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呐,醒醒。”
“.……”
“醒醒,没有时间了。”
“什么……?”
一道强光穿透薄薄的眼睑,熟悉的檀香味飘来,雪子曾经在京的将军府邸闻到过这样清雅高贵的熏香味。她疑惑地睁开沉重的双眼,硕大的樱花树飘荡着破碎的花瓣伫立在宁静的庭院中。现在明明是寒冬,但先别说这诡异的樱花树,自己居然一点寒冷都感受不到。这不是和室的庭院,而是一种古老的混合风格。
“我这是?”雪子发现她正趴在和室的木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却又意外的熟悉。
“小鬼。”熟悉的语调惊雷般在头顶炸开,语调还是那副谁都瞧不起的语调没错,但是声音却完全不一样。
但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雪子瞬间兴奋不已,“赤鬼切?!”猛然回头,身后竟然坐着两人,刚才说话的是那个身着淡蓝色常服的青年男子。男子说不上眉清目秀,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仙气,一缕长发遮在额前,隐约能够看到头发底下的红色胎记。
另一个坐在主座上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雪子的,是位五官和雪子有些相近的少女。身穿淡红色曲裾,宽厚的腰带用金线绣着精美的花纹。少女的皮肤雪白,手指纤细,一看就知道是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乌黑的长发像丝绸般披在两肩,发梢精心打理,没有雪子的头发那么长。眉毛修成了点点眉,这是公家正流行的款式,但无论见过多少公方大人用这样的眉形,都比不上眼前这位少女如此的优雅,神秘。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和你见面。”少女红嫩的嘴唇保持原样,并没有开口,但是她的声音无比清晰,脸上也带有歉意的笑笑,证明这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里是?”雪子艰难地坐起来,浑身上下还是灌了铅一般难受。看到雪子这样,胎记男子有些在意地别过头去。
“阎雪,你就暂时当这是梦吧。”少女的脸严肃下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
“关于你我什么都知道。”
“啊?那他也是?!”雪子用厌恶的表情瞪了蓝衣男子一眼。
“喂!不要用一脸看变态的表情看我啊!”男子害羞地大叫,“你这小鬼,果然真人也是那么令人讨厌!”
“这语气!你果然是……”
“啊啊,没错没错,就是老夫啦。”赤鬼切摆摆手。
“原来你那么年轻!装什么老头啊!”
“装?!又不是我要装的!砍你哦!”
“哈哈哈哈,你们俩还真是合得来。”少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谁和他(她)合得来啊!”雪子和赤鬼切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叫道。
“等等,”雪子转过头来,“你说你知道我的全部,那……”
“不仅是这个时代的清水雪,还有原本那个阎雪,我都是知道的。”
“你到底是……为什么赤鬼切会在你这里?他不应该……”
“是的,你手中的那把赤鬼切已经被人砍断,但那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容器?”雪子依稀记得赤鬼切曾对她说过。
“这也算得上是塞翁失马吧,你现在的身体终归是无法承受他那么强大的武艺的。容器一旦破碎,他自然就会回到我这。”
赤鬼切点头,“没想到的是,您居然就在……”
“回到你这?”雪子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你……你难道是徐福?!”她瞪大了眼睛,说出心中的猜测。
少女点头。
徐福?就是那个传说中日本的第一代天皇,当年秦朝叛乱逃离的方士!难怪她穿着秦朝时期的衣服,这么说她的这一身造型……莫非就是秦朝时期方士们的打扮?
“你……你……”阎雪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此刻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我,但是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时代?在未来的那个我……”
“这是你的能力,阎雪,并不是谁赋予给你的,而是你自己,不……应该说,是我们一族所特有的能力。”
“我们?”
“你该回去了,阎雪。我会让赤鬼切回到你身边,但是你现在的状态,还不能完全的使用他。”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究竟要在这个时代做什么?”但徐福已经不再想回答,雪子只感到周围的空气也渐渐变得潮湿起来,在她眼里出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赤鬼切朝少女跪拜一礼。
苦涩的液体冲击着雪子的口腔,猛地醒来但已经来不及,苦涩的液体早已呛入气管中,“咳咳咳,这东西,咳咳咳,什么啊?”雪子剧烈的咳嗽起来,看来自己真的是和水犯冲。
“啊啊啊,抱歉抱歉,这是老师傅让我给你熬的汤药。”奥平贞能冒冒失失地撤开了石碗,碗中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
奥平贞能,雪子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好歹是个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人,应该会成为不错的武士吧?
