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这下可棘手了,整个江尻城似乎都有谋反的意向。”
明智光秀穿着从之前的那些刺客身上扒下来的甲胄,从头盔到胴甲都大的有些滑稽,身陷敌营的紧张让他握着剑柄的手想张都张不开。身后的十名母衣众也都基本上是这个状态,其中两个还背着雪子的母亲和那个明朝剑客。
还有一个月就是雪子的九岁生日了,明智光秀看着雪子的娇小的背影,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每走一步发出的脚步声都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怒意。
生日……对雪子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不过是记录时间的工具吧?光秀这样想着,从雪子身上散发出的热浪即便是在两步开外都能把人蒸出汗来,脑海中刚才数十名刺客仅在一瞬间就全部身首异处的场景一闪而过。
‘刚才到底是什么……?’
一种出于人类对未知力量本能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大脑已经一遍遍的用理智把所有的可能性一一过滤,但仍然找不到对刚才那件事的合理解释,甚至是猜测。
正当明智光秀还在发愁之际,一个在城内巡视的武士从走廊的一角踱步而出,显然也是感受到了从侧边传来的异常温度,历经沙场的经验让他下意识的把手伸向腰间的武士刀。
“你……!!”
在看到雪子被凝固的血染黑的脸庞,刚准备拔刀的那一刻,自己的世界却像高楼倒塌时一般,向身前的庭院中倾斜而去。
武士的躯干被斜着分成两半,上半身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神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雪子,和她手中闪烁红光的武士刀。鲜活的各个脏器仍然跃动在下半截的残躯里,鲜血混杂着各种液体漫出滴落在地面上,像一只盛满了的酒杯。
“殿下!得赶紧逃出去,不然的话…”
“不要。”
“诶?”
雪子侧过身子,抬起头斜着眼睛看他,露出了雪白的脖子,脸颊上的血痕像一枝白雪中盛开的梅花。
“就这么逃走的话,会很麻烦,又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死,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我已经……已经……”
“殿下……”
光秀本来还想继续劝她,在看到咬起下唇的雪子后,心中一软,刚才在心中准备好的措辞都卡在了嗓子眼里。雪子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在光秀看来却像是求助。
“得在这里把事情办完才行。”
【泥棒切】无力地垂到地上,刀尖在打了蜡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黄白的痕迹。
就在这时,院子另一边的和室移门突然全部被人拉开,二十人的铁炮队排成一排半跪在屋内,黑洞洞的枪眼对准雪子他们,引燃的火绳微微照亮足轻们的侧脸。
在铁炮队的身后,又是一队三十人的弓足轻,手中拉满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射出。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普通大铠的武士,雪子没有见过他,想必是先前就侍奉在江尻城内的人。
“看来准备了很久啊。”
“你们到底是……”
明智光秀拔出武士刀,和母衣众一起挡在雪子身前,但雪子却慢慢的从他们当中走了出来,慢慢抬起手中的武士刀。
“开枪——!”
武士下达了命令的同时,雪子用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去死吧。”
就在听到雪子这么说的时候,光秀瞬间感到一阵胸闷,像是周围的空气被顿时抽走了一样,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顿时一灰失去原有的色彩。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但是本该响起的枪声和弓弦声却化作了一片沉寂。
“什么!”
“走。”
雪子放下手中的【泥棒切】,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但身后的光秀和母衣众们都僵在了原地,眼前的场景让他们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上一秒还正准备开枪的足轻们,此刻已经血肉横飞,对面的和室内已经化作了一片狼藉。
‘又来了?!’
但雪子显然没有给他继续研究的时间,他们最终还是朝着雪子跑去。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有近百条人命在光秀的眼前莫名其妙的消逝了,这样的事,能做到的人,真的还能够继续称之为人吗?
一行人直奔江尻城主城的侧城而去,那里是雪子的祖母,万筑所的隐居之处。果然,还没等他们走到跟前,一股由长期燃烧佛灯而产生的蜡油味扑鼻而来。
路上没有人再敢阻挠雪子,看着这位浑身是血的公主,和一个人都没有少的母衣众,但凡有点脑子的家伙都能想象到内城是什么样的一幅场景。至于为什么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刺杀队没能杀掉仅有十余人的雪子,他们的脑海里都隐约浮现出了和雪子有关的各种传闻。
见到满身鲜血的雪子冲着万筑所的隐居屋敷而来,端着各种佛具的侍女们尖叫着跑开,仅剩下数名看守屋敷的小姓看到雪子宛如恶龙般的眼神也犹豫着,最后纷纷朝她跪下,把路让了出来。
终于,屋敷的最后一间和室被雪子一脚踹开,屋内佛像前的老尼吓得惊恐地回过头来,在看到是雪子的那一刻,连瞳孔都因为震惊而放大了数倍,手中的佛珠也滑落到地上。
“你……怎么可能?!”
“怎么?认不出你可爱的孙女了吗?祖母大人!”
雪子一个箭步冲到万筑所面前,手中的剑柄狠狠地砸在万筑所的额头上,她低吟一声摔在地上,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口,在地上匍匐着想要往和室外爬去。
“来人——!来人!!!”
