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妖刀赤鬼切
江尻城,万筑所庵舍。
屋子里依旧非常昏暗,老妇人坐在一尊佛像前,甾山则是端坐在门口。
“什么事。”老妇人的语气平缓,没有一点感情,嗓音由于长时间的诵经而变得沙哑。
甾山注视着万筑所的背影,“今川家把今桥城赐给了雪子姬。”
“呵,那又怎么了?你难道害怕她举兵来打不成?”万筑所冷笑了一声,“说到底,没有及时铲除她不也是你的过失吗?”
“是。”甾山低下头去,“今川家说,如果雪子姬不就任城主,就回到清水家继承家督的位置。”
万筑所的背影一僵,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然后呢?”
“选择权在康宗大人手里,也就当然没有同意。”
“你要我做什么?”
甾山抬起头,浑浊的双目像是无底的泥潭。
京都,将军屋敷。
阎雪盯着地上那把红色龙纹刀鞘的长刀,向义藤投去疑问的目光。
义藤将放在锦盒里的长刀取出,放到阎雪的面前,“这把刀就送给你了,作为赔礼,也作为希望。”
“啊…谢谢。”阎雪向那把长刀伸出手去,“可是我并没有学过…”就在阎雪的指尖碰到刀柄的那一刻,阎雪的手受到了猛烈的打击,像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狠狠地抽在手背上,阎雪也因此抽回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是看义藤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这把刀的名字叫赤鬼切,在神武天皇的那个年代里,山上有一只食人成性的赤鬼,每当有行人经过,或是官家讨伐,他都能放出浓雾。神武天皇用大火对抗他的浓雾,最后将其斩杀,作为惩罚,把他的灵魂永远封存在了这把剑中。”义藤的表情严肃,不像是在讲故事。
阎雪也有点吃惊的看着义藤。
“才怪。”义藤笑了,“传说归传说,都是假的。还有人说,这把妖刀认主,被它认定的人就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士。这把刀我总是用不惯手,对我来说太轻了,所以我想,可能适合你。”
“啊,这样啊,哈哈哈哈。”不是幻觉,刚才的痛感已经让阎雪的手背出现一片红印。但是如果在此刻停下,一定会显得很奇怪。于是她再次伸出手去,像是害怕蟑螂的人在家里发现了一只巴掌大的蟑螂,但是又必须拿拖鞋把它打死的那种欲进又退的神情,死死地握住了剑鞘。
“小童!”一声苍老但是掷地有声的吼声在阎雪耳边炸开。阎雪并没有被吓到,握剑的力道反而更大了些,但是她还是看了看周围,什么都没有,义藤也仍然微笑着看着她。
阎雪看向长刀,赤鬼切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义藤看出了异常,“怎么了?不喜欢?”
阎雪没有理睬义藤,而是把刀举了起来,打量着剑身。
“你听得见老夫说话?!”又是刚才苍老的声音。
阎雪确认了,声音的来源,就是手里的这把剑,她看了义藤一眼,对方一脸平静,看来并不能听见。她的目光回到刀上,点了点头。
过了一阵,声音再次响起,“小姑娘胆量倒是不错,但是老夫还不至于沦落到…”
阎雪的目光犀利起来,冰冷的眼神中散发出带着杀意的红光,“你能砍倒几个人?”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赤鬼切的话。
义藤看到阎雪的眼神已经有些诧异,在听到后一句话时,他怀疑起自己的听力,“什么?”
“……”赤鬼切也被震惊了,“哈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你用的话,最多砍倒三个人吧。”
阎雪的余光扫过屋子里的火堆,看向义藤,“这把刀,是我的了吧?”
义藤点头。
阎雪坐到火堆前,她拔出刀,刀刃散发着刀锋上的银光,阎雪又仔细的看了看,但是下一秒像是一个玩够了洋娃娃的公主,满眼的无趣。
“没用的家伙。”
话音刚落,赤鬼切刀刃上的寒光闪烁了一下。
义藤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阎雪正拿着刀,打算伸向火堆里。
“喂喂喂!!!!你给老夫住手!”赤鬼切传来急促的喊声,语气里的霸气丝毫不剩,但是阎雪并没有停下手来。
“雪子?”义藤试探性的问。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这个小姑娘也太奇怪了!”刀尖已经触碰到火堆里一根正在阴燃的柴火,“老夫才刚刚醒来!只要你肯用心,再让老夫稍加恢复,成为天下第一剑士也是有可能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恐。
“我怎么相信你?”
