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双面
“这样一来,甾山大人就完全信任你了吧。”
“真不好说啊,狐狸怎么会亲近人呢?”
前日的暴雨让桐泉之里的瀑布迸发着今年最后的活力,巨大的水声震耳欲聋,就算是一道闪电在头顶劈下,也完全无法听见雷声。菊忍和梅忍坐在一旁数个小屋中的其中一个,庭园的移门非常小心的只开了一半。
梅忍把做好的茶放到对方面前,对方托着茶碗的一侧端到面前,仔细的闻了闻,细细一抿,淡淡的甘甜后是令人不再想下咽的巨苦,“这茶……”菊忍还没说完,只觉得嗓子直发干,可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毒药。
“是龙胆草。”梅忍解释道。
“龙胆草?这不是河豚毒的……哈哈哈哈哈哈。”菊忍恍然大悟,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有意料不到的时候,“看来这个七岁的小丫头可比我这边七十岁的老头难讨好啊,哈哈哈哈哈哈。”菊忍继续笑着,将手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茶水如露珠般沾满他浓密的络腮胡,又是一阵巨苦袭来,可他却如同享受般砸吧嘴。
梅忍重新沏上一杯,也同样一饮而尽,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丝毫往常深不可测的微笑,“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哦,你的徒弟已经回到你府上了,只不过……”
“我明白,这段时间她不会再外露面的。”
菊忍上下打量一眼眼前身穿暗红色大纹和服的男人,此时他又回到了以往眯着眼嘴角微扬的状态,“这件事甾山可不知道,不过他最近也没工夫管这些事。”又抿一口巨苦的茶水,“对了,那东西真的能拿到吧?真是精明的人啊,知道只要还有那玩意在别的家臣手里,我们就不能再拿他怎么样了。”
“那是哪里找的替死鬼呢?”梅忍笑着问,语气也回到了以往。
“一个普通的村姑。”菊忍随口一答,但马上赶到诧异,“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还在意起这种事了?”
“看来这件事要隐瞒雪子殿下了。”梅忍笑着,给自己又沏上一杯。
菊忍的脸像甾山那样阴沉下来,“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而战的。”
梅忍先没有回应,淡淡一笑,“你的那个徒弟找到了吗?”
阴着脸的菊忍脸色又难看不少,尴尬地喝了一口空荡荡的茶碗,“啊,找到了,那家伙跑到尾张去了。”
梅忍挑眉,“吼?尾张?”
“东西似乎被织田拿走了。”
“织田……”
“我已经派人去打扫了,毕竟暴露的忍者本来就不该……”
梅忍抬手打断对方,“他为什么不回来?”
“不明白,他也不是个硬脾气的人。”
梅忍陷入沉思,嘴角依旧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找到他。”
“用不着那么麻烦。”
“找到他。”菊忍意识到这是命令的语气,他猛然抬头,发现面前的梅忍正盯着他,脸上的笑容虽然还在,但却是另一种形式的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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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比奈一脸疑惑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枫和梅忍,转头看向坐在主座的雪子。
雪子没有说话,和山本一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梅忍。
坐在雪子身下的广桥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枫,转头看着像是在笑的眯眯眼梅忍,“梅阁下,您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梅向雪子恭敬地低头行礼,“在下去见了里内的菊忍。”
“那不是甾山家的!”朝比奈直起身子,身前横来一把合起的折扇,他立刻低下头去,重新做好。
“看来梅大人有话想对我说。”
梅笑着低头,山本和朝比奈对视一眼和广桥一起起身出去。庭院里的樱桃树已经没有了叶子,只剩下黑压压的树杈在小飓风中不停地打颤。
暖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响声,雪子拿着折扇有规律的敲着地面,“所以,条件?”
“殿下!我是没有脸面回到殿下身边的!殿下就不要为我……”一直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枫终于开口。
“死就可以补偿一切吗?”雪子瞥一眼不再敢说话的枫,继而看向梅忍,“本以为要和你商讨怎么把枫救出来呢。”
“他们希望殿下能交出清水康宗大人写好的禅让遗书。”面带笑容的梅不紧不慢地开口。
雪子面无表情,好像一切都已经提前料到,“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殿下也只需要一年就可以完全掌控桐泉之里了。”
“有意思,”雪子也笑了,但并不能看出来有多开心,“只可惜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清楚那封信在哪位家臣的手里吧。”
“没错。”
雪子冷笑一声,验证了心中的想法,“你清楚该怎么办。”
“是。”梅笑着点头。
“打听到那个忍者的下落了吗?”
