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断剑
在嘈杂的诵经声中,雪子抬起头来,她眼前的一尊大佛如往常般目视前方。屋外吹过冷风,带着股寺庙里的香火气息吹入大殿,将大佛下的一排排佛灯吹得晃晃欲灭。特意为今日准备的红色发绳被寒风垂落在肩上,几缕青丝也紧随其后,雪子睁开眼,用手把头发挽到耳后,身上的衣服对一般人来说甚是独特,故意改短的袖子让人看上去更像是男装,腰间也省去许多布料,换成了收腰的设计,可又不失华丽。
看到雪子起身,阿泠连忙将黄铜暖炉递过去,朝比奈也为她盖上披风。雪子把披风下的赤鬼切横过来,众人方才看清她的正脸,除了眼眶四周微微发红肿起,其余部分毫无血色。
光清寺的钟声响起,在雪子耳里已经没有当年那般圣洁。雪子和众人来到光清寺的佛塔园内,佛塔园建在一处海崖上,海浪拍打岸边的声响震耳欲聋,院内却显得更为寂静。
“善寺大师正在看着殿下吧?”朝比奈放上一炷香,双手合十鞠躬敬拜。
雪子看着用大理石堆成的佛塔,上书‘香云庙宗善寺之墓’,“已经一年了吗?”,墓前摆满了善寺生前喜爱的各种糕点,其中竟然还有个翠绿的酒盅,雪子好奇地捧起,发现酒盅的底部印着‘影大藏’的红印,“这个是?”
“这个是家主清水康宗大人供奉的东西,因为据说善寺师傅出家前独爱杯中物。”身旁捻香的僧人解释道。
“影大藏?”雪子复述一遍,但对方似乎也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
“没想到师傅出家前还喜欢喝酒啊。”朝比奈对着酒盅发出感慨,“真好奇师傅他都经历了什么啊,只可惜现在问不到了。”
雪子放下酒盅,对着墓碑十指合拢,闭上眼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在这待会。”她命令道,“让山本继续审问那个假和尚。”
“噢……是。”朝比奈略显尴尬,向雪子行礼后便匆匆退去。
朝比奈和随行的侍从逐渐走远,雪子这才跪在地上,任凭海风吹拂着自己的双眼,“我回来了,师傅。”语气无比平静,像一块冰糖融化在寂静的环境中。
“那个问题的答案,还没能亲口告诉师傅呢。”声音哽咽,远处海面上烟云笼罩,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师傅,乱世仍然会继续,会有无数武士毫无意义地送命,无数家庭破碎,无数百姓无家可归……”泪珠滴落,顷刻间在大理石板上绽开。
“但是,但是……”石板上像下起阵雨,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地不停下落。
“在阿雪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天下是太平的,百姓们也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海面上一米夕阳刺破乌云,光柱般打在墓碑的侧后,一道刺眼的反光让雪子一下子睁不开眼,她应急地眯上眼,看向石碑的另一侧。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雪子的心理油然而生,她再次重复自己刚才的动作,看向右侧,竟然发现墓碑的右上方,有一道手印。仔细看去,只是一层灰尘被不知什么人擦去。但是怎么会有人扶住那里呢?在这片墓地的后方,就是万丈的海崖。雪子站起身,朝前走去。
断崖上长着许许多多常见的低矮植物,不远处的海角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海浪腐蚀出一道月牙般的形状。雪子蹲下身躯,像那个手印一样把手放在相同的位置,同样的角度。几乎就在自己的脚下,雪子发现了最少属于十人的脚印,不远处像是有一块嵌入地面的石板,和一旁的佛塔组合在一起让人误以为只不过是块地基石板。
‘小鬼,别分神!’赤鬼切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深海中炸裂的水雷。雪子立刻站起身,眼前稍稍一黑,但顾不了那么多,马上回头望去,有三个穿着黑色斗篷,用麻布蒙面的男人站在三个不同的佛塔后。黑斗篷的衣装奇异,有点像是忍者的服饰,紧腕收束腿,可是身上厚重的黑斗篷又让他们看起来像是行头气派的野武士。
“你终于说话了。”雪子小声道,别在腰间的赤鬼切再次发出虚弱的红光,雪子抽出长刀,对准眼前的三个黑衣人。黑衣人面面相觑,也陆续从斗篷下拔出长剑。虽说是长剑,却并不是日本刀!而是铜柄直刃的汉式长剑。长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所发出的刺耳的响声,甚至让雪子以为自己正在看武侠剧。
‘小鬼,他们很强。’赤鬼切警告道,显然他也意识到眼前的敌人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你们是……”雪子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三名黑衣人。没有错,这种造型的剑,就和她曾经在古装剧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黑衣人并没有因为雪子的吃惊而迟缓,已经有两个人冲了上来,把剑按在自己的重心下,随时准备往上挑斩。
雪子握紧剑柄,也向上迎去,就在伸出右腿的那一刻,一股怪力化作痛感在身体里乱窜,疼的雪子难以呼吸,手上的动作也缓慢许多。一名黑衣人已经冲到眼前,雪子管不了那么多,抬手准备向前冲去。
