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军第五号研究所位于马尔马拉平原的地下，它是新世代武器诞生的摇篮，从创立之初就肩负着对抗外敌的使命，同时也承载着开拓未知的美好愿景。
时至今日，第五研究所已经存在十五年之久，漫长的时光也许会令许多物品褪色，也许会让回忆变得淡薄。
但它无法磨灭熊熊燃烧着的探索精神。
即使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马尔马拉平原纺织着甜美的梦境，那股独属于自由军学者们的烂漫，依然支持他们继续钻研。
持续运作的仪器发出细微的声响，此刻灯火通明恰如白昼。
核心区略有些刺眼的灯光映照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已不再年轻，还算英俊的脸庞上留下了岁月的刻痕。
他白皙的皮肤上隐约分布着许多伤痕，每一道疤痕似乎都代表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得益于纳米修复技术的进步，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的话，已经很难再看到那些破片留下的痕迹了。
男人静静坐在软椅上，用手托着脸，似乎有什么不能忘怀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随着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他的思绪也向着记忆深处渐行渐远。
一段时间后，男人才短暂地回过神，将手伸向面前的桌子，粗糙的手掌径直穿过书堆的阻拦，拨响了桌上的简易牛顿摆。
于是钢球相互碰撞产生的清脆声响不断传来。
“诺亚，你还好吗？”
一句简单的问候唐突地在他耳畔边响起，空灵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电子合成器的风格，像是旧时代的虚拟歌姬。
“还好，只是有点心烦。”
面容疲惫的男人吸了吸鼻子，躺倒在椅背上，茫然地注视着空荡的天花板。
周围很快陷入了沉默，哒哒的钢球碰撞声默示着时间的流逝。
诺亚并不担心生活上的琐碎，那些小事不值得他耗费精力。
但近期边境线附近频频传来敌方舰队出没的踪迹，短暂的和平，眼见就要寿终正寝了。
战争临近，他的工作量开始肉眼可见地增长，虽然诺亚常常抱怨研究所里的机油味刺鼻难闻，不过和战争的硝烟味相比，机油的辛辣就显得没那么不可接受了。
他常常在心底嘀咕，要是不用打仗的话，他才不至于疲于奔命地加班工作呢。
保持和平既不用拼个你死我活，更避免了劳民伤财，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无意义的战争，无明的争端，如此残酷的日子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自由军和雷蒙帝国其中一方覆灭的话，和平才能真正降临吧。
可惜诺亚的想法对于那些想要发动甚至利用战争的人而言，就像脚边的一根鸿毛，完全不值得入眼。
到底怎么样才能制止无尽的杀戮循环呢？他在心底质问自己。
“想什么呢？”
温柔的问候再度出现，这个空灵声线的拥有者名为艾尔莱，是研究所内配备的人工智能。
她拥有比肩人类的逻辑智慧，而且充满了好奇心，在算力有盈余的时候，艾尔莱就喜欢主动找人聊天。
“任务、敌人、过去或者未来。”
这一次，诺亚很自然地把他的心事吐露了出来。
他金色的眼眸仍旧没有明确的焦点，只是停留在堆满了书本的桌台上。
“就算想那么多事情也不会变得简单哦。”
艾尔莱既好奇又担心地表达了她的看法，她的声音相当动听，仿佛是山涧里流淌的泉水，清澈而灵动。
“虽然话是这么说，艾尔莱，但是人类可不像你，脑子如果不用来思考可是会生锈的。”
诺亚苦涩而无奈地笑道。
他无处安放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空位，一股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硕大的研究所内本来聚集着许多勤恳的学者，然而一个月前的搬迁令下达以后，这里就如同破碎的海市蜃楼，人去楼空的同时，寂静取代了热闹，成为核心区的主基调。
除了冰冷的机器发出的动静外，就连钟摆移动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一片死寂或许是更为贴切的形容。
“人类的大脑似乎不构成生锈的条件。”
艾尔莱较真地反驳了诺亚的观点。
“我只是比喻而已。”
诺亚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一般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研究所的其他学者会巧妙地岔开艾尔莱的话题，来帮诺亚解围。
但现在，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全都去往了自由军外环东部的主星要塞。
那里是抵御外敌的首道防线，不仅需要大量的资源，人才的储备自然也是刚需，由于战争的需要，整个第五研究所都必须前往主星要塞，为接下来的防御工作提供技术支持。
诺亚原本在一个月前就会抵达主星要塞，正当他准备乘坐运输舰离开海津星的前几天，忽然得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
不仅如此，负责转移研究所硬件设施的专业团队更是因为各种原因迟迟不能到来，因此诺亚只能独自留下来处理研究所的剩余事项。
现在的诺亚除了翻看成堆的技术资料外，就只剩下和艾尔莱聊天这一解闷的途径了。
“说起来，他们应该都已经顺利抵达主星了吧。”
诺亚重新收回了视线和思绪，同艾尔莱开启了新的话题。
“过程可能并不顺利，因为我得到了星门中转站出现故障的通知，不过大家还是如期抵达了要塞。”
“又出现了星门故障？这次没有人受伤吧。”他稍稍皱起了眉头。
“除了维修机器人有损失外，没有人类伤亡。”