“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听见我说话?”
阎雪终于停下手,脸上露出笑容,并且把刀抽了回来,放回刀鞘中,剑背刮过刀鞘的声音格外悦耳,妖刀像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主人。
“你没事吧?”义藤投来关切的目光。
话还没有说完,阎雪已经扑向义藤的怀里。
义藤的眉毛因为吃惊而扬起。自己正在被有生以来第一个女性这样抱住,一股力量环绕着腰部。阎雪的脸埋在义藤的丹田处,系成马尾的长发散落在义藤盘曲着的腿上,义藤感受的到来自阎雪秀发的重量。
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清晨雪后空气中的味道涌入义藤的鼻腔。同样的,义藤身上有着和大福屋里及其相似的甜品的味道,和他穿着的用皂角熏过的衣服上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是种更加奇特的感觉,阎雪很是喜欢。
阎雪的脸接收着来自义藤腹腔呼吸的起落,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义藤把右手的扇子放到地上,腾出手来的一刻整个人有些重心不稳,差点向身后倒去,但是来自腰部的力量帮他缓住了重心。他的目光像是那天夜里在堺海上的明月,皎洁无瑕而温柔尽致。他左手支撑着身后的地面,右手轻轻的抚摸阎雪的头,阎雪秀发光滑的质感像一层春天湖面上的薄冰,微凉而又光滑如镜,转瞬即逝地传来阎雪的体温。
“谢谢。”因为把脸埋在对方的怀里,阎雪的声音显得沉闷。
义藤呼出的气拂在阎雪额头上。
“我等着那个大福的天下。”
午后的柔和的阳光像金粉一般撒在二人身上,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份宁静。
之后,阎雪和众人又在京都玩了几日,鸭川流过京都,河道两岸尽是各色各样的料理屋。从骏府传来的催促信越来越频繁,阎雪一行不得不向新城,三河领今桥城出发。因为身上带着巨额财产,众人决定一路加快。
某夜,伊势某旅馆。
阎雪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穿的黑色小袖,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候,阎雪的房间里只有阎雪和阿泠两个人。阿泠正在收拾案台,准备把饭菜端上来。
自从堺的赌场一事结束后,阎雪就明白为什么阿泠的学习能力如此之强。阿泠拥有常人无法匹及的记忆力,几乎已经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水准。
“小姐。”食盒上已经摆好了定食,阿泠退到门边,“那我就先出去了,小姐慢用。”
阎雪点点头,独自用餐是阎雪最近才立下的规矩,表面上说是为了能够自己思考一些事情,但实际上,用餐时间是用来掌握赤鬼切使用技巧的时间。前些日子阎雪已经尝试过使用赤鬼切。就像那时有人拍了阎雪的手背一样,使用赤鬼切的时候就像是肌肉里注入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手中的剑也并不是自己在操控。阎雪还不能完全相信赤鬼切,毕竟赤鬼切是一把妖刀。但是在这之前,对阎雪来说有件排在万事之前的事——吃饭。
赤鬼切被很随便的放在一边,看来这家伙一直都没有被重视。阎雪拿起筷子,左手继续翻着身边的书。
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很难察觉的响声。一块头顶上的木板被移开了一小条缝。一只眼睛仔细确认着房间里的情况。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阎雪的汤碗上。一根用麻绳粗糙编织的粗麻绳从房顶的缝中无声的垂下,从粗麻绳另一端出现一滴液体,准确无误的滴入了阎雪的汤碗中,汤面只是简单的出现了波纹,便又平静下来。
“喂,小童。”赤鬼切的声音响起,声音苍老而慵懒。
阎雪并不打算理睬它,右手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看着就端起另一边的汤碗。
“喂!小鬼!你给我停下!”赤鬼切很着急。
阎雪拿着汤碗的手止住了,不耐烦的叹气,“怎么?!要我喂你?!”
