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阴暗的地牢内,有一间牢房却灯火通明。只不过六七张榻榻米大小的牢内,竟然铺上了一张足足有四张榻榻米开外的羊皮纸。
在羊皮纸的四角都点上了亮度最大的高柄蜡烛,明智十兵卫左手端着另一盏油灯,右手握着毛笔,嘴里还吊着两支笔头大小不一的改笔,在羊皮纸上不停地爬动。
在他的另一侧,姑且还算得上是床的地方,几乎半张床的位置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竹简。
“啊啊~~哈——”
隔壁的牢房内响起哈欠声,一个男子疲惫地从草席上坐起来,看到明智十兵卫那里的动静,他先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但马上就平淡下来。
“又来了吗?”
“啊,早上好,沟尾先生。”
十兵卫听到对方的声音,虽然没有抬头,但也礼貌地问了个好。
“唉,说了几遍了?叫我庄兵卫就好。”
(沟尾庄兵卫,史实人物。)
“嗯?喂,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现在是早上的?”
“嘛……这个吗?纯靠感觉吧?”
“难道说!你昨天一夜都没有睡觉吗!”
“哈哈哈,被你发现啦。”
明智十兵卫摸着脑袋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个头啊!你还真是拼命啊,为了那个……”
“地图哦,这个叫。”
“啊,没错,那个地图,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这个啊……”
十兵卫爱惜地抚摸着地上的羊皮纸。
“没什么,正好很久以前去过那里,凭着记忆把那些藏在山里的小路画出来而已。”
“诶?哪里的?”
“相模。”
“没有去过啊我,真羡慕呀——”
“等到你出去,就不要再偷东西了如何?”
“真不公平啊——为什么世上会有穷人和富人呢?”
正当沟尾庄太郎还准备继续感慨几句时,两人的头顶传来了守卫熟悉地开大门锁链的声音。
“哦,今天好早啊。”
“嗯?”
按照狱卒以往的习惯,怎么说也要等到太阳到头顶了才会过来,但是今天显然要比往常早了许多。
感到奇怪的十兵卫停下手头的动作,伏在地上静静地听着,很快,他双目惊喜地一睁,但又看了看自己现在身上的行头,赶紧起身尽可能的打理了一番,使自己的样子不要那么狼狈。随后,他转向门外的走廊,正坐跪下,伏倒在地。
“喂……十兵卫,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个狱卒……”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庄兵卫呆呆地看着明智,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有模有样的也趴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脚步声没有在上面两层停留,直直地顺着楼梯来到了他们这一层,这让明智更加确信,来者的身份。
“条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嘛。”
熟悉的声音在阴暗的走廊里以回声的形式成倍的扩大,可对伏在地上的明智来说,这声音算得上是无比悦耳,为了这个声音,他等待了很久很久,此刻,他几近激动地想哭。
脚步在头顶停下了。
“把头抬起来,十兵卫。”
站着的雪子虽然没比地上的那位高多少,但那种傲视一切的气场,就连对面的庄兵卫也不得不低了低头。
下一秒,雪子发现了明智十兵卫身后的画。
“殿下……”
声音中已经带有了哭腔,他慢慢地抬起身子,终于看清楚了被烛光照的忽亮忽暗地熟悉面孔。
“真是一道难题啊,十兵卫。”
身后的狱卒着急地取来垫子,铺在雪子面前。
两人目光对视,许久都没有说话。
“殿下觉得在下真的有谋反之心吗?”
“是这样,没错。”
雪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看着一向自傲的明智十兵卫脸上因此出现了无比焦躁的神色后,她的眉心愉悦地一挑。
‘废话,几十年后的那场本能寺之变可是你发动的啊!’
“殿下!”
“但是。”
“诶?”
“但是,你的谋反之心还早了几十年吧。”
“早了?”
明智被雪子的话说的晕头转向。
“不过,这也可以算得上我能相信你的理由吧。”
“……那么,殿下来见我的理由是?”
“十兵卫。”
“臣在。”
“你觉得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
面对雪子的问题,明智的脸色严肃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他也害怕这句话一旦说出来,是不是会有别的人能够听见。
雪子看出了他的疑虑,拿出腰间的扇子,望向通道的入口。
“你先退下,枫。”
“遵命,殿下。”
这一声回答就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说的那样清晰。
“说吧。”
雪子继续看向明智。
“果然,殿下您其实什么都明白对吧?”