“书并不在他们手里。”梅单刀直入。
“能查到吗?”雪子敲打地面的手没有停下。
“很困难,那个忍者并没有回到桐泉之里。”梅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真少见,你居然会觉得有困难。”
“在下也并不是万能之人。”
“明白了。”雪子起身,“有件事要你们去查。”
梅移动身子,面朝雪子,“殿下尽管说便是。”
“光清寺。”雪子说完便走出了和室,身后是朝着雪子背影行礼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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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火柱在尾张大高城内升起,城内顿时锣鼓大躁,穿着草鞋的足轻们来不及船上护具,拿着水桶在水井和主城之间飞快地来回奔波着。
一道黑影飞快地翻越数道砦墙,冲天的火柱照的天空宛如白昼,但黑影依旧轻车熟路的躲在黄色的织田旗后避开了巡视守卫的视线。他很快就逃到大高城的城下町内,绕开更多的织田士兵后,随便翻入了一户民房中。
柳从衣服里掏出一股沉香味道的《日本史详解》,仔细翻阅后才终于安下心来,他靠着墙角无力的滑落在地,才发现背后已经凉透。他想起刚才潜入织田本阵偷书时的场景,这本书就像是等着他来取走一样摆在屋子里。
自从这本书被织田家的少主,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抢走后,他就一路跟踪着这伙人在三河尾张美浓之间窜来窜去。他终于明白,这个叫吉法师的少主为什么随身带着两三袋火石在身上了,他简直就是个山林里的动物,一刻都不知停歇,有好几次都快要把他甩掉。
手上的书随意的摊开,一幅图画吸引住柳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单手持刀,直指星辰的武士正在准备砍下地上文官打扮人物的头颅。这种不像是浮世绘,又不像是随手一画的画风对柳来说尤是稀奇。他好奇地重新捧起,往前几页翻去,发现这一章正好处在织田的木瓜旗后。
柳用手指压在那个织田武士的身上,“这是......”柳仔细的观察着,两个白色的像是布袋的东西挂在武士的腰间,再一看那武士的穿着也和正常的风格大相径庭,在甲胄下的内衬,竟然是被鲜血染红的虎皮大袴!
“吉法师?!”柳惊讶地大叫。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柳终于看清了整幅画的细节,那穿着公家服饰的战败者,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压在他身下的残破的家纹旗帜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墨蓝色的背景上,是一把金黄色的梳子,这是只有今川家本阵才能用的家纹旗,这个倒在地上的人,无疑是,“今川义元……”柳难以置信的说出心中的答案。
正打算往后继续看的柳感到脖间一凉,身为忍者多年的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把脖间的手拜到另一个方向,再用力的朝手腕一击,对方的动作明显出现破绽,柳迅速朝前一个滑步,挣脱了对方。
用几根木条填上的小窗外射进远处大高城的火光,柳看清了对方,和他一样,是一个穿着墨绿色忍者服的忍者。对方只露出一双眼睛,“柳。”面罩下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槐吧?”对方的声音,柳再熟悉不过,同出**的他们在桐泉之里一起度过了近十年的修炼时光。
“为什么不回去?”对方没有任何扯家常的心思。
“你不明白,槐。”柳举起手中的书,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我不能回去,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槐瞥了一眼柳手上的书,“那不是师傅要的东西吗?既然拿到了,为什么还要在外面逗留?!”
“因为没有意义了!”柳盯着眼前的槐大吼道。
“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算菊里帮清水家的少主赢得继承人的位置又怎么样?呵呵,”柳冷笑着,像是在为自己的发现窃喜,“最终要输的,是今川啊!”
“有什么话去对师傅说吧!”槐不再愿意听眼前这个似乎已经癫狂的男人说什么,举起手中的匕首朝前冲去。
还没冲到面前,柳竟然也拔出早就藏好的匕首迎了上来,两人的身手都异常敏捷。短短的匕首发着银光不断地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每一道轨迹都离二人各自的要害所差分毫。
槐左手出拳,拳头刚到柳的面前就化拳为掌抓住柳的衣领,刚准备发力把对方摔在地上,槐就意识到自己的下盘竟然无法动弹,赶忙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践被柳死死地踩在地上,还没等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下巴就被猛地一击,柳竟然蹬着自己的膝盖一腿踢在了他的下颚上。
剧烈的冲击让槐觉得自己的口腔里每一颗牙齿都在呻吟,嗓子里也是腥腥的甜味,膝盖后传来一阵陌生的力道,槐又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单膝跪在了地上。眼前的金星散尽,本该在眼前的柳却不见踪影,刚准备回头,脖子右侧先是一凉,随后而来的是近乎滚烫的温度。仓库的墙上顿时溅射上一道道暗黑色的水痕,“柳……你……”喉咙里的腥味已经到了夸张的地步,只要一说话就会被呛住,槐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正如同自己的生命飞快流失。
“忍者是暗处的利箭,”站在槐身后的柳低头幽幽地说道,手中的脑袋像跳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地呼吸,发出刺耳的呻吟声,“你忘了吗?”说着,手上的匕首往里深深地割去,槐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吸声,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也像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最后一次抽搐,在这一切后,仓库里重新回到深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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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回来了吗?”吉法师坐在庭院的走廊上,看着不远处还没有被扑灭的大火,身后屋内的火堆里也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啃着手上的柿子,他侧头看向跪在自己不远处满身是血的忍者,从衣服里拿出另一个椭圆形的柿子朝对方丢去,“今年的很甜。”他这样说道。
夜色中的柳捧起手中的柿子,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怪物般的男孩,把已经仔细擦拭过的书递了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看过了吗?”远处的火光缩影在吉法师的瞳眸中,在夜色中的他活像个血狱修罗。
柳点头,仍然一言不发。
吉法师把书随手往后一扔,头也没回,书在空中歘啦欻啦地翻滚着,掉入火堆中。火堆里的火势瞬间大涨,顷刻间吞噬了掉入火堆的书,一页又一页,一张又一张,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