“哈?!”赤鬼切被阎雪说的莫名其妙,“你过来先!”
阎雪甚不耐烦,抓起了赤鬼切。下一秒,一股异样的力量涌上全身,当阎雪意识到不对时,赤鬼切已经出鞘,“你!……”阎雪刚想喊出声,身前发出巨响,一切都已经结束,天花板上的一整块矩形木板已经被切割出空缺。刚才的巨响是天花板顺带着一名黑衣人摔在地上,四脚扑地。
阎雪的剑纹丝不动地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这时阎雪才发现对方是一名忍者,虽然没有长剑,但是腰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兜子,对方抬起头,只露出双眼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杀了他?”赤鬼切的语气中充满得意,极度表示自己刚才的那一套操作毫不费力。
阎雪满脸黑线,“你少说也有几百岁了吧,还那么臭屁,以后就叫你臭屁吧。”
“刚才到底是谁救了你啊!”
阎雪回头看到地上已经倒翻的汤碗,以及汤汁正在逐渐氧化草席的场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移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山本和朝比奈手持长剑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都吃了一惊。
“谁派你来的?”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经印出一道白印,只要再深入一点点,就能见红。
忍者一言不发,脸上也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赌场吗?”阎雪仔细盯着对方的表情。
没有回复,表情也没有变化。
“清水家?”
依旧没有回复,但是对方的眼神有些细微的飘动。
“桐泉之里?”
“贺波之里?”
阎雪的提问速度非常快。
对方依旧一言不发。
“啊,是吗?桐泉之里啊?”阎雪笑了,笑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发毛。
忍者大惊,下一秒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决绝。他的嘴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吟,瞬间像被抽走了灵魂,瘫倒在地。
朝比奈冲上前,蹲下身摸了摸对方的颈部,确认忍者已经死亡。
山本走到阎雪身边,“殿下,要不要查下去?”
阎雪摇摇头,“贺波之里只有少部分人才请得动,这当中就有我父亲,这样查下去怕是会顺了他们的心意。”
山本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这家伙怎么办?”
阎雪把赤鬼切收起来,山本的余光扫了一眼切口无比完美的天花板上的漏洞,阎雪思考了许久,“在他臭掉之前送回桐泉之里去。”
“是。”山本应道。
阎雪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朝比奈和山本也把长剑插回刀鞘,朝比奈走到漏洞下面,也注意到了无比整齐的切口,“殿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好像在问山本。
但是没有等山本开口,走廊上便有人回答,“足利将军给的刀太好!”
第三日下午,众人便到达了目的地,今桥城。竹千代并没有停留,只是简单的告别后,径直继续向骏府出发。
终于,阎雪见来到了她真正意义上的大本营,这座属于她的城池。但是,等待着她的,并不是百姓们的夹道欢送。
从进入今桥城领外的田地开始,阎雪就意识到了问题,这个地方,甚至连破败都谈不上,更准确的说,这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发展过。
别说是田地,进入今桥郡走了近三里,一个佃农都没有见着。零零落落的茅草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使用,就像是易拉罐一样散落在荒废的田地四周。本该做成背旗的旗架子也随意的搭成稻草人的样子,摆在茅草屋旁。
阎雪一行人的内心瞬间沉重起来。看着阎雪骑着马从天龙上走过,有几个村民稀稀落落的出来,好奇的看向他们。但是很快阎雪就发现,他们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胯下的马。
走到村落和主郡的交汇口,情况更加糟糕,路边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骨头,有狗的,也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动物的。山本在草丛里还发现了带血的衣服,以及人类的牙齿。
主郡的住户才慢慢多起来,泥泞不堪连马都要在三渡气才肯往前走的主干道上,也出现了几个行人。但是最为夸张的情况出现了,阎雪发现,整个主郡的房屋,竟然见不到一丝火光。
“你真是被安排到了一个好地方啊,小鬼。”
阎雪紧握腰间的赤鬼切,用力一踢马肚,面色铁青地朝今桥城跑去。
城门上的瞭望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早阎雪近半个月就到了的广桥直纲。
广桥一言难尽的眼神对上了愁眉不展的阎雪。
“开城门!”城内传来足轻的一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