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醒醒,阿雪。”
肌肉的酸痛感瞬间席卷整条胳膊,阎雪费力地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令她的双眼微微睁大。洁白的墙壁,被写满了各种看不懂的公式的三层飘窗黑板,以及周围各色人种的嘈杂同学。
“啊?……我这是……阿泠?”
(没有错,这是原来的世界……我的……世界。)
“怎么了?睡迷糊了?厉害啊你,居然就这样睡了一整节课。”
张泠坐在身边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上的文具和笔记。突然,冰冷的触感从脸上传来,张泠一惊连忙转头,没想到对方也像触了电似的把手弹开。
“你!……”
刚准备撸起袖子教训一下阎雪,却被她煞白的脸色吓到。张泠从来没有见过阎雪这样的眼神,像是从噩梦中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孩子。
“啊……是真的。”
对方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啊,你这一脸吃了屎还咽不下去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张泠从地上的挎包里拿出一盒拆封了的百奇饼干,有模有样地当做香烟吸着。
“我梦见我被吸到下水道里……”
“呜哇,那的确够糟糕的。”
张泠往身旁一瞥,继续自顾自的吃着,染成金黄色的秀发披在背后,时不时有一股淡淡的波斯菊的香味。自打阎雪认识张泠的时候,她就一直是一股太妹的风格,可能就是女生们口中的帅气感吧,让阎雪觉得对方非常靠得住。张泠可是能为耍帅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清水雪子那样的角色,应该是让张泠这样的性格去扮演才对,她总是这么想。
“嗯,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另一个世界?”
“是……战国时代,日本的。”
“.……”
一阵尴尬的沉寂,张泠放下手上的书,从座位上转了九十度,默然地用手背摸了摸阎雪的额头。
“你,是不是最近想穿越想疯了?拜托,这里是英国诶,要穿越也拜托你看到些圆桌骑士啊,亚瑟王之类的好吗?”
“是啊……为什么呢。”
阎雪的声音哽咽,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额头上张泠的手,这双手和那个时代的阿泠完全不一样,张泠的手一摸就知道这不是一双干活的手。
“喂……你可别哭啊!”
这可是在大教室,周围还有各种各样的同学在场,眼看着阎雪的眼眶越来越红,张泠也变得狼狈起来。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去那?我在那里又能干什么?告诉我啊……”
“阿雪!只是一个梦而已啊,对吧?你怎么……”
“如果是阿泠的话,会做什么呢?在那样的世界里,明明连活下去都已经很难了。即便是这样,身边也还是充斥着背叛,阴谋和生离死别,我真的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啊。”
眼泪模糊了阎雪的视线,她从没有哭的像现在这样惨烈,周围同学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到她身上。顺着张泠的手,阎雪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毫不顾忌周围异样目光地恸哭着。
在怀中阎雪感到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紧接着熟悉的头晕目眩随之而来,这种异样的熟悉让阎雪无比恐惧,她不得不抓紧张泠的衣角,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她和现实剥离开。
“生存还是毁灭,确实是个问题呢。”
张泠的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飓风,把阎雪的意识瞬间吹散,在她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被泪水朦胧的张泠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
“殿下?”
听到阿泠一如既往的叫早,雪子躺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好闻的观音玉的香味,以及阿泠忙碌的身影。
她侧头看向自己的垫枕,并没有水痕。即便在梦里哭成那个样子,现实中的自己却仍然不会落下一滴眼泪吗?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可怕之处吧。
‘生存还是毁灭,确实是个问题呢。’
伴随着轻微的头痛,张泠的回答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哈姆雷特》……吗?”
雪子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并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您说什么了吗,殿下?”
阿泠已经收拾好附近,重新回到雪子身旁。
“啊,没有,我是问我们现在在哪?”
“我们昨天夜里就入城了,殿下居然忘了?您昨天还吩咐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到城内商议呢。”
“他们……?”
面对雪子的反应,阿泠感到有点疑惑。
“广桥医生,岩田平太郎大人,大谷宽城大人……”
“帮我换衣服吧。”
“是。”
思绪正在慢慢回归,阎雪重新回到了清水雪子的角色上。
不一会,雪子就换上了淡红色的简服,天气已经渐渐变凉,简服的面料自然也就厚些。阿泠把用丁香油点好的泥棒切仔细地别在雪子的腰间,两人正对的移门被细细的拉开一条缝。
“殿下。”
是朝比奈泰亲的声音,他的出现就意味着家臣们都已经等待多时。
“知道了。”
移门被立刻拉开,头上绑好红色钵卷的雪子大步走出房间,走廊两边以及院子内的小姓们纷纷鞠躬行礼。
“疫情怎么样了?”
“据说,已经出现不下百余名患病者了,在我们来之前,得到确认因为瘟疫死去的人就有五名。”
雪子眉头一皱,瘟疫不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一直是人类最棘手的灾难之一。一旦在人口众多的环境内出现瘟疫的苗头,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看城内的治安还不错?”
“.……”
朝比奈泰亲沉默片刻。
“是,明智十兵卫大人的私兵在我们来之前一直维护着城内的治安,只是……”
“只是什么?”
