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注意力回归到现实,罗修发现聂圣贤已经作为三色堇学生代表走上人群中央,开始进行无关痛痒的演讲,气球不断升空,仿佛置身于市民游乐场。
他不记得行刑的过程,反正这种绞刑通常会采取两轮,受刑者经过激烈挣扎后,重新将绳子拽上来,在她彻底失去端庄与勇气,大脑被恐惧所占据时,真正的死亡才会降临。
表面上,聂圣贤代表三色堇学院的幸存者致以沉痛哀辞,凶手被处以极刑,正义得到伸张,任何人都没有沮丧的理由,可罗修就连一贯麻木的演技也无法施展。
他深刻感受到,脚下的钢丝越来越细,稍微迈错一步,他就会成为台上受刑的那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绞死,这种方式太过原始和野蛮。
简言意骇地说,罗修承认自己害怕了。
低头看着铺路石的缝隙,一朵白色野花从石缝中探出来,罗修看了看两旁,今天前来观摩处刑的市民至少有上千之众,等回去的时候,这朵野花一定会被踏成粉末。
「花开堪折直须折」
罗修记起这句话,在所有人盯着悬在绞刑架上的尸体时,他弯腰折断了那段小野花,不着痕迹地悄悄插在申东姬的头发里。
“……!”
少女对他投来责怪的眼神,当她察觉头发里被插上一支小花,又忍不住脸红。
这是恋人间表达爱的方式啊!申东姬有些生气,想伸手取下那朵小花丢掉,可望见罗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忍住了动作,就这样,给人以冰山美人印象的转校生,头发里插着白色花朵,一本正经地佯装听演讲。
一切都已改变,罗修盯着前方慷慨陈词的聂圣贤,所有事情都遂了夏娃的心愿,她成功笼络了自己,无论怎样去辩证看待,罗修都没办法将眼前的情景视为合理。
接近散场的时候,罗修对申东姬说:“不知不觉,咱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近,你和我都得保持克制,因为暗中有人盯着我们,你的身份太脆弱太危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坂东饭店就不复存在了。”
“你那边也要特别小心才行,千万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
这简直太讽刺了,没想到有一天申东姬会这样劝自己。
由于心情很坏,罗修没有加入同学们的寒暄,见他想要提前回家,何蓝成赶快走过来。
“时机不错,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
何蓝成的女仆现身了,是一个罗修从未见过的女孩,得知她已从坂东饭店借走了受伤的孙春,此时折返回来,刚好处刑结束。
为了保险起见,罗修吩咐菱美独自回去,只让伊蒂丝陪同自己,去见识一下何蓝成想展示的东西。
“三色堇的悲剧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汽车里,坐在前排的何蓝成评价道。
“那天我们都挺身而出了,结果功劳像是由聂圣贤独占。”
这也是旁敲侧击,罗修不断在何蓝成心中强化白安真的印象,仿佛漫不经心。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因为汽车渐渐行驶到市中心,前方不远处即是领蜂集团的总部,已经能够看见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物,可目的地却是旁边的联邦监狱。
联邦监狱可能是伽蓝防守最严密的地点之一,这里关押的全都是重刑犯,从未听闻有人成功越狱,也没有任何反抗势力敢于接近。
“休止符的最后一笔,恰在此处。”
罗修已经知道何蓝成想要带自己去见谁了。
希尔达、伊蒂丝以及何蓝成的女仆,全部留在了等候室,工作人员引领二位少年进入监狱,到处都有重兵把守,头戴全遮盖式头盔的士兵来回巡逻,他们的武器也极为尖端,全部都是为克制能力者所设计的装备。
既没有来到想象中的会见室,也未直接走进监牢,何蓝成带罗修进入了一间像是实验室的地方,这不免让罗修感到些许紧张。
“就是这里了。”
何蓝成似乎对实验室轻车熟路,他为罗修推开门,内部有许多研究人员在从事工作,精密设备随处可见。
最内侧的一间房,他们抵达了终点。
“哈喽!”
一个开朗爽快的女孩子对他们打招呼,她留着金色长发,眼睛又窄又细,看上去有点婊气,罗修对她的印象极为差劲,她也不像研究人员统一的白大褂装扮。
短款小衫里套着长袖,紧身牛仔裤,钉底长靴,走起路来发出噼里啪啦地恼人声响,罗修讨厌她,何蓝成却高兴地介绍:“这位是维塔利亚,专门负责刑讯工作。”
“人家的业务明明更广泛呢!”
