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田原之战
北信浓,户石城城郊。
平原上,绿色旗帜的武田家板垣信方势和纯白旗帜的村上势厮杀在一起,两边几乎势均力敌。奇怪的是,双方各自的阵地上,都见不到本阵的踪影。
本就作为进攻方,在大雪中漫步进四天的武田势,面对村上势的顽强抵抗,再加上现在连自己的大将都不见踪影,士气顿时非常低落。在一些足轻队后排的士兵都已经有了退却的迹象,面对自己正在大量减员的本队,士兵们都开始叫骂,是哪个大将让战争出现了落差对阵(即精锐的武士部队对上了由简单受训的足轻部队,或者骑兵队朝着枪兵本阵冲锋的情况)。
村上势的顽强抵抗不是没有原因的,早在一个月前,西边的小笠原家败给了五天后,不仅全城男子被用作奴隶,女人也都被卖去做了妓女,所有的反抗者被做成京观摆在落城门前。这是相当残酷的惩罚方式,这直接导致了村上家全国上下的同仇敌忾。
眼看村上势的优势越来越大,村上势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弓弦声,转眼间,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像大雨一样倾泻在混战在一起的两军头上。弓箭的杀伤力对身上只穿着简易甲胄的足轻部队来说是毁灭性的,箭头在不经意间贯穿他们的脖子,如果抬头去看,弄瞎一只眼睛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一阵阵如雨点般的弓箭也同样会无伤村上势的自己人,但是村上势却丝毫不在乎,反倒越挫越勇,喊杀声再一次响起,武田势开始溃不成军。
悠长的号角声在村上势的侧后方响起,树林里发出隆隆的马蹄声,像是夏天雨夜里深山之中的雷声。村上势的弓足轻们都往身侧看去,绿色的背旗轻骑马队带着扬起的尘土从树林中冲出,骑马队里有人高举着本阵的阵旗。又是一声号角,武田势正准备逃窜的足轻们都意识过来,重新摆好阵势。
战马撞在士兵的甲胄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巨响,足轻阵的侧翼已经完全失去作战能力。手持长枪的骑马队,像串油锅里的豆腐一样屠杀还想再抵抗一番的弓足轻们。
一时间战局发生了大逆转,武田势又疯狂的涌了上来。
很快,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板垣信方从马背上跳下来,眺望着溃散而逃的村上势,在他面前的平原上,是像瓦窑里铺在地上层层叠起的瓦片一般的尸体。再往前走就是户石城了,板垣信方不由感慨,老馆主武田信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成就。自己身为晴信的少辅,是看着晴信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可以说晴信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他甚至要比武田信虎担任了更多作为一个父亲应该要付出的东西。
就这样往前走着,脚底下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已经让他的嗅觉变得麻木。他下令全员打扫战场,本来就是大雪天贸然出击,他不愿意太过冒险,还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来的踏实。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腿上有不属于他的体温迟迟而来,他猛然转身,手里的长刀也已经拔出,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刚才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的长枪贯穿了他的心脏,血淋淋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血。板垣信方呆呆的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长枪毫不犹豫的拔了出去,血柱霎时间伴随剧烈的肌肉收缩导致的疼痛感接踵而至。板垣信方闷声一哼跪倒在地上。
“板垣大人!”身边的母衣众砍倒了刚才的足轻,朝他飞快跑来。
村上势刚才逃离的方向传来进军的鼓声。
板垣信方的血浸湿了内服,视线越来越暗,再也无法对焦,眼前出现和自己一同被称为武田双壁的甘利虎泰的虚幻的身影。
“虎泰,之后就拜托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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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雪势到达甲斐东部的小县郡已经第四天的夜晚,大雪已经停下。武田家在听到阎雪只带来五十人后,瞬间对她失去了兴趣,不过碍在对方好歹是是今川家派来的与力的份上,还是让一位家老前来。
但是这个作为使者,到达阎雪营帐里的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因为来者正是武田家的军师,山本勘助。此刻,他并没有向阎雪跪下行礼,只是简简单单的鞠躬。武田家的少主义信也跟在他身后,但是后者更多的却是在观察着阎雪和她身前的朝比奈。
说实话阎雪还是非常惊讶的,毕竟眼前的山本勘助,和自己脑海里想象的样子所差无几。独眼跛足,足智多谋,后世被称之为道鬼的武田军师,正站在自己面前。
“十分感谢今川家愿意出兵作为我们的与力。”山本勘助看到对方许久没有反应,便自己抛出话题,“这位是我家的少主,义信殿下。”义信反应过来,微微鞠躬,但是他的眼神一刻未从阎雪身上离开过,虽然不是爱慕的眼神,但是让朝比奈觉得异常反感。
阎雪还没有看够山本勘助,而且还出了神,在山本勘助说完话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好奇地看着山本勘助。这让山本勘助也感到奇怪,他摸了摸脸,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殿下……”站在阎雪身侧的朝比奈小声提醒,阎雪这下才惊醒。
“不知道在下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山本勘助又仔细的看了自己一圈,也许是自己的残疾之躯让她感到奇怪了吧,不过这也是难免的,自己走到今天,一路上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难道还少吗?这么一想,山本勘助无奈的摇摇头,看来对方真的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山本勘助大人不像是个明知道会输但还是会去打仗的人啊?”阎雪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山本勘助刚才的轻视收回去一些。他用他的独眼努力适应昏暗的环境,最后他终于看见一对赤目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居然连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吗?山本勘助越发无奈了,他尴尬的笑了笑,“呵呵,我们会输,不代表我会输吧?”山本勘助又饶有深意的笑了笑,这句话这世上想必只有他自己能够真正理解吧?
