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兹先生下午时忽然说有个采访要跑,匆匆忙忙离开了星球日报,临走前向雷伊交代了如果他下班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他了。于是雷伊稍微整理一下便离开了报社,结束了自己第一天的实习工作。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中已挂起了一丝晚霞。太阳逐渐地隐没进了云层之后看不见了,残存的阳光将云层染成了火烧的颜色。雷伊走出大楼,只觉整条街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愉悦了起来。
他提着公文包,愉悦地走在回家路上,脑子里漫无边际地开始胡思乱想,却总是不自觉地没法离开卡拉的影子。整整六年了,他总觉得有一堵若有若无的墙将他与其他所有的正常人隔离开来,大多数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性孤僻,只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所以才那样难以相处。
每一次放学时,其他同学们三五成群、结队而行时,远远望见雷伊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高大的身形被阳光投射得很长很长,总会忍不住指指点点,觉得那个背影对他们而言是那样高大而遥远、无法触及而只能仰望的存在。但他们不知道,对于雷伊而言,那些每日能结伴胡侃乱吹、开着些低级玩笑的队伍才令他羡慕。
卡拉·肯特的出现让他六年来第一次真切地觉得,原来我不是一个人。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聊聊,关于她是如何处理自己的双重生活、如何融入进普通人之中,他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
但要怎样向她说明呢?半夜飘到她的窗口去,告诉她其实我也是个氪星人?
好吧,那听上去就很蠢,而且他甚至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氪星人。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几乎轻不可闻的骚动传入了他的耳朵中。一些似乎是小孩子的杂乱喊声和抽泣声、殴打闹腾的声音,乘着一阵微风而来。听上去至少在一条街以外,若不是用超级听力可能根本没法捕捉到。
雷伊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决定循声找去。
那是在中央公园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里,映入眼帘的场景与雷伊的想象也所差无几。一群较壮的大孩子将一个穿黑衣的小男生按倒在地、拳脚相加,同时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黑衣服的小男生无助地抱着脑袋任由对方欺凌,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令人气恼的情境,但却并不罕见。
不过既然都已经看到了,雷伊觉得自己没法就此不理。他走上前厉声呵止住了这些恶少的举动,护在了那个可怜的小男孩身前。小男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缩在他背后,那些恶少也颇有忌惮,没再上前动手,而是对那男生放下了“你给我等着”的狠话便纷纷离去。
雷伊转过身,微笑着按了按这个男生的额头,道:“好了,你现在没事了。”
小男孩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只仍旧抽泣不止。他看上去像是吓坏了。雷伊领着他到公园外的对街替他买了杯热可可,男孩这会儿才勉强止住了哭泣,但直到两人分开他也没有说一个字,包括一句“谢谢”。
雷伊望着这小男孩捧着热乎乎的饮料杯离去的背影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所以,你还真是个好人呐。”
那声音冰冷而低沉,音调古怪得让人联想到断弦的提琴。他转过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个形象邋遢的流浪汉。他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发型像是顶着个鸡窝,一条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牛仔裤上打满了补丁。他整个人几乎融入成了这又黑又脏的角落的一部分,他不开口雷伊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你现在感觉一定不错。”那流浪汉说道,“感觉像个英雄了?”
雷伊微微皱起眉:“我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我恰好路过,看到了一件我只需举手之劳的善事。我有能力阻止这个孩子被霸凌欺辱,所以我没法袖手旁观,就这么简单。”
“哼,还真是那样简单。”那流浪汉哼哼道,“如果这个见鬼的世界上真有那样简单的事。”
雷伊觉得这个邋遢的家伙简直莫名其妙,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浪费时间跟他纠缠不清,但潜意识里他没来由地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争个明白。他不满道:“听上去你全程都在一旁看着,你明明可以阻止那个孩子挨更多打,却就只是坐在你这小小的一方地里看戏?”
“因为那毫无意义,而且对那孩子而言也算不上帮助。”流浪汉淡淡道,“你今天赶走了他们,明天他们仍会回来,也许会连上今天被你搅了兴致的份一起,把他揍得更狠。”
“你的意思是我所做的毫无意义?”
“更糟。你给了那孩子一个虚假的希望,那只会让他下次摔得更惨。”
雷伊感到有些气恼,他觉得这流浪汉简直在胡搅蛮缠,但却又说不上他的说法具体是哪里不对,只不住摇头道:“你太悲观了。”
“而你太乐观了。”流浪汉说着,顿了顿,说道,“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那他肯定是个好人。”
流浪汉沉默了片刻,雷伊难得地从他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曾是。”他说,“远比我好得多,但他死了。”
雷伊愣了愣,他忽然觉得这个流浪汉背后肯定也藏有不少故事。
“我很抱歉。”他说。
流浪汉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雷伊这么想着,没再搭理便自离去了。那流浪汉坐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动不止,直到他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无迹可寻。
雷伊下班时雀跃的心情在经历路上的小插曲后不自觉地受到了些微的影响。他没法不去想那个流浪汉对他说的话,以及其中蕴含的深意,但那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得出标准答案的那类问题。
雷伊在回到家门时将这些都暂且抛之脑后,迎上了雷诺兹夫人灿烂的笑容。她热情地接过了雷伊的公文包,并询问起了他第一天实习的具体经历。当雷伊说到他准备出席三天后的宴会时雷诺兹夫人表示相当惊讶,同时表现得比雷伊本人还要兴奋。
雷诺兹先生直到将近十点才到家。雷诺兹夫人不满地埋怨他这么晚回来连个信息也不回,他却只一言不发。雷伊注意到他反常地坐到客厅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表情似乎很有些凝重,目光闪烁不止,似乎在思忖着一件极为难以抉择的事。
“雷伊,”雷诺兹先生冷不丁地开口,同时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票券,“明天没有别的安排的话,这个替我去一下吧。”
雷伊接过一看,竟是张橄榄球赛的入场券。大都会勇士队对阵哥谭骑士队,队名看上去倒颇有看点。
雷伊扬了扬眉毛:“怎么?没空去采访一场橄榄球赛?”