老尼发了疯似的朝屋外大叫,但没有任何人回应,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放着的佛像也似醒未醒地眯着眼注视着她。当她爬到屋外后,却发现身侧站着的是雪子的私兵们。
“恶鬼……你这只恶鬼!!”
万筑所转过身来指着一步步靠近的雪子沙哑地咒骂道。
“恶鬼?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雪子捂着眼睛大笑,把【泥棒切】随手**脚边的榻榻米内。
“居然被你说成恶鬼,我都感到惭愧了啊喂。”
“同为佛道中人,却毒杀了我师父善寺大师的人是谁?把才六岁的孙女扔到战场上的人是谁?往今桥城里投鼠疫的人又是谁?现在你竟然说我是恶鬼?!啊——?!到底谁才是!?”
雪子拽着万筑所的衣领,掏出身侧的短肋差,顶住她的眼睛,刀尖离万筑所的眼球只差分毫,下意识的眨眼让眼睑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至下颌。
“甾山在哪?”
雪子的语气极为平静,但又能让人感受到怒不可遏的怒火。
“刺杀我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到场。”
“你……杀了我吧…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
雪子气得猛地一吸气,右手的短肋差深深地扎入了万筑所的眼球,一股炙热的血飙射到了天花板上。
“啊啊啊啊啊——!”
万筑所发出令人一阵战栗的惨叫。
“血债血偿,还记得吗?”
雪子用身体坐在了万筑所疯狂挣扎的双腿上,把肋差从祖母的眼球中缓慢地抽出,剧烈地疼痛让万筑所再次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叫,像枯柴般的手臂在眼前乱抓着,但立刻被身后的一名母衣众控制住。
“今天你还不会死,但是从今天开始,你活着的每一秒都会令你感到无尽的恐惧,痛苦和折磨。”
“你…你……”
“说——!甾山在哪里!!”
“啊啊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万筑所惊恐地尖叫,眼泪混合着泪水打湿了衣襟,头上围着的头巾也狼狈的滑落在肩上,露出细碎的头发。
“清水殿下在里面吗!?”
外面传来男子的呼唤声,紧接着,一群戴着乌帽子,穿着华服的薙刀侍卫冲了进来。
“嗯?!”
“殿下!请等一下!是色部公长大人!”
雪子刚准备拿刀的手慢慢缩了回来,明智光秀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雪子却饶有深意地多看了他一眼。
很快,同样一身华服的色部公长跪在了和室外的走廊里,刚一抬头就瞥见了和室内凄惨的景象和被血染红的雪子,吓得他立马把头低了下去,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让他觉得一阵恶心。
“清水殿下,在下来晚了,还请…”
“看来你恢复的很好啊,色部。”
雪子松开了抓着万筑所的手,失去了力量的万筑所也随之摔在了地上,捂着左眼低声地呻吟着。
听着万筑所沙哑的呻吟声,色部公长的手有些发抖。
“是,托大人您的福。”
雪子不顾地上的血污,盘腿坐在了色部公长的面前,身上的具足因为血的缘故而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
“光秀,把祖母大人拖下去,为她安排一个真正算得上隐居的地方。全天必须有人看守,如果她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就由看守的家伙来代替她的下场。”
“是……遵命…”
光秀微微鞠躬。
“清水大人……”
“呐,色部。”
“是。”
“作为重逢来说确实有些过于惊喜了。”
“不,我觉得这非常符合大人您的风格……”
“我的风格?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我的风格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啊!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色部公长连忙摇头,他的家奴也全部退了出去,和室内只剩下他和雪子两个人。
“你带来的那些人?”
“啊……那是在下的奉公人。”
“奉公人……果然,你是京城里的那个色部吗?”
色部公长的脸色一变。
“没错,在下正是色部公家的旁系嫡长子。”
“不管怎么说,只带了这几个人就敢闯进来救我,看来是做好了和我一起死在这里的准备了吧?”
色部公长看了雪子一眼,便再次行礼。
“在下本来就是大人从棺材里救出来的,既然选择了侍奉大人,就早已做好了为大人赴死的准备。”
“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吗?”
色部公长心里一暖。
“请您不必担心,在下这次来,是为了兑现承诺。在下择日将会前往京城,投靠在近畿的细川家。”
“为什么?”
“为了大人您所愿望的东西。”
“噢?”
“您可能不知道,您虽然是陛下亲册的从三位弹正尹,天下弹正都需要听您的号令。但自古以来皇权虚设,真正掌权的永远都是躲在陛下身后的那帮人。”
“皇权虚设……吗?”
“是,更为过分的是,事到如今,就连幕府大将军的权力也不再能让多少人有所忌惮。整个御所从上到下,都在为了一点小利而纷争不停。您的从三位,甚至没有一个从五位的骏河守更有实权。”
“你想说什么。”
“清水大人想要将今川家踏在脚下,不,是必须把今川家踏在脚下,就得懂得下克上的规则。”
雪子的嘴角扬起,把擦拭好的鲨鱼皮刀鞘的肋差放在了色部公长的面前。
“去吧。”
色部公长双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