“山本勘助大人现在还有家人吗?”
山本勘助一怔,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啊,没有了。”
“当年晴信公也是在信浓发现大人的吧?”
朝比奈倒吸一口冷气,对方可是武田家的第一军师啊,殿下你这是什么口气啊!
山本勘助也被阎雪跳跃的思路问的有些发蒙,“是这样……没错。”
阎雪笑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如果山本大人日后有子嗣的话,想起什么名字?”阎雪的双手托着脸,满面笑容,眼睛也像是个期待着听故事的小女孩那样眯了起来。
“哈?!”义信差点没喊出来,这都是什么问题,怎么搞的,这个家伙!她是来捣乱的吗?!
山本勘助不太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殿下,在下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啊,是吗?”阎雪表现出一脸的失落,身子往后一靠,“所以,武田家给我们的任务是?”
山本勘助微微鞠躬,“我们希望贵方,能够和我们家的少主一同作战。”山本勘助退到义信身后,一瘸一拐的身子相当不便。
武田义信走上前,鞠躬,“请多指教。”
阎雪也点头回应,一时间两边好像都没了话题。阎雪从椅子上跳下来,“明早,我会和少主大人一起出发的,还请山本大人放心。”说完也朝义信笑了笑。身为钢铁直男的义信好像完全不吃雪子的这一套,只是毕恭毕敬的行礼。
阎雪把赤鬼切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饿了,”她调皮的回头看向二人,“啊,对了,刚才的话题。”
山本勘助侧过身来望着阎雪在夜色下发出幽幽红光的眼睛。
“山本勘藏,是个好听的名字吧?!哈哈哈。”阎雪笑着走了出去,身后的朝比奈虽然丝毫摸不着头脑,但也急忙忙跟了上去。
“那我们也回去吧,山本大……”准备离开的义信回头看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山本勘助。
山本勘助愣在原地,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地看着刚才阎雪离开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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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张领,鸣海城。
信长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柄铁炮。信长敞开自己的右襟,用手抚摸着肚子上的疤痕。要是外人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平日里喜好南蛮物的那个大傻瓜,今天居然爱惜起了自己的身体。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啊。”信长摸着自己的疤痕,嘴角扬起笑容。
“少主大人。”移门外响起老者的声音,信长知道对方是谁,门外的老者正是他的老师,平手政秀。
“干什么?!”信长慌张的把衣服理好,拿起地上的铁炮,果然移门在这之后就被平手政秀推开,对方正毕恭毕敬的跪在门外,信长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我才不要娶那个斋藤家的公主!”
“少主大人!”老者怒喝一声,“武家的长子,不能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平手政秀抬起头,花白的剑眉依旧不减当年的霸气,他向来不是一个羸弱的书生,“如果少主日后有真心喜欢的对方,纳妾便是。”
“我说了不行!”信长甚至没有看平手政秀一眼,“我的正室,必须得是一个我真正喜欢的女子。”
“少主大人!我们的情况不允许你再如此任性了!”平手政秀的声音快要震碎信长的耳膜。
信长狠狠一敲地面,“吵死了混蛋老头!!!”信长的怒吼让平手政秀气得语塞,“父亲不是向来喜欢信行吗?让他娶了不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少主大人!!”平手政秀的眉毛都要气歪了,“主公要把斋藤家的公主嫁给你,不就是因为你才是织田家的继承者吗?”