“不,这恐怕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家臣们……广桥医生他对家中的忍者甚是不满。”
“是对忍者不满?还是对我对桐泉之里的态度不满?”
“果然!殿下您……”
“从来都没有什么信任,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对我来说,桐泉之里只不过是一枚到目前为止还有点作用的棋子。”
明智微微一愣,露出满意的神情。
“那么我等就只好遵从殿下的意思了。”
“很好。”
雪子把垂在耳边的细发撩回耳廓,调整坐姿。
“那是?”
她用下巴点了点明智身后的羊皮纸。
“啊,这是我问神父大人们买来的。”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雪子看见那张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每个图案之间还用粗细不一的线条连接起来。
“是相模的地图。”
雪子的目光一怔,继而笑着看向明智十兵卫。
“怎么猜到的?”
“听说雪斋大师已经外出好几个月,既然一直没有合盟的消息传来,想必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不,我不是问这个。”
“那?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出战的?”
看着雪子的眼神,明智十兵卫非常清楚对方绝对不是因为不知道才这样的问的,他确信雪子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拥有和她一致的想法。
“这就是我们所要面对的第二个大问题。”
“北条吗?”
“是今川,殿下。”
“吼?”
明智十兵卫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额头无力地靠在构成牢门的木条上,小声地呢喃道。
“恐怕,清水家失去价值的那一刻,就是三国同盟结成之时。”
“哼——”
雪子笑了笑,优雅地从地上站起身。
“十兵卫!”
“是。”
“回去好好洗个澡,六天后的早会不要迟到。”
“六……六天后?”
“啊,因为这六天,我都在生病呀。”
“可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哦。”
看着雪子通透的双眼和脸上暗藏玄机的表情,明智十兵卫也明白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了。
雪子听见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倒吸声,随即便是明智十兵卫再次伏在地上的声音,便朝着出口走去。
走出地牢后,枫,阿泠和两名武僧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门口,枫的手中还牵着两匹骏马。
“久等了。”
枫和武僧低了低头。
“我们出发吧,晾了他一天,肯定都已经等急了。”
一日后,三河冈崎城,松平本家评定室。
雪子和一名武僧端坐在大堂内,身边围满了松平家的家臣,不愧是数十年的家底,家臣团的规模快要把这间屋子坐满了。
松平家现任的当主,松平竹千代此时正因为瘟疫的缘故,被家臣们接回了本城。和上一次雪子见到他时的变化不大,只不过现在他的发型也许是为了看起来成熟一点吧,都梳到了脑后扎了起来,而不是原来的那种桃太郎发型了。
雪子并没有朝竹千代行礼,这让许多松平家的家臣都感到了不满,但是一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曾经的所作所为后,不满也只能都停留在表情上。
就连坐在竹千代身旁,一向以好斗出名的藤八郎,一见到雪子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自己的后背就开始出现幻痛,那一日,在冈崎城的道场自己可是没被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少摔,当然,他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原理。
“清水殿下,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
“能赶上贵家的早会,真是令我感到荣幸。”
“清水殿下,不要这么说。”
“清水殿下能够应我的邀请,来参加冈崎城的七五三祭典,才是我的荣幸。”
(七五三日,每年十一月十五日的儿童节。)
“那么,我和雪……咳咳,清水殿下还有别的事要谈,今天交代的事就劳烦大家了。”
“是——”
周围的松平家家臣们纷纷起身,最后,只剩下了雪子和竹千代。
“那么,好久不见了,竹千代。”
“好久不见,殿下,今桥城的情况……”
“算是,控制住了吧。”
“真不愧是您啊。”
“这些客套话已经够了吧。”
雪子不耐烦地站起身,往前坐了两格,这样的距离,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竹千代看着雪子的脸,目光立刻像碰到火了一样移到别处。
“喂,你大老远把我叫来,还不惜使用了枫这个渠道,总得和我说说是什么事情吧。”
“其其其其其其其……其实是……”
雪子一步步地逼近,竹千代也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脸也越来越红。
“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雪子一惊。
几乎是同一秒,腰间的泥棒切已经出鞘,刀锋直直地落在了那个在屏风后说话的人的肩膀上。
两张红目相对,少年露出了标志性的坏笑。
“不错嘛,新刀。”
雪子看着这张臭屁的笑脸,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