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的身份是宣传委员,因此放学后出现在教学楼,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一直以来,他都有恃无恐,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可在这充满荒唐的世界里,他不得不对直觉产生疑问,毫无根据地,在原凯的提醒下,罗修又进入到了教学楼。
走廊墙壁上贴满了海报,罗修引领了新一轮时尚,几乎所有的宣传委员都开始模仿他,在自己设计的海报上加了一条。
「至高真理在看着你」
四处都是眼睛,一举一动都在真理的监视之下——这样的错觉越来越根深蒂固。
“谢谢哦!”
“没关系的,一个星期之后来取照片!嘛,到那个时候活动已经结束啦。”
摄影部的活动室里传出交谈声,罗修悄无声息地潜入暗影。
归还照相机的白安真从罗修面前走过,却没有发现躲在一旁的少年。
走廊里相当安静,恐怕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激起回响,但同时又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这两种诡秘的气氛交织在一起,让罗修对原凯有了新的认识。
那家伙肯定经常放学后留在教学楼里打探消息。
呲喇——呲喇——
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响,罗修屏气凝神,判断声音的来源。
尽管非常微弱,他还是感觉到了周围有人存在,HC缚带会限制罗修的力量,这让少年确信了,自己恐怕也成为了超能力者的一员。
他小心翼翼地,模仿超能力者的行为,向周围散布「探查神经」,透过木门和墙壁,寻找隐藏在后面的不速之客。
“……”
罗修谨慎地拉开了一间小型实验室的拉门。
夕阳闪耀出最后的余晖,再过几分钟,大地便会归为黑暗,在这短暂的瞬间,橙黄色的光晕照亮了玻璃,让实验室中的景象清晰可辨。
申东姬背靠着白绿相间的墙壁,努力地,想要让迅捷剑刺破她自己的喉咙。
二话不说,罗修箭步上前,制止了申东姬的自杀行为。
把她的爱剑放在桌上,罗修故作淡定,问道:“你这是干嘛,做化学实验吗?想知道人体都由哪些物质组成,不需要抹脖子,问我就可以了阿。”
原来,疾病仅仅是假象,申东姬之所以变得虚弱,是因为她丧失了维生所必须的「刻印树」。
“跟那对姐妹的状况一样。”罗修评价道,“之前我问过,你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可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死了,对吗?”
“……我们在伽蓝的据点遭受袭击,许多成员都失去了刻印树。”
“看来合作进行的不太顺利,到底是周金桦反戈一击,假意合作实际要剿灭你们,还是斯钦科发现了端倪,派人去攻击你们呢?”
“……后者。”
“这事儿殃及鱼池,也害了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三色堇,先跟同伴们汇合?”
“已经来不及了。”申东姬承认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刻印树突然中断,没有续约能及时补充的话……女孩是根本撑不住的。”
罗修听过一种说法,实力越强的能力者,越依赖刻印树,到了申东姬这种级别,续约突然中断,她身体各项机能一下子迅速衰竭。
少年不禁对她的遭遇发出叹息。从桌上拿起申东姬的迅捷剑,即使不通剑术,罗修还是能感到这把剑所聚集的信念,不知经历了多少寒暑日夜,握紧这把剑,少女挺过了无数难关。
“这回你高兴了吧……我快死了。”
少女脸色惨白,眼神渐渐失去色彩。
“从出生到现在,我一直仇恨着领蜂集团,他们压迫妇女,屠戮无辜,我想为弱者而战,可从未考虑过……可能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身为女性」这件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申东姬吐露真情,她恨自己生为女儿身。
“念在同窗之谊上……请你……痛快点……给我慈悲。”
“可菱美要怎么办?”罗修问道,“她姐姐我叫不上名字,你为了她们跑来监视我,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盘膝坐下,罗修盯着虚弱的申东姬。晚霞染红了她的校服,让这间实验室笼罩着一股宗教色彩,他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神的存在,因为如果这个世界有神,祂怎么会允许发生那么多残酷的事情?
“刚才……呵呵,白安真把妲鹤约到体育馆旁边的器材室里,我们一起扒光了妲鹤,给他换上女装,胶卷已经送回摄影部,他们说一个星期之后能看到照片,不过在那之前……妲鹤会在活动上登台表演,虽然是一出样板戏,可妲鹤饰演新娘,也稍微有点看头了阿……”
看着处于垂死边缘的申东姬,在夜幕降落之前,罗修感到四周一片压抑,那份压抑几乎撕裂了胸膛,他再也没法忍受了。流出了泪水。
“……”
将左手臂放在申东姬嘴边,少年告诉她:“我没带苹果,你将就一下吧,咬破我的皮肤,饱饮鲜血,这血为你而流,吃掉我手上的肉,这身体为你而舍。”
像饿了几天的野狗那样,申东姬暂时抛弃她高贵的节操,竭尽全力咬住罗修的左臂,用力之狠,深入骨骼。
然后,罗修抓起申东姬的右手,为她使用了第四条刻印树。
效果比想象中发挥的更快,少女的脸颊恢复血色,但光线已没入黑暗,罗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少女刚想起身,却向旁边歪了一下,罗修赶紧抱住她,避免她倒在地上。
“……你……放开我!”
