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死的不是人,是原则,我杀死的是我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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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没有颜色,无嗅无味,却比暗杀君王的毒药更加致命,因为它早已被民众归于维持生命的甘霖,不可一日不得,一旦失去,人们心中的信念之花便会枯萎凋零。
而正义的使者与其说背负着惩处邪恶的使命,还不如说这是弱者所下的诅咒。
正因为比别人都强,正因为是“正义使者”,所以才被人期望着,所以才必须要回应他们的那份期待。
这世上总有人会逃开法律制裁而成为法外之徒,而那些受害人亲属的哭嚎却永远无法传到日光之下。
既然阳光无法解决,那就让黑暗将其掩埋。
只要向旧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做出暗杀委托,那么那些渣滓就会以悲惨到让人呕吐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为了他人挥舞凶器,为了他人收割生命,为了他人与某个人结下仇怨,而后被冠于正义之名,那这个“英雄”所犯下的罪就不是罪了吗?
非也。
杀人就是杀人,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那都是无法原谅的罪行。
而所有的罪所有的因,都被高调的拉斯科尔担下了。
但是当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圣者是世上最特殊的存在。
他们个性迥异,犹如夜空中一瞬闪过的烟花一样独一无二,然后绚烂地凋零在深夜,重新归于沉寂。
他们都有自己特殊的圣体,特殊的代价,特殊的过去以及属于自己的未来。
当吴耀使用圣体时,他那赤色的头发便会如墨般被浸染为黑色,对于经常隐于夜色的杀手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保护色了。
而拉斯科尔尼科夫也屡次在暗夜中被人以黑色长发的背景目击,确实也咸有人会去怀疑这位杀手是否拥有一键切换发色的能力。
当然,最初的他还有着红与黑的发色分界,可是随着其被民众推为“正义使者”呼声越来越高,冥冥之中似乎有人用墨笔涂掉了他原本的赤发一样,让他只能沉入黑夜。
他意识到了,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的存在渐渐被剥夺,作为杀手而活着的他越来越不确定自己为了什么而去行凶。
杀人已成习惯,犹如吃饭喝水一样惺忪平常,因为目标皆为社会渣滓,所以心中也再无负罪感,更别提对死者的敬重。
他不确定,他不知道,杀人这件事是不是对他来说,对拉斯科尔尼科夫来说,是不是已经是一种“乐趣”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沉迷于夺取他人生命了。
使用圣体时,那种想要伤害他人的恶意如墨般从发色渗入到他的思想中并牵动着他挥舞斧头的神经。
圣者都是有代价的,或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吴耀绝对属于那种健康到被扔到斗牛场上都能活下来的人,如果不算那只被遮住的左眼的话。
那么使用圣体时,无法控制的杀意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代价,而他也无法确定,不使用圣体时的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再次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
拉斯科尔尼科夫不再是杀完人后那个手足无措的菜鸟,而是完成任务后能够面不改色地去夜市喝板面,就像是刚刚上完晚班的社畜一样。
这不正常。他自己也知道。
吵闹的闹市中,将刚刚吞下的板面呕出来的少年无人问津。而他手里则攥着一副有些裂痕的圆眼镜。
在吴耀还跟吴可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楼下那家包子铺有着一个带着副圆眼镜打工的大姐姐。
因为吴可经常趁吴耀不注意趴在包子铺旁留着口水盯着包子笼,所以经常会被大姐姐笑眯眯地偷偷塞两个包子吃。时间久了,三个人就熟络了。
但是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平静被打破的那么一天。
“果然,吴耀你就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啊……”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叫做温华的大姐姐事实上是圣殿安排的线人,为圣殿提供各种线索,而对拉斯科尔尼科夫真实身份进行调查则属于她的任务。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旧约不应该让你做这种事!”
“圣撒旦他诅咒了你,我能看出来,你眼睛里有不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你却毫不在意地背负着那份诅咒活着……”她说着吴耀听不懂的话,与平时温和的语气不同,她的声带一直在嘶哑地颤抖着。
“所以,算我求你了,吴耀。跟我走吧。我会向圣殿求情,说你是被圣撒旦蛊惑了,圣殿说不定会考虑从轻处理你……”
但是等吴耀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那副沾着橙色血迹的圆眼镜。
温华有罪吗?好像没有。那为什么要杀她?哦哦,好像是因为羚颂说了让我杀了她。啊,为什么?为什么羚颂让我杀她?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质疑过身为首邻的羚颂。
她让杀谁,他就去杀谁。虽然平时莎乐美和伊阿古给任务时他都会自己调查一下,但是羚颂的任务却是毫不犹豫、直接就去做了……
是的,他从未怀疑过羚颂。在吴耀的潜意识里,羚颂为他和吴可安排住处、带他们去吃饭和买衣服甚至让吴可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去上学……对他来说,羚颂早就不只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么简单了。
吴耀跟吴可曾经失去了父母,他们为了不被一直在踢皮球的亲戚和让人头大的领养规则拆散,最终选择了一起离家出走。
而让他们能够再次生活在一起的羚颂,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家人。
本来是这样的……
如果她没有说出那诅咒一样的话。
【真是好笑,兵器在握着兵器,还在学着人去思考。】
【接受现实吧,吴耀,从此以后你都会作为兵器活着,就算不是我,你也会为别人去卖命,你也会去为了别人而杀人。】
【那就是你的命运啊。】
为了证明自我意识仍然安稳运行,他凭自己的意识让她闭嘴,紫色的血液缠到他的手腕上,但他似乎从中看到了羚颂诅咒般的微笑,这也让他从旧约、从A市、从自己最重要的妹妹身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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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吴耀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是被莎乐美揍倒在地的那一天一样,视线范围内都是无尽的黑暗。
头顶传来疲惫的脚步声,甚是熟悉,却不属于莎乐美。他不由得活动活动脖子向后仰去。
黑色的烟雾幻化为尖利的剑刃,他看见那个叫做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小鬼神情恍惚地念叨着向自己走来,他黑色的头发与不祥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没有罪。】拉斯科尔如是说道。
“不,你有罪。”躺在地上的他疲惫地开口。
【我没有错。】
握着黑色利刃的杀手故作平静地看着他,手却颤抖不已。
“不,你有错。”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那个黑色的兵器这么问道。
吴耀闭上了眼,想起了那天夜里满对他的最后一个微笑,沉默良久。
“从一开始就错了……”
莎乐美的话盘旋在他耳边,但是睁开眼时,那个黑色的自己却如幻影般随风消散了。
“我们是收钱行凶的杀手,不是执行正义的使者。”他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吴耀苦笑了一下,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曾为圣殿骑士的伊阿古总是用着一副悲哀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了。也明白他当初再三阻止羚颂让自己加入旧约的原因了。
不是瞧不起吴耀,也不是担心吴耀抢了他的风头,而是因为他当时所做的事,根本就是在与正义背道而驰。
自说自话地杀人,自说自话地将自己标榜为正义使者,殊不知自己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而已。
只不过是黑吃黑的人渣而已,什么正义,什么梦想什么牺牲,全部都是狗屁。
凌云壮志的大梦醒了之后,会非常痛苦的。
而且……
“索妮娅”死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却还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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