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蚬子汤
暖意带着咸味和贝壳类汤底特有的甜鲜味刺激着舌苔上的每一个味蕾,味增的味道虽然寡淡如水,但也算是尝的出来,这种味道是阿泠总是会做的味增蚬子汤,但是她做的口感要比这碗咸上不少。
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暗的环境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睁眼还是瞎了,当眼睛重新对上焦,身穿破旧麻布衣的白眉老人才出现在眼前。白眉老人的瞳孔几近完全浑浊,脸上横横竖竖的沟壑中布满污泥,潮湿的布料像是浸了水贴在身上,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咸腥味。捧着破石碗的手指布满老茧,像是一根根坚硬的钟乳石。
雪子顾不上口腔里愈发浓郁的贝壳味,她昏昏沉沉地搜寻着记忆中仅存的碎片,习惯性地向腰间摸去,系刀绳上仅剩下一把填上火药的燧发枪,莫名的空缺感让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赤鬼切!”她叫着掀开盖在身上的草席,然而除了自己的耳鸣声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眉老人看着满脸通红直冒冷汗的雪子,把手中的石碗放到一边,一言不发的他在确认雪子是否真的已经醒来。雪子警觉地看向老人,这时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和尚,光净的头顶大概是身上最干净的地方了。
雪子用余光打晾周围,头顶上和周围都是不规则的岩壁,昏暗的环境中就靠几盏油灯照亮,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与其说是山洞,更像一个地牢。自己的身下垫着一张几乎快要破碎的榻榻米,不仅如此,雪子奇怪的发现,离自己的不远处,有三摞高低不同的榻榻米堆,就像运动会结束时,给前三名运动员发奖牌时用的架子一样。
就在两人对峙时,同样身穿破麻布衣的男人扛着石铲从石洞的拐角处走入,看到已经坐起来的雪子先是一愣,再把目光转向雪子身前的老和尚,满脸惊恐的跑过来,“老师傅!你不要命了?”说着扶起老和尚,还慌乱的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石碗,蚬子汤也撒了一地。“这是……”看到蚬子汤的男人更加慌乱,甚至还有一些愤怒,“老师傅,你怎么又去潮洞了!淹死的人还不够多吗?!”男人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雪子,差点没跳起来,“小姑娘,快起来!这不是你能坐的!”
话音未落,从刚才男人出现的地方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这是怎么回事?!”体态壮硕的壮年年男子看到雪子和正惊慌失措地扯着她座下榻榻米的男人大吼道,在看到一旁面无表情的老和尚后,一下子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名火配合着潮湿的环境让男子暴跳如雷,“老东西!不长记性是吗?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看看你的佛祖会不会来!”说着就气冲冲的丢掉石铲,冲到老和尚面前,照着右脸就是一下掌掴,老和尚根本吃不住力,一头栽在刚才的蚬子汤中,即便如此,他也是一言不发,任凭蚬子汤混着地上的污泥附着在自己脸上,浑浊的眼珠平静的看着前方。
“安东哥,请等一下安东哥,老师傅他其实是……”刚才的男子试图要阻止对方,可是却被一脚踢开,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穿着简单护具手持短枪的足轻打扮的人在看热闹,雪子越来越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
看到老和尚完全不为所动,安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几脚踹在地上老人的腹部,“可恶!可恶!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估计是打得累了,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完全不知道现在发生着什么的雪子身上,“喂!小鬼!还不从本大爷的垫子上滚下来?!”安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加上他身上那股冲鼻的汗臭味,简直如同深山中的野兽一般。
“安东哥,别动怒别动怒,她初来驾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刚才的青年男子,他把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老和尚拖到岩壁旁,又立刻冲到雪子和安东中间。此时,已经又有两个像安东那样壮硕的男人坐到了另两个相对高一些的榻榻米堆上,但是对安东的暴动并没有太多兴趣,就这样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你这小子!是在对我说教吗?!”安东恼羞成怒,对着男子又是大打出手,男子再次被打翻在地,膝盖被地上的石碗划出一道血口子。
雪子大脑已经已经重启完毕,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闯下祸端,当她用手掌试图撑起自己翻身时,手腕上传来的无力感简直令她惊讶,她几乎无法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肌肉正在正常工作。
“小鬼!你聋了吗?!”安东踢开地上的男子,径直走到雪子眼前,“谁允许你坐老子的榻榻米的?!”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雪子瞬间感到脑壳一震,浑身无力地朝一边倒去,耳朵也跟着嗡嗡的响,嘴角的热流和脸上热辣辣的感觉已经能够确认自己的嘴角已经豁开。雪子捂着脸,大脑正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重新进行判定,但是大脑里一片混乱,因为过度的疼痛,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流,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正在被虐待的小女孩的形象吧。
雪子惊恐地看着安东,双手颤巍巍地挡在脸前,这似乎更加激起了对方的兽语,眼看又是一脚就要踹下来,安东少说有一百七十斤,而且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这一脚现在的她怎么能吃得消?