“先喘匀了气再说好吗,你着急去哪?”
“拿我的剑。”
“干嘛啊?!”
“我要捅死你!你居然……敢非礼……别抱我了,快松开!”
申东姬真的恢复了力气,她一把推开罗修,踉跄着趴到桌边,取回了她的迅捷剑。
罗修的左臂缺了一大块肉,鲜血噗噗流淌,申东姬改观了对他的印象,没想到他还挺耐痛的。
“你等一下阿……我记得这里有纱布来着。”
翻箱倒柜,申东姬摸黑找到了一卷绷带,她也不问少年是否同意,蛮横地抬起他的胳膊,进行简单的包扎。
“某人现在成为你的主人了。”
“呸!”
“——啊!”
见罗修讲出轻浮的言语,申东姬故意用手指触碰他的伤口。
“不过我说你恢复的可真快,刚才还一副要死的样子,突然就活灵活现了。”
“哼,这是我刻苦锻炼的成果,身体比寻常人强韧多了。”
“然而这解释不了……好了好了,你冷静点,我有话要告诉你。”
实验室里一片黑暗,申东姬坐在罗修身旁。
“什么事啊?你们合伙欺负妲鹤吗?”
“是关于我自己的问题。”罗修无奈地说。
从头到尾,罗修抓住重点,把他和水芯兰的渊源全部告诉了申东姬,最主要的,在于这段时间以来的变故。
“聂圣贤,我也知道那个人,不过你干嘛对我说这些?被甩了很伤心吗?我不会安慰你的,你活该。”
“到底你们谁才是大小姐?”少年抗议道,“吃饱了撑的才对你说这些花边新闻,想象一下,既然聂圣贤敢去碰水芯兰,这说明什么问题?”
申东姬瞪大双眼,明白了罗修想表达的烦恼。
“你已经成为弃子了。”
“是的,水家那边才宴请了我们父子,这边聂圣贤耐不住寂寞,开始主动勾搭水芯兰,他为什么敢这样?他……”
稍微一分析,罗修感到大事不妙。
“先说到这儿,我得赶快回家了,你随便吧,我不管你了。”
丢下申东姬,罗修重新背上书包,不由分说地准备撤。
“等一下……”少女低着头,神态有些忸怩。
“虽、虽然你为我提供了续约,但我可不会做你的妻子!菱珑和菱美姐妹,你更别想打她们的鬼主意!不过……如果你有需要……这把剑会为你而战。”
“那一天马上就到了。”
在黑暗中,罗修对少女保证。
距离上一次极昼现象才刚过不久,夜幕又准时降临了伽蓝城。
罗修放弃搭乘电车,他需要思考,在到家之前整理好语言,因为他要向父亲交代的东西太多,包括中央公园与夏娃组织的接触,水家的异常举动和半路杀出来的聂圣贤。
好几条线索在少年脑海中如蛛丝般结成了网,在他与申东姬分别之前,少女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你说水芯兰背后的家族对你而言是一张K牌,而你现在失去了他们,这很不妙阿?”
在黑暗的走廊中,罗修凑到申东姬耳边,悄悄告诉她。
“是的,那张牌丧失了作用,它变成了别人持有的东西,但从一开始,我就把你们当成了「王牌」。”
申东姬不感到惊讶,她早已意识到,罗修会充分利用身边的一切,现如今,她手中的剑有了为他出战的理由,可更加奇妙的是,少女没有感到气恼。
“你不必解释。”少年对她说,“监视我什么的,只是漂亮的说辞,来到这里的绝不仅你一个人,甚至在我父亲身边,也有你们的眼线,当我做出了出格的事情,你会提醒我,夏娃组织会随时随地解决我们一家人,所以你才敢公然露面,反过来讲,只要续约还在,我和我父亲都会受到你们的保护,可是这无形中建立的默契已经荡然无存,因为我没料到,你们也同样没想到,领蜂集团的原代言人突然遭遇刺杀,组织想在我身上榨取的刻印树、金钱以及其他资源,悉数落空,我的价值没那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