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军师?!”
“嗯,有什么不可以吗?”
雪子背着手伫立在大殿的地图前,饶有兴趣地盯着御殿场周围辽阔的群山。地图里只画到了武田家的本馆,甲斐。但实际上,在攻克了小笠原氏和信浓豪族军后的武田家版图,已经比原来扩大了近一倍,整个中部山区就只剩下了以村上氏为首的势力在负隅顽抗。
想到了什么的雪子终于露出无奈自嘲般的笑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武田义信被围困御殿场,自己又舍身前去搭救之后,武田家的救兵会那么巧的抵达。
“吼~真不愧是武田信玄,不惜让自己的长子险些丧命,以此换回自己继续专心对付北方的借口吗?”
“殿下,武岛一诚才刚刚入仕三个月而已啊。尽管他的才华和谋略确实与众不同,但就这样让他担任山本大人的军师,恐怕……”
“是呢,山本可是连你都很讨厌呢,我相信那个武岛一诚绝对没有光秀你讨喜。”
“既然这样……”
“你先看看这个。”
雪子转过身来,眼神中是掌控全局自信的笑容,她从脚边的案台上拿起一封包的很随意的信笺,上面赫然用朱墨写着‘军令状’三个字。
明智光秀抱着惊讶和怀疑的心情接过,信