“因为瘟疫戒严的缘故,城内的商贩们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出门做生意了,这样下去,今年的税收可能会有很大的缺口。”
“无妨,这种时候你把人家拉出来做生意才奇怪呢。”
“是。”
两人已经走到评定室的大门口,门前半跪着的两名小姓已经做好了拉开移门的准备。
“对了,泰亲。”
“殿下,请尽管吩咐。”
“一会陪我出城走走吧。”
朝比奈泰亲露出疑惑的神情。
“在这个时候吗?殿下还是呆在城里比较……”
“嗯,没想到我们要一起出去逛逛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呢,抱歉。”
听到雪子的道歉,朝比奈泰亲立刻瞪大眼睛,连忙摆手。
“啊,不是!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立刻就去准备人手。”
“不用了,就我和你。”
“啊……?”
(这难道是……难道是……和雪子单独出门?)
朝比奈的脸立刻红到耳根,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剧烈的兴奋感憋得他喘不上气。
“那就这么定了。”
雪子淡淡一笑,用手势示意小姓把移门拉开。
移门打开的一刻,屋内的家臣们也同时把身子伏倒在地,等到雪子入座后才重新抬起。
“城内发生的事各位肯定已经知道了,在我做出对应的决策前,我希望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殿下,在下认为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最好先把今桥城封锁起来,制造一个大的隔离区,再在大的隔离区里设置各个小隔离区,保证疫情不会迅速的扩散。”
山本晴明坐在雪子左侧,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完,他和坐在身后的梅忍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明智十兵卫的身影。
“殿下,各位大人,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想法呢?”
右侧的岩田平太郎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朝雪子行了一礼。现在的岩田平太郎已经和雪子刚认识他的时候有些不一样,还有几天就是他的元服礼了,现在看来,应该是无法顺利进行了吧。
“山本大人说的方法,也许可以缓解燃眉之急,但绝对不是长远之见,只不过是将大火变成了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复燃将一切都付之一炬的小火罢了。”
“那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吗?!既然我们解决不了最大的问题,就应该把问题逐步化解为小问题不是吗?”
“这是诡辩。”
“什么?!”
估计是没有想到一向软弱的岩田平太郎会这样强硬,山本晴明竟然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打仗的确可以把庞大的敌人变成小股一一消灭,但是民事不行,任何的小事如果没有当下立刻处理,都会演变成难以两全的大难题。”
“你是在批评我我不懂民事吗?如果远江骏河也相继爆发瘟疫,那么今川家会说什么,不知道又要怎样对我们发难!”
“当然不是,但是既然是雪子殿下任命我当这个佃令,就应该担当起相应的责任来,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照理也应当是我第一个说,山本大人,你这是越职。”
山本晴明气急败坏地皱起眉头看着岩田平太郎,有一瞬间,一个身穿蓝色甲胄,肩扛大筒铁炮武士的影子浮现在对方身上,山本晴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是雪子殿下说让我们提意见的……!”
“够了。”
听到雪子的呵斥,家臣们纷纷俯下身子去。
雪子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早已经注意到,山本晴明似乎从那件事情以来就一直特别想表现自己,越是急功近利,就越是洋相百出。她已经快要厌倦这样的山本了,在三河攻略时招入麾下的山本晴明可不是这样的欲望怪兽。
“平太郎,说说看你的处理方法。”
“是。”
岩田平太郎抬起头来。
“明智十兵卫大人离开前,曾经嘱咐我去找出这起瘟疫的来源。”
“哦?所以呢,你完成了吗?”
“是,这起瘟疫的来源,其实并不是我们今桥城。”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那么?”
“瘟疫的爆发地,其实是在织田的领内,一个叫做末森的新城。”
“你怎么知道的?”
“实际上,从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从尾张逃过来的难民了,甚至至今为止死去的病患们也都是尾张人或者是去过末森的人。”
大厅内顿时嘈杂起来。
“搞到最后还是织田吗?”
广桥直冈摸着下巴说道。
“广桥大人,他说的对吗?”
雪子突然发问,让广桥直冈有些发蒙。
“没错,而且有传闻说,织田家的当主织田政秀已经身患重疾。”
听到这句话,雪子心中一惊。
“等等!今年是天文多少年了?!”
“今年是,好像已经是天文二十年了吧?”
‘1551年……确实,织田政秀在这一年的春天就该暴毙而亡了。’
雪子在内心默默计算着。
‘织田信长,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应该已经和美浓的公主成亲了吧?’
“殿下,说起来,明智十兵卫大人也有吩咐我要做的事呢。”
广桥直冈站起身走到中央。
“哦,是什么?”
“让我确认瘟疫的传播途径,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完成,因为有一个病者实在太过特殊,无论如何我都想请殿下看一眼。”
“嗯……说起来,明智十兵卫呢?”
雪子的发问令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这个有背叛嫌疑的名字,家臣们显然是不愿意和它有关联的。
“殿下,明智大人一直在地牢里等待您回来。”
‘地牢里?’
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来,雪子却已经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知道了,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散会吧。”
“是——”
家臣们继续俯下身子,等待雪子离开。
角落里,低下头的山本晴明又一次和梅忍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