‘等等!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赤鬼切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但是已经迟了,雪子高举着赤鬼切想要挡下正在劈落的一击。对方的力道通过赤鬼切猛地传来,震得手腕生疼,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流顺着臂膀所有的神经一路朝下直至脚底。
赤鬼切和对方的长剑碰撞在一起,黑衣人也被雪子的一击所震撼到,面罩下的双眼正警惕地打量着雪子较小的身躯。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僵持着,不知过了许久,赤鬼切的剑身上出现一道细缝,并像塌方一般往周围散去。
雪子胸口一凉,哇的吐出血来,下身发软地跪倒在地。血滴和已经从中间断开的赤鬼切一同落在地上。雪子深吸呼吸一口,试图恢复精神,手上传来的重量只剩下不到原来的一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剑柄,黑衣人的长靴正步步逼近,接下来的的就只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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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殿下的佩刀。”坐在评定室主座上的广桥放下手中的碎片,满脸愁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陪着殿下吗?朝比奈!”山本一拍地板,吓得坐在一旁烧茶的阿泠浑身一颤。
“是殿下说想在善寺大师的坟前独自呆一会,在下和其他的侍从只不过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觉得过于安静回去查看……”
山本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殿下让你们离开,你就不能在远处候着吗?!竟然还真的走开了?更何况,与一座石桩子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喝一盅吗!”
“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朝比奈满脸通红的站起来,瞪着山本。
“好了!不要吵了!”广桥喝住二人,目光又回到眼前的断剑上,“殿下的武艺我们都见识过,虽然不知道殿下是如何做到的,但是绝对不是一般的武士或者此刻能够斩断的。”
“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殿下的武艺吗?”山本也盯着断剑,若有所思道,语气竟然出奇的平静。
“事到如今你还要问这些吗?!”这次轮到朝比奈狠狠地砸了下地板。
走廊上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武具清脆的碰撞声,武田义信穿着赤红色的武具甲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地上茶盘中的断剑,不禁眉毛一皱。
“义信殿下。”广桥向义信行了一礼,朝比奈和山本也纷纷照做。
“现场还有什么吗?”义信开门见山的问。
广桥大量义信一下,叹气着拿出一条被鲜血染红现在已经氧化发黑的白丝巾,“还有这个。”
众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我立刻带人去找雪姬殿下。”义信头也不回地准备带着身后的武士们离去,衣服气势冲冲的样子。
“请等一下,义信殿下。”广桥赶紧叫住他,义信和手下也停下脚步,“您想怎么搜呢?带着武田家的武士们冲进光清寺吗?”
义信低头沉思片刻,“父亲那里我会做好觉悟的。”
“这不是您切腹就能解决的事情!只要有心人愿意,这件事完全可以上升到今川家和武田家的战争。”
义信走进屋内,“有心人?哪一个有心人?”他毫不顾忌的坐到地上,任凭炉内的火烘烤自己的甲胄。
“难道说……是甾山?”朝比奈担忧地探出身子。
山本摇摇头,“没有意义……”
“对,”义信摸着下巴,“如果是甾山政秀,完全没有必要把人带走,毕竟直接除掉雪姬殿下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甾山手下的忍者们做的呢?”朝比奈又问道。
正在谈话间,庭院里突然刮起一阵飓风,吹得地上的落叶升到半空中,一个影子从树叶中慢慢显现。
“是谁?!”义信的手下一时间紧张起来,团团的围上去。
一个女子的身影终于完全出现,女子身穿传统的忍者紧身服,半跪在院子中,“广桥大人。”
广桥对着正在吃惊的义信摇摇手,“那是殿下的忍者。”
得到义信的首肯后,武田家的武士们才犹豫地退下去。
“怎么样?梅大人有发现什么吗?”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枫的身上,山本和朝比奈也一脸焦急地转向院子的方向。
“桐泉之里……以及周边的各个忍者里,都没有任何的人员出动。”枫抬起头,瞳孔中印出正在落下的树叶,如同为这件事情添上一层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