艾尔莱将几个装有信息的光屏投影到诺亚面前，接着说道：“包括瑶池、玉锦、缎陵中转站在内的诸多航线都受到了严重影响。”
“状况如何？”诺亚试探地问。
“正在进行紧急抢修，但明显遇到了人员和技术的障碍。”
艾尔莱飞快地将获取到的信息同步到了诺亚面前。
“要是战争继续下去，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频繁吧。”
扫视完光屏上呈现的信息后，诺亚意味深长地感慨道。
“您的推断不无道理。”艾尔莱随之附和道。
第一次统一战争期间，数以亿计的生命惨遭荼毒，自由军作为被侵略的一方，损失则更加惨重。
牺牲的士兵已经成了夸张的天文数字，负责生产的人员更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影响。
现阶段约40%以上的生产工作不得不使用智能机械代替，但仍然无法弥补庞大的缺口。
加上技术人员青黄不接，事故自然不可避免地变得频繁起来。
当然，这不过是战争带来的众多后遗症的其中一种罢了。
诺亚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测试工作台。
混杂着冷却液和油污的台面上停放着许多无人机，这些无人机因其黑色的外表被研究所的各位亲切地称呼为“煤球”。
它是小型化反重力装置研发得到突破后的产物，正式名称为PCTII型自主浮游炮，由于飞行系统的根源性改变，它在武器的选择上有了更加灵活的空间。
一台武装完备的煤球，足以为一支战术小队提供各种形式的支援。
诺亚伸出手，按在煤球的金属外壳上仔细摩挲着，他望着自己的得意作品，眼神中藏不住欣喜的神色。
“艾尔莱，煤球的测试阶段还差什么程序？”
“仅剩下专用主炮的极限测试，以及护卫机的保护逻辑还未确认，其余功能已经趋近稳定。”
“啊，这样一来就让人放心多了。”
即使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诺亚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架浮游炮，好像它是某种可爱的宠物似得。
“那么现在就把测试工作提上日程吧。”
诺亚轻轻抬起头，当谈到他擅长的工作时，那股兴奋的劲头往往无法掩饰，他金色的眼瞳中愁绪的成分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星屑般闪烁的光芒。
“驳回，您现在需要充足的休息。”
“为什么？”诺亚兴致勃勃地朝测试区域径直走去，然而艾尔莱却用她投影出的虚拟形象试图挡住他的去路。
“主星要塞也需要您参与维护，保持体力和精力是必要的。”
艾尔莱一边说着，她的虚拟形象一边张开手臂拦在诺亚的面前。
然而后者无视了她的存在，强行闯了过去，没有实体的艾尔莱虽然无法阻挡，但她选择重新改变自己的投影位置，始终出现在诺亚的面前。
“哦？我看上去是很需要休息的人么。”诺亚像拍打烦人的苍蝇似得挥舞双手拍向艾尔莱的虚拟形象，然而这只是让他看起来像在空气中手舞足蹈。
“当然，煤球的状态要比你好得多，绝大多数的工作也都完成了，比起担心任务，您要多担心自己。”
面对诺亚的死缠烂打，艾尔莱巧妙地运用了她的权限，将研究所的灯尽数关闭，随着灯盏的熄灭，贪婪的黑暗顿时扑了上来，吞吃着光明消失后空出的位置。
深陷漆黑朦胧中的诺亚连忙呼喊着艾尔莱的名字，但这回轮到后者假装没有听见了。
此时的诺亚除了依靠自己的记忆找寻开关之外别无办法。
到底是因为高估了记忆，还是低估了研究所的复杂程度，我们不得而知，总之诺亚并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最终，他只能悻悻地向艾尔莱发起投降。
于是光亮重新出现在核心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回荡在研究所里的笑声，他顿时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捉弄的笨蛋了。
“现在您愿意好好考虑我的意见了吗？”
“想必现在的我也没办法反驳你吧。”
诺亚倚靠在测试区旁的石柱上，正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此时一个新奇的想法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帮我挑几首好听的歌放进车载音响里怎么样？”
“你这是？”面对诺亚突然的提议，艾尔莱不解地反问道。
“我想去瓦伦特城，见一位老朋友。”
“好吧，但路上注意安全。”
“咦，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关心人啊。”诺亚故意揶揄道。
经过了多次迭代后的艾尔莱，已经和最初的模样有了本质区别，她拥有了更多偏向人类的思考方式，诺亚当然知晓艾尔莱身上的种种变化。
对于这位孤独的自由军学者来说，她早就不是单纯为了解决复杂问题而存在的工具。
比起冰冷的机器，艾尔莱有着某些更加亲密的属性。
比如，家人。
“歌曲已经帮您挑选好了，记得早些回来。”
没有理会诺亚的玩笑，艾尔莱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诺亚交付给她的任务，同时，一架测试区的煤球受到了召唤，从休眠中苏醒，朝着诺亚的方向疾驰而来。
“带上它吧，您不是说想要继续测试它的性能么，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没准还派的上用场。”
面对诺亚的疑惑，艾尔莱给出了她的解释。
“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不过还是谢谢了。”
欣然接受了艾尔莱的好意后，诺亚一把抓过桌面上的钥匙，面带微笑地走向出口。
随着他的身影在电梯处消失，艾尔莱让核心区的设施进入了休眠，宽敞的研究所，很快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所吞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