“太天真了政秀!”信长瞥了政秀一眼。
这句话差点没让平手政秀直接晕过去,一个年级不过八岁的小儿,居然说自己太天真?!
“像父亲那么愚蠢的人……”信长停顿一下,看见了政秀眼中的恐惧,“一定还幻想着有朝一日灭掉斋藤,然后再就此把我也……”
信长的眼神中再也不是悲伤,平手政秀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没有想到,父子二人的间隙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少主大人!”平手政秀猛吸一口气,仍然不想放弃,因为这是他作为少辅的职责,“如今,只有您才能让斋藤家和织田家回归和平……”
“我知道,政秀,我明日就会去找父亲。”信长放下手里的铁炮,彻底失去了兴致。
平手政秀看不见信长的眼神,但是他作为信长的少辅,非常明白,信长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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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七年二月十四日。
这一天,算得上是阎雪过的最差劲的一次情人节了。就在不久前,武田势的先锋大将板垣信方战死的消息传来,先头部队遭到奇袭而大破的传闻像是瘟疫一样在武田军中散开。当日义信,四郎和阎雪便都收到命令,让他们立刻从小县郡从侧面进军北信浓户石城。
“还是不死心吗?”阎雪看着身后粗描淡画的粗糙地图,发现了这根本就是一次无谋的调遣。
义信站起身,“雪子殿下,恕我直言,父亲他……”
“一定很生气吧?”语气平淡,毫无情感,但是又充满神秘,好像表达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
义信怔住了,对方说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他木木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板垣大人是武田家的双壁,也是你父亲信玄公的双臂,板垣大人的死,想必信玄公他一定非常痛苦,我猜这时候谁要是和他说退兵,他肯定第一个杀了他。”阎雪依旧看着地图,凌冽的寒风 吹动着她戎装内服的高领子。
“信玄公是……”义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阎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张的转过身,连忙赔笑,“抱歉抱歉,我口误了,哈哈哈哈。”
正当义信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身旁已经盯了阎雪好久的四郎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话题。这几天,四郎虽然对阎雪充满了好奇,但是无奈于对方似乎并没有把他当做同龄人。不对,是压根就把他当做了小孩子。因为四郎感觉得出来,就算是她看自己兄长的眼神,也和平日家里的那些家臣们一样。可是她自己不就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吗?越是这么想,四郎就越是好奇。
“呐呐,雪子殿下!”四郎因为自己找到了话题而显得有些激动,果然,雪子此时也转过身来看着他。在踯躅崎馆时,四郎的身边没有什么同龄的女孩子,自己的父亲虽然非常喜爱自己,但是也把自己管的很严格。如今他遇见了自己的同龄人,还是一个武家正要和他一起作战的女孩子。看着阎雪像扇子一样的睫毛,和真的如雪一般白皙的面容,四郎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啊……那个……今桥郡…有海吗?”四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而且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因为他发现雪子的目光正在变得奇怪。
阎雪听到对方奇怪的问题,突然想到武田家的领地都是在山里,四郎当然也是没有见过海的,一个日本人居然没有见过海,阎雪不免的有些心疼起来。“嗯,有的哦。”阎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竟然变得无比温柔起来,注意到了这点的义信,眼神中也出现了特别的东西。“有很大很大的一片海噢,四郎如果想看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就连朝比奈也没有见到阎雪有这种表情过,如此温柔,充满母性。
四郎的大眼睛也盯着阎雪,除了自己的母亲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阎雪是第一个。
“啊,对啦,四郎喜不喜欢吃鱼?!”阎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今桥郡啊!有好多好多的鱼噢,我最喜欢吃鱼了!”
四郎目光呆滞的点了点头,“眼睛里面有星星。”四郎像是梦呓一般,盯着阎雪的眼睛自言自语。
但是阎雪目光中原本有的东西转瞬即逝,四郎被吓了一跳,因为阎雪此刻的眼神里竟然杀气腾腾。
赤鬼切的妖光一闪而过,阎雪的身影已经绕到了四郎身后,手中握着的长刀高高举起……
(实在是找不到板垣信方的资料),作为信玄的老师,也是谋划驱逐信虎的主要谋臣之一,当之无愧的武田家鼎盛前期的第一家老。从小缺爱的武田信玄,说不定就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来看待。
下图就是担任家督后的武田胜赖,出自《真田丸》,不要问我为什么截得那么小。
还有接下来这位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是义信。
是不是特别帅?!!!!!但是几乎所有的影视作品都没有他!连正史都一笔带过了!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