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摩托停在一家酒馆的门前,通往门的台阶旁摆着一块告示板,上面写着最近的优惠套餐,诺亚抬起头,酒馆的招牌跃入眼中。
牌中央用隽秀的字体写着捕梦网三字,光是看这字体仿佛就明白了店主人那独特的生活情.趣。
诺亚向前一步推开门,风铃霎时间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略显拥挤的酒馆里。店里并没有正在饮酒寻欢的客人,拥挤的感觉是店铺本身比较窄小的缘故。
酒馆一眼就能望到头,但其中的陈设却一应俱全。巨大的橡木酒水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瓶,它们肩并着肩挤在一起,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酒架下的隔间摆着便携制冰机,以及一个装满了陈酿的木桶。
这里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可爱摆设,大概是店主人的喜好吧,从大门进入之后的吧台属于双层构型,第二层的平台上整齐地码放着晶莹剔透的酒杯。
杯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漫射出迷人的光泽。
诺亚去过的酒馆数不胜数,但这家酒馆最为特殊的地方要数店里生长的鲜花了,不管是吧台上还是吊顶上,亦或是窗台边,只要是能够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花卉。
这些植物散发出的清香给整个酒馆增添了不少小而美的温馨感、
“呃...到底是谁,真可恶。”吧台处传来了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
诺亚屏着呼吸向吧台移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真是的,从来不看时间吗,夜场早就打烊了,再不走的话我可要开始赶人了,别逼我出手。”
说话的是一位女性,她低头趴坐在吧台上,微微闭着眼。由于被诺亚突然的来访所打扰,秀气的面庞上跃出了不快的神色。
她身着一件黑色轻纱制成的开衫,油亮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纤细的左手腕上绑着红绳,修长的手指被一枚金色戒指所束缚。
好像察觉到诺亚并没有老实离开,女人便睁开眼睛开始搜寻不速之客的踪影,她还没睡醒,还显得晕沉沉的,茫然地四处观望了一阵,她凝视着向她走来的模糊人影。
“依爱拉。”诺亚开口说出了面前女人的名字:“我回来了。”
这声问候传入对方耳中片刻后,依爱拉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中,娇小的身躯像是过电一般剧烈颤抖了几秒,接着她茫然的眼中重新有了焦点。
她激动地起身握住了诺亚的手,脸上迅速闪过难以置信和欣喜的表情,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依爱拉从半梦半醒的朦胧中清醒过来,她正身处现实。
望着苦笑着的诺亚,依爱拉有许多话想要一吐为快,然而不安的心跳好像把情绪的阀门给堵上了,她张开嘴却如鲠在喉。
千言万语都无法解释她当下的情绪,和诺亚重逢的喜悦冲刷着她的意识,同时她也非常想要责备诺亚之前不辞而别的举动,而且她也很希望知道诺亚过得怎么样。
思来想去,却只是抓着诺亚的手沉默以对。
“你的酒馆还真是让人怀念,就像家一样。”诺亚率先开口道。
“它本来就是为了你们存在的,你是傻吗。”依爱拉一半气恼一半好笑地说道,面对诺亚的话她既觉得恼火,又好像气过头了,骤然冒出些许喜感来。
诺亚倒是厚着脸皮找了个吧台前的位置坐了下来,看见依爱拉脸上复杂的神色,他本想吹个口哨或者发出点别的什么动静来缓解当前的尴尬氛围。
但他自己的心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吹口哨或者打响指的事情也就做不出来了。
“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一件事。”诺亚摆弄着吧台上的水仙花:“比起酒,你明明更喜欢花儿,想要在战后开一家酒馆分明是我们这些大老粗的梦想,可为什么最后实现它的却是你。”
水仙花白色的花序应和着诺亚的摆弄左右招摇起来,像是在点头哈腰。诺亚避开了依爱拉灼热的眼神,将他的想法抖落出来。
“不可以吗?”依爱拉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如同打抛接球一样把问题打回到诺亚身上。
“大家都不在了,进了坟墓,为什么不让这个梦想一起埋葬。”诺亚接下了无形的话语组成的球,依爱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从头到尾看穿一样。
“你明明可以一直开着花店,或者从现在开始也好,卖掉酒馆重新把花店买回来,就像从前那样。”