雪子拖着沉重的脑袋起身,身边是零零散散的榻榻米,十几张榻榻米在地上铺开,有的上面还睡着人。这些都是之前从安东村次那里夺来的垫子,雪子把它们分给了女人孩子和几个老人,其中还有那个当初踢了雪子一脚的女人。雪子这样的行为立刻就受到了欢迎,人们甚至都睡得离雪子的团体更近了些。但她也能感受到来自另外两个榻榻米拥有者的不满,但更多的是来自于现在只能和他人一样睡在洞穴潮湿地面上的安东村次身上。为此雪子不得不预防对方的伺机报复,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赤鬼切,再也不是那个说动手就动手的弹正尹了,自己唯一所拥有的武器就是那把一次只能开一枪的手炮。
经过打听,这里是位于骏河的一处地下盐矿,离江尻城不远,名义上是由清水家管辖,但实际上盐矿的主要武装力量都来自于一个名为持舟众的国人众。国人众是战国时期地主土豪组织起来的类似于庄园性质的团体,他们有些甚至可以和当地的大名所抗衡。所幸的是,根据雪子所听到的情报,持舟众早就在上一代清水家家主,清水昌宗时期就归顺了。
这个盐矿也是非常的鬼斧神工,据说目前已经开发到的就有近八个大的窑洞,每个窑洞都与矿外的海水直接相通,通过潮汐,日日夜夜年复一年,盐矿中产生的盐就源源不断,有几个矿洞的产盐甚至都不需要烧制就能直接食用。
在这庞大复杂的地下溶洞中生活的人组成非常复杂,溶洞中有许许多多的洞穴,每个洞穴都会有一个管理日常事务的人,被称作“穴大名”,雪子的这间洞穴的穴大名,恐怕就是那个拥有榻榻米数量最多的中年邋遢男人。
这数以百计的穴民,大多数都是持舟众的后代,也有不少是不想参与地上乱世纷争来到此地,尽管日子远远苦于地上,但好歹能保朝夕。他们当中还有许多各地的逃犯,海贼等等,毕竟持舟众最初就是当地著名的海盗一族。
令雪子感到困惑的是,如果当初袭击她的那三个剑客是甾山的手下的话,不直接杀了她,而是把她带到了这里?甾山不过是清水家的一介家老,就算能力压其他家臣,甚至现在拥有下克上的实力,但他又是通过什么来和持舟众达成共识,或者说控制他们给自己进盐的?这里的人们并不需要钱财,他们更需要生活用品,但现在粗略一看,他们的生活需求并没有多大改善。
抛去这些不说,当下最重要的,是怎么逃离这里,和外界得到联系。自己的失踪,想必在清水家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对外面的家臣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要逃出去,要尽快逃出去。
一阵疲意悄悄地拽住手臂的关节,撑在榻榻米上的雪子差点就直接趴倒在地上,突然她想起什么,“赤鬼切?”她尽可能的压低声音,小声的朝私下问道,但是并无任何回音。
不远处奥平贞能已经收拾完石碗,正准备朝她走来,“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果然是梦吗?”雪子失落地叹口气,“没什么,我是想问老师傅去哪了?”
“噢,这个啊,今天潮水把矿洞都淹了,所以估计这段时间都停活了吧。”奥平贞能解释道。
“所以……老师傅他?”
“噢噢,抱歉抱歉,我跑题了,老师傅他去冥思了,就在不远的矿道里。”
“奥平……哥?”
“我这样都能当你叔叔了吧?我都快二十五了。”奥平贞能想了想,随即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还是就这样叫哥哥吧,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从这里逃出去?”雪子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问。
“逃出去?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雪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果然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告诉你啊,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啊,出去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的。”
“出去就是死?为什么?”
“与其出去为了那些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名而死,还不如在这里为了自己而活,你说对吧?诶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吗?”奥平贞能似乎又跑题了。
“我叫……”雪子刚准备回答又犹豫了一下,“我叫樱。”
“樱?樱子?”在得知雪子的名字后,奥平变得很是兴奋,“真好啊,我也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啊。”
“哈……”看来奥平又要把话题扯远了,雪子已经快要遭不住他了。
“啊!”奥平一惊一乍,“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想要个女儿不要个儿子对吧?”
“啊,不…我没……”雪子刚准备摇头,但是身后有一阵寒意袭来,这样的感觉在这种潮湿阴冷的环境中显得更加瘆人。
“因为儿子肯定会从我身边逃开嘛,有个女儿多好,女儿会照顾父亲………”奥平在一旁夸夸其谈起来。
雪子回头望去,发现之前睡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踢了自己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顺着刚才寒意的方向看去,安东村次正调整了一个面向岩壁的睡姿,一种不安涌上雪子的心头。
“噫?”奥平疑惑道,“小樱,你的那把铁炮呢?”
雪子下意识地朝身下摸去,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望着安东村次规律起伏的背影,刚才的不安感又一次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