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点，理解曾经对我说过自己案发当晚‘听到了雪地靴的声音’。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因为这个线索我才断定袭击理解的人一定是闯进活动室的那个黑衣男子，毕竟没有谁会傻到大晚上穿着如此简单会被其他人发现的靴子去作案——除了棒球男本人，他把这个也可以当做自己的一个特征——可之前我也说了，袭击活动室的犯人徐老师在当晚是无法在场的，这就让我挺奇怪的了……让我们暂且把徐老师称作犯人A，而袭击袭击理解的犯人称作犯人B；犯人B为什么要穿着会发出声响的鞋子作案呢？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按照我的逻辑，犯人B应该是想借着‘声响’这一点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误导，让其他人下意识认为12月17日当晚袭击理解的人依然是犯人A，从而被罪名推到犯人A的头上来避免自己被怀疑……我这么说有问题吗？”
我停下询问意见，周雨晴则摇了摇头，点了下桌面上智能机的屏幕确认了一眼时间。
“没有，请继续吧。”
“我现在暂且不去考虑动机之类的比较复杂的东西，我们就单单从作案手法上继续展开。”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首先我希望我们要搞清楚一点：‘雪地靴’的声音这个线索是否是真实的？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理解听错了；二是理解确实听到了。在我这里，我肯定是无条件相信理解特意对我所说的话的，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那么问题来了，知道‘雪地靴声音’这个信息的有谁呢？这点无论在各种朋友圈转发的信息或者在微博上都没有被提到，那么也只有当天出现在活动室里的几个人清楚了，也就是：我、你、理解、 梦涵学姐、友城与布乃刑警六人……”
我抬起头，想要确认周雨晴的表情。
她轻轻抿着嘴唇，与我视线相交后捋了捋头发，并轻声笑了一下。这笑声大概毫无意义。
“那么，首先先排除两位刑警。我虽然不算了解他们，但至少清楚他们也不是随便泄露秘密会做这种事的人；然后是梦涵学姐，在这其中最不可能会伤害理解的人大概就是梦涵学姐了，相处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了；理解自己撒谎的可能性？我也不觉得她会自导自演这么无聊的事呢；我自己的话，也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所以，经过这一轮愚蠢至极的主观消去法后来剩下的人，也就只有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周雨晴你了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说完这番话的我感到喉咙干涩，便将玻璃杯中的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温和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中，让我稍微好受了一些。
放下杯子后，目光中她的金色长发在咖啡厅的金黄色灯光中褶褶生辉。
“我是悠零君你最不能相信的人吗？”她没有对我的这席话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反问道。
“如果要论认识时间的话，的确如此；可是相信与不相信这种话，我不能随便下决定；我只是相信我自己，还有特别对策部的大家……”
“这样啊……”她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鼓起了脸颊，“不过悠零君你这样认为也是很有道理的，要说我的反驳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一切只是巧合，实际上犯人B只是很碰巧穿着和犯人A相同款式的靴子罢了。”
“我也愿意相信只是如此呢。”我点点头，“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我怀疑你的地方，你想要听听吗？”
“为什么不呢？”她像是提起了兴趣，用手抵住下巴，“反正我现在坐在这，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呢。”
“那我就继续了。”
我别开了视线，咽下一口口水。但我知道她的双眼依旧看着我。
“实际上呢，在警方调查的12月17日晚上的目击证言中，有一个学生目击到了受害者，也就是理解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身影……请看这个。”我从装着满满当当的书包中拿出早就整理好的文档，并用手指向表格中的一栏，“关于目击证词是这样写的：‘从比较远地方看到身高一米六左右，全身穿着黑色、同样留着黑色齐颈短发的女生’。嗯，的确看到这个介绍，认识理解的人第一时间一定会想到的是她，毕竟所有特征完全符合，不管我是我或者警方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意识到徐老师并不是犯人B之后，这一点是我灵感瞬间爆发那一刻想到的。这套描述少了最关键的特征——理解她啊，虽然在很多方面与别人不一样，但如果缺少了那个东西的话，她绝对不会是她自己了——看你的表情，你也应该明白了吧？我想我说的很清楚了，没错……没有任何关于红色围巾的描述，哪怕是围巾这种最基本的描述也不存在于证词中，我现在绝对不认可目击证人看到的人是理解……”