“总之,让我们看看你把她调教成什么样子了。”
——噼里噼里
维塔利亚踩着长靴,点亮房间的灯光。
“……!”
罗修的心脏仿佛被锤了一下,他看到了地上的能登谷湘纪。
习惯身披黑色浴衣的女剑士,此刻只穿着简单的内衣,她全身伤痕累累,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也不再那样柔滑妖艳,缕缕银丝代替了黑发,她身上很难找到一块完整的皮肤,比起今日遭到处刑的谏英,她所受的折磨看上去深了十倍。
“喂!有客人来了,你不打个招呼嘛!”
像是对待畜生那样,维塔利亚用靴尖猛踢湘纪的脸。
“哦……差点忘了,她已经是个哑巴,光是眼睛瞎掉还不够刺激,我需要让她继续体现出对称的美感,下一步就是耳朵。”
不仅如此,罗修还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能登谷湘纪身上除了内衣别无他物,用来抑制能力活动的道具去哪里了?
“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说着,维塔利亚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头绳,她倒退着走到湘纪身边,然后背过身坐在她前面。
骄傲的拔刀术传承者,能登谷湘纪居然在帮维塔利亚绑头发。
“货真价实哟,我没有对她使用任何药物,仅仅依靠物理疗法,便已经将她身上的攻击性全部**掉了。”
双目失明的湘纪抚摸着维塔利亚的金发,为她打理一款淑女发型。
“渐渐我也对她有点感情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把知道的东西和盘托出,所有情报都被我们掌握了。”
金发的维塔利亚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瞧着何蓝成。
“所有。”她继续强调了一遍。
自打记事自来,罗修从未像今天这样恐慌过,他几乎快被击溃了,不得不隐藏起颤抖的双手。
“情报非常的充实,夏娃组织果然投靠斯钦科那一方了。”
何蓝成对罗修说,他身上流露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终于有正当理由制裁斯钦科,周金桦先生决定站出来表明立场,集团只能有一位代言人。”
“我明白。”罗修尽量平静地回答,“那这个女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
“她把该交代的问题都交代了,许多悬而未决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我们进一步掌握了夏娃组织内部的情况,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可是她帮助抵御山国人,许多同学因她的行动而获救。”
能登谷湘纪是罗修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他制定了整个行动,只考虑眼前,凭湘纪的本领,她可以轻易全身而退,甚至反过来帮助山国人,但罗修要求她协助作战,能登谷湘纪几乎击败了谏英,可结果却是双双被擒。
她为三色堇学院的学生们而受难,可没人会感谢她,这一切都是罗修害的。
“正因如此,周金桦先生对她有了新的安排。”
罗修心中激动,连忙问道:“不用处决她了?”
“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这个人是完美的样本,解剖她,有助于帮我们更了解能力者的奥秘。”
慈悲!罗修内心愤恨到极处,那还不如痛快地了结她呢!
“不知你是否有所听闻,斯钦科手中掌握着一个名为ANOKO的「义体人」,全身高度义体化,作战本领以及执行战术的精密程度,甚至高于训练有素的能力者,这是斯钦科占领先机的部分,我们也不能落后,所以决定拿她来做研究样本,制造属于我方的义体化战士。”
无论什么研究,都可以在能登谷湘纪身上拓展,罗修真正见识到了,所谓的英雄儿女,在集团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完全是笑话,她对维塔利亚全身心的服从,就连这位刑讯者走路发出的声音,都会令盲眼剑姬浑身发抖。
但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没有吐露任何关于罗修的消息,可这只是暂时的,维塔利亚如果继续折磨她,会不会将罗修和申东姬的事情也说出来呢?
如果可以做到,罗修非常希望递给湘纪一支刀片,或者干脆将皮带扣制造成碎片,她想结束痛苦,却根本无计可施。
“我和父亲会进一步推动这个计划,在战力方面,周金桦先生决不能落后于斯钦科。”
离开监狱后,何蓝成安排女仆将罗修送回坂东饭店。
少年头脑空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