“重新开家花店就能像以前一样,就能回到过去吗?”面对诺亚提出的建议,依爱拉相当尖锐地回应道,她明白了诺亚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在胜利前夕,诺亚和他的战友为了最后的战斗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除了诺亚之外,他所在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那个染血的夜晚带走了无数鲜活的生命。
在血海中黯然消逝的人,就包括了依爱拉的未婚夫洛斯里克。
诺亚和同行的战友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至少在统一战争时是这样,只是想要在战后开一家酒馆,大家一起把酒言欢,向客人们吹嘘他们的峥嵘往事,然后在某个时刻邂逅爱情。
在各位亲友的祝福之下,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
但一切都发生了剧变,残酷的意外毁掉了所有未来,酒馆的梦不会再有了,朋友们也不会再笑着归来了。
彼时的依爱拉还是个纯真无邪的花店少女,她毅然决然地卖掉了所有的花和店铺,把卖出花瓣的钱换成装满精酿的酒瓶。
而她腾出了所有时间和精力的店铺,就成了这家捕梦网酒馆,她想要网住的正是诺亚一行人即将飘零消逝的梦。
在虚无缥缈的未来降临之前,她似乎抓住了梦的尾巴。
“不,我们的确回不到过去,更改变不了什么。”诺亚苦涩地说道。
即使沙漏还可以再倒转,时钟也可以被重新设置,真正的时光却没办法倒流,死去的人无法重获生命。
“所以并不需要再改变什么,我已经接受了那样的现实。”依爱拉的语速很慢,总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慵懒。
诺亚则将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卷烟含在嘴里点燃。
红色万宝路香烟特有的醇厚烟雾开始随着火光的明灭而扩散开来。
早就习惯了烟味的依爱拉没有躲避,接着缓慢地说道:“我的花店是为了洛斯里克和你们的梦存在的,洛斯里克死了,但梦还可以存在,谁都可以躲进一场幻梦里,我也不例外。”
诺亚继续对着滤嘴深吸一口气,同样依爱拉继续她的讲述。
“同时这场梦随时都欢迎它原来的所有者,也就是你,还记得洛斯里克最后一口气尚在时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诺亚,但愿我没有让小洛失望。”
依爱拉眯起眼睛,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要是这间酒馆都不在了,最后的梦就会彻底破碎吧,留着酒馆我不还能把你等来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诺亚见识到了依爱拉的心意,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其实很喜欢这间酒馆,同时感激着这位战友的遗孀,是她用手守护了他们的旧梦。
“一点儿也不为难哦,我看起来像是很困扰的人吗。”
酒馆老板娘用沾了水的抹布擦了擦手,虽然她无法得到曾经应有的幸福,但仍然可以努力地从现实手中抢来一丝满足。
过去的世界需要一个守望者,她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份职责。
她抓过一个玻璃杯,轻轻晃了晃。
“光说话会口渴的,要喝点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就选水晶珊瑚吧。”诺亚随意地指了指菜单上的热门产品,依爱拉则对诺亚的选择倍感意外。
“你的口味变化这么大么,居然开始喝起女人喜欢的甜酒了。”
依爱拉用打趣的口吻对诺亚说道,虽然感到有点惊讶,但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依爱拉用鲜红的石榴糖浆滚过杯口,接着均匀地撒上砂糖,魔术般的动作过后,杯口戴上了一顶糖霜组成的粉色帽子,像是在灯光下起舞的贵妇。
“因为苦涩的酒早就喝完了呀。”
诺亚自嘲般地说着,他想起自己有过一段用劣质酒精麻痹神经的日子,曾经的沉沦让他被时光无情地抛下一段距离,想到这,他心底不由得羞愧起来。
“我刚才那些话不是要责备你的,原谅我吧。”
“嗯,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记仇。”依爱拉用力晃动着shaker,她忽然有点想要买个自动调酒机,这样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可她转念一想,洛斯里克要是看到她努力工作的样子,也许会很高兴吧,那个热情的小伙子会掏出蓝调口琴,吹出悠扬的节奏,让整间酒馆都飘满音符。
“你之后会去哪里,又是孤身一人去做些傻事吗?”
依爱拉看着诺亚金色的眼睛,试图通过心灵的窗户洞悉他的思维。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傻事,阻止统一战争的惨剧再度上演是个值得努力的方向。”
诺亚酝酿了一会儿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