就在雪子绝望的闭上眼时,老和尚的身子凭空般出现在身前,安东的那一脚也刚好踹在他身上,老和尚低吟一声,又憋住气,做好准备迎接下一脚。
“够了,村次。”坐在最高一摞榻榻米上的年纪更长一些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
“居然对那样的女孩都下得去手,真不成样子。”坐在稍低一些榻榻米上的一副精明商人长相的瘦男人也吭声,他在说话的同时还不停地攒弄着自己的八字胡,离奸商的形象就只差一个可以随时拨弄的算盘了,不过他的衣着应该算是在场除了雪子以外的人里最干净的了。
听到二人的话后,安东村次才非常不情愿的收手,拿起地上尚有余温的榻榻米,愤愤地走向自己的位置。刚才围观的人看到已经没有热闹可瞧,也都纷纷散去,回到自己本应该在的地方。看到其他人就是随地一坐,雪子终于明白,这种榻榻米堆起来的小山,其实是这里一种权力的象征。自己刚才躺下的那一块,应该就是身前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和尚不顾性命偷拿过来的,而且对方已经不止因为一次这样做而遭到毒打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对这个老和尚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那么,按照规矩……”刚才那个精瘦男人开口道,“你带见面礼了吗?小姑娘。”
雪子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和尚和小青年,眼神中充满歉意,但是小青年却淡然一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对此雪子对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这里是哪?!”雪子没有听见刚才那男人说什么,盯着刚才说话的男人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但是男人一脸不屑,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嘛?”
“告诉我!”雪子朝榻榻米三人众大喊,但是三个字刚出口,自己的膝关节就从背后被人蹬了一脚,雪子一下子虚弱的跪倒在地,膝盖因为一下子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而愈发疼痛。她愤怒地回头看去,发现一个穿着短袖浴衣的女人正阴着脸瞥着她。
“你为什么……”
“这就是这里的规矩。”女人说完不管雪子,走到精明男人面前,跪倒在地,男人似乎很满意她刚才的举动,抽出自己坐下的一张榻榻米,扔给女人,“睡三天好觉吧。”
“十分感谢!!”女人几乎是带着哭腔接过榻榻米,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其他人羡慕的眼光下,满脸欣喜的铺好,躺了上去,鼾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响起。满脸疑惑的雪子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不友好的眼神。
“懂了吗?”男人一挑胡子,“在这里,没有你问我们的份,凡事都有规矩。”
“.……”雪子看着周围人群中如狼似虎的眼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那么,你的见面礼呢?”男人似乎是在提醒雪子,做出了一个钱的手势。在他身后那个权力最大,年纪最长的中年男子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真是个聋子?!”安东村次看跪在地上的雪子低着头不说话,又走到她身旁,这次他没有动手,而是飞快的抽出插在雪子衣侧的折扇,在油灯下打开看了起来。当雪子意识到自己的扇子被人取走已经晚了,折扇已经在安东的手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这把扇子看起来还挺值钱的!老大你看看?”安东把扇子递到男人面前,但男人依旧没有睁眼,似乎是不愿意打理他。安东只好尴尬的把扇子交给另一个男人,对方也饶有兴趣的接过。
“小小年纪,就带着纹扇,不会是偷……”‘商人’打晾折扇,一行天文大同室町幕府的红色正体官印就如同一道万丈光芒刺入他的眼睛,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把扇子使劲的往脸上挤,试图辨别这枚官印的真假。
“喂,掌柜,行不行啊?到底值不值钱?”一旁的安东急切的问。
掌柜男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扇子上的每一根纤维,终于,所有的造假技术都已经被检验过一边,“幕……幕……”这把扇子带给他的冲击已经让他说不清楚话来,他手足无措的看向身边的大佬,但是对方仍然闭着眼。
“什么东西,到底……”急不可耐的安东一把夺过扇子,就在那一刻,他的后脑勺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那不同以往的刀剑,那是更加直接更加有效的威胁。他试图回过头去,但是马上就被顶了回去。“小鬼!你找死!”他急躁地大吼,想要把手伸到脑后握住枪管。
“把扇子还来。”雪子扣动了枪身上的燧石扳机,只需要再一下,就能把对方的脑壳轰飞。
似乎从‘掌柜’的眼神中意识到,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鬼这次不是闹着玩的,安东的手也一下子不安地悬在半空中,不敢继续造次。
“把扇子还来。”雪子又一次用力的顶了一下安东的后脑勺。
“开枪吧。”
就在这时,沉稳的声音宛如洞中的磐石,年长男子的眼睛慢慢睁开,抱在胸前的手上一条从手背延伸到手腕部分的刀疤尤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