,他便能谋得一官半职,商政合一,罗家也会迈上新的高峰,届时他再择妻纳妾,水家也不会出面组织。
如此发展下去,在罗修这一代,家族便可以枝繁叶茂,因为集团会根据家庭状况和妻子的数量配给婴儿,罗修理论上可以获得许多“后代”。
在前任集团代言人尚未倒台时,这是个天衣无缝的策略。
但今时不同往日,集团内部掀起了血雨腥风,士兵们各自在身上做出标识,内战一触即发,虽然不会演变成使统治走向崩溃的局面,可起码在伽蓝必然会发生一些流血事件。
“……”
面对这样的不利情形,父亲很快安排了第二套策略。
选边站队,双向投资,这是他身为商人的嗅觉,本身也合乎情理。
可原凯带来的消息,无疑让这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罗修看来,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上一次宴会,那场宴会安排的太不自然,漏洞百出,父亲看在眼里,虽然他佯装无事,但随后便向罗修展示了退路,足见父亲还是有所防备的。
根据原凯的情报,少年开始针对水芯兰展开调查。
这是他基于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出于自保。
他渐渐发现,新贵聂圣贤和水芯兰建立了某种微妙的关系。
假设这关系是成立的,罗修玩弄着手中圆珠笔,那么就意味着情势急转直下了,那场宴会完全是为了稳定罗家父子的心态而特意设立的,这是一个昏招,因为既不能骗过父亲,甚至连罗修都看出了端倪。
而聂圣贤在这个时间开始接触水芯兰,那其中隐含的信号极其危险。
第二天,中央公园附近的游乐园。
“……”
原凯藏身于人群中,希望捕捉到水芯兰的身影。
他对水芯兰有种病态的迷恋,这是他唯一想掩盖的事情。
可眼前这座过山车,却让他头脑浮现出具有割裂感的不稳定画面。
人们将随身携带的背包,容易掉出口袋的东西全部交给工作人员保管。
他们迈上了阶梯,吱嘎作响,父亲将女儿抱上小车,在安全员的指导下扣紧安全带,不仅上半身有金属挡具,腿也牢牢固定在座位里。
水压动力轮的弹射活动非常平缓,绝大多数游客都是首次乘坐过山车玩乐,他们一开始表情轻松,随着轨道不断升高,过山车以极慢速度进入第一个360°旋转轨道的时候,游客纷纷发出惊叫,滑行速度骤然变快,头朝下的炫目落差感使他们大脑放空,除了尖叫做不出其他反应。
这是过山车本应有的刺激体验。
其中并无问题。
然而不和谐之处在于,原凯是一位「预知能力者」
透过能够预知未来的左眼,原凯继续观察。
第一圈滑行完全正常,直到过山车返回原点,如法炮制般的重新弹射,在第二轮惊险滑行中,中央轨道突然发生解体。
毫无损坏征兆。
钢筋像塑料积木一样整齐断裂,连接点突然分崩离析,中央轨道从高空坠落,最为悲惨的是,过山车因速度太快,仍然处于滑行状态,径直飞出了轨道,视觉上如一根彩色条形带,飞往上空,很快变得弯曲,然后急剧坠落。
大部分游客在着地前便已昏厥或丧生,在放大了一万倍的刺激中死去。
超半数人死亡,其余幸存者看上去最低重伤,游乐场演变成为炼狱,人们疯狂呼喊,警报声响彻天际,儿童在哭嚎,大人们绝望地翻过护栏。
这是原凯左眼所预见到的「未来」。
并非“也许”会发生,或者存在这样的“可能性”,而是必定上演,一场毁灭性的事故近在咫尺。
未来以画面形式被原凯预见到,在他感受那些影像的过程中,现实时间并没有对等流逝,与其说看到未来,不如说未来影像转换成记忆强加脑海。
但未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对于能观测到它的原凯而言,他可以出手干预,而且他能从根本上改变既定未来。
可冒然行动是具有极大危险性的,原凯也搞不清楚,他干预未来的行为是否会遭到惩罚,若以无神论的观点来看,原凯认为自己最有可能触及到某些“底线”。
他来不及考虑太多,现实中,过山车队伍尚未入场,但工作人员已做好一切准备,只等铁栅栏门向右敞开,戴着帽子的女员工便会逐一检查他们的门票。
如果不想在水芯兰和聂圣贤来到公园之前发生意外,他必须有所行动。
翻转手腕,调正背包的方向,原凯从中取出一个装置,那是用来制造烟雾的手工装置,他早有准备,而且也不是第一次拯救别人的性命,他无意成为英雄,却难以无视即将发生的惨剧,在这世界上,唯独他一人可以力挽狂澜。
如果是为了救别人的命,这份能力便不算滥用,原凯安慰自己,再强调一遍,自己不是英雄,说不定是跟英雄截然相反的东西也说不定。
“请大家依序排队!请勿拥挤推搡,提前整理贵重物品,进入过山车区域后交由我们统一保管!”
女员工利用扩音器提醒排队的游客。
而原凯则利用预知能力进行排查,他必须混淆视听。
打开烟雾装置的开关,制造足够的混乱,转移游客和安保人员的注意力,让过山车没得玩,最坏的情况,原凯要发出警告,用尽一切方法组织过山车运行。
很快,原凯走到过山车外围护栏的某一处空地,他不必抬头观察是否有监控器,也不去理会可能捕捉到他动作的眼睛,只管拧动烟雾装置,随手扔进过山车轨道的内部区域。
他不会在监控器上留下影像,更没人会看到放烟者是原凯,只因他能遇见未来,选择了一处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