再次确认她的目光后，我停顿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是否该如此执着于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也对呢，如果是理解的话，出门肯定不会放弃那条我送给她的围巾呢。”周雨晴接过我的话茬，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但是那个黑色短发的女生是谁呢？为什么会在现场被目击到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为了给予沉默不语的我话题，想让我继续这残酷的猜想与证明。这算什么？一切都在计划中？逞强？还是自暴自弃？我无法从她那抹淡淡的坏笑中读出任何的有意义的感情。
“黑发的女生就是袭击理解的犯人。她穿成一身黑色，就是为了让自己在黑夜中不那么显眼，不至于被其他人注意到……只可惜她的运气没有那么好，即便是那么晚也依旧有学生在案发四周，碰巧被目击到了……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因为警方根本没有怀疑到她的头上，真的是非常幸运。”
“那么，黑发女生是谁呢？你认识的吗？”
窗外一辆汽车驶过，刺眼的车灯透过大面玻璃窗射入。周雨晴的视线追随着黑色汽车的尾灯，我也随之看向窗外漆黑夜空。
“认识啊。不过在我说出她的名字之前……周雨晴——”
我呼唤着这个理解也认为“温暖”的名字，心中默默祈祷着。
——“请问，能把你一直戴着的金色假发摘下来吗？”
我们两之间的空气冻结了，暖气的温度已经不足以支撑我们的对话。
“……？”
她的眼神似乎是在向我询问为什么会这样说。
“是这样的……”我伸出手指，回应她的疑惑的目光，“虽然我是一名男生，也不是什么资深理发店顾客，不太懂太多关于头发的知识，可我至少也知道，不管男生女生的头发是会一直生长的。所以如果是染了的头发，颜色也肯定会从最头顶开始渐渐褪色为黑色，这都是染发后的正常现象；举个例子呢，大概就是《白箱》中的喵森吧，这部番你应该也有看过吧？她黄发上一直顶着一坨奇怪颜色的头发，大概就是本来的颜色……但说了这么多呢，我只是想强调一点：和你认识的这一个月以来，你这头难以分辨真假的金发却一直没有变过，头顶的部分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所以……我觉得你是戴着假发发套，我这样想应该不会有错吧？”
我为了掩饰谈到这种私人问题的尴尬，快速说完这一大段话后低下头用余光试探着她的反应。
“不过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就当我在开玩笑吧哈哈……”
本来准备笑着打圆场，可她迅速用刚刚的文档遮住嘴巴，肩膀抖个不停，蜷缩起来快要趴在桌上的背也上下跳动。
“……”
我用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原来她在忍笑。
经过一段时间，她才发出一声短叹，然后用一种妖媚的笑容正视着我。
她的右手缓缓举起，伸到自己金色的秀发中，出发一阵窸窣的声响后，那宛若瀑布垂下的金色渐渐褪去，而在其下所掩盖的发型也随之展露而出——
黑发镶边。
冰冷的冲击贯穿头颅。
虽然是和我预感中如出一辙的黑色短发，可这个发型……
“怎么样……”她歪着头，轻轻笑着说，“是不是吃了一惊？”
“……”
我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错，周雨晴此刻的发型——便是理解长久以来一直保持不变的黑色齐颈短发。
“她从高中开始就一直留着这个发型，即使上了大学也完全没改变呢。”将已经毫无作用的金色假发收进自己的书包中，周雨晴轻松而随意地缅怀着，“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执着啊。”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此时此刻震惊的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做出这样的动作给她看。
“这条围巾也是，她时至今日也非常喜欢呢……”
接下来，她从书包中拿出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鲜红围巾，像是要展示给我看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轻轻围在自己雪白的颈部，掩盖了那一抹雪白。
“还有这支手套呢……是我当初送她的圣诞礼物，但理解告诉我一支就够用了，剩下的一支希望我能收下。”与理解戴着的白色手套的相同款式出现在桌上，然后周雨晴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世界上还真有只戴一支手套的怪人呢，哈哈……”
在我浑浊的视野中，理解与周雨晴的身影重叠了——
“我记得好像对你说过，我只出过一个人物的cos吧？”她轻轻笑了出来，谈起了我们过往出去游玩时提起的话题，“你现在知道，我出的角色是谁了吗？”
我或许已经分不清，坐在我对面的人究竟是谁了。
——“理解……”
我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在呼唤某个名字呢？
“那么，悠零君……”她双手合十，仿佛在拜托我一般正视着我，“请睁大眼睛看看吧——这个真实的我，真实的周雨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我原本以为我有幸遇见了能在大学生活带给我救赎的人。
我始终坚信，我们或许是一类人，所以才能在那种时候交织在一起，互舔伤口，不是为了安慰，而是为了生存。
但现在我彻底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我明明是有那么的不安、那么的难过，但我却不能将她当做敌人。
真是恶心——我是指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