“佩里这星期给我安排了体育版。这不会很难,你只需要去听听比分,知道大致赛况就行。文章你可以翻翻以前体育版的报道,它们大多都千篇一律,我相信你能帮我做好。”雷诺兹先生说着,顿了一顿,补充道,“就当你实习期间负责的第一个报道吧。”
雷伊微微皱眉,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决定都太过草率了,就算是以老爸的标准而言。他问:“那你呢?你明天要去做什么?”
“我明天得去出个差。”雷诺兹先生目光有意无意地指着地板上的缝隙,说道,“我要搭明天上午十一点十五的航班飞去芝加哥,两三天应该就能回来。”
雷诺兹夫人从厨房探出了头来:“等下,你要出差?这么突然吗?”
雷伊奇怪地问:“佩里不知道这事?”
“是的,他......暂时不知道详情。”雷诺兹先生道,“但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个独家采访。等我回来会和他讨论更具体的问题。”
这便是雷诺兹先生当晚所说的全部内容了,除此之外他连半个字都不肯多吐露。他心里明显装着些沉甸甸的事,尽管他不肯说出来,但那都分明地写在了脸上。
橄榄球其实并不是雷伊十分感兴趣的内容,说起来挺古怪,他还曾是校橄榄球队的明星选手。不过这也理所当然,打橄榄球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所以他虽然能打得很好,对赛事本身却并不感冒。
这还是雷伊第一次进入真正的球赛现场,当他亲眼看到会场中爆发出如海啸般咆哮的狂热粉丝时,他几乎觉得这帮人疯了。他强忍下了动用超能力的冲动挤进了人满为患的场馆,对着门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视角竟意外地还不错。
比赛全程都充斥着粉丝们扯着嗓子的欢呼和连成一片的嘘声,雷伊觉得在这儿呆久了简直就是对自己耳膜的折磨。起初他还认真看了一会儿比赛,但心思很快就不在这儿了。他忍不住开始想两天后将要出席的宴会——当然重点是和卡拉一起;过一会儿他又开始想雷诺兹先生反常的表现,情不自禁地担心老爸会不会卷入了什么麻烦。
但如果他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他应当告诉自己才对,毕竟他已经知道了雷伊能做什么。
比赛临近尾声。雷伊通过满场又一次爆发的嘘声判断出大都会勇士队应该是又丢分了。不需要他多认真地关注比赛他也知道大都会球队今天的表现反常地差劲,几乎是被哥谭骑士队全面碾压。他有意无意地望向计分板,34比6,相差悬殊,大都会败势已定,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让人失望,是么?”
磁性的女声在雷伊身侧响起,他下意识侧过头,发现是自己身边坐着的一位年轻小姐。她穿着紫色的长裙,梳着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有着标志妩媚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在灿烂的阳光下仿佛映出了金光,十分耀眼。雷伊从坐下时就注意到了她,只不过她那会儿一直用头发遮着半张脸在玩手机,雷伊便也没在意。
雷伊疑惑地问:“所以你是......”
“艾丽西亚·贝西墨。”这位小姐干脆地自我介绍,微笑着伸出了手,“《哥谭公报》的记者,我发现你貌似是同行。”
雷伊低头望了望自己挂在胸前那张星球日报的名片,不由得笑了笑,与她握了手,道:“哥谭人?”
“哥谭人。”艾丽西亚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带着好消息回去了。”雷伊道,“骑士队压倒性优势胜出。”
“还有一场决赛要打呢。”艾丽西亚微笑地说道。雷伊注意到她的笑容相当令人难忘,那是将妩媚与礼节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微笑,像春风一样轻柔,和她所有的谈吐举止一样令人舒适。
她左右望了望,问道:“我注意到你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个伴吗?”
“没。”
“那可真是凑巧了,我也没有。”艾丽西亚笑着,有意无意不自觉地凑近了寸许,“也许我们可以现场给自己找个伴儿。”
“你是说,和我吗?”
“我是说和一个特别的人。”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总是十分擅长发现特别的人。”
大都会的观众们又一次爆发了嘘声,这次比先前都要犹有过之,势头几乎像是要掀翻场馆的穹顶。许多本土的观众已难以忍受,纷纷起身提前离场。这也难怪,不是每个粉丝都能很好地接受自己心爱的球队在主场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的事实。
雷伊在艾丽西亚有进一步亲昵举动前制止了她。
“我想我们在进入下一个难以状述的步骤前就此打住吧,艾丽西亚。”雷伊道,“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名。所以在你愿意透露姓名之前,也许你觉得我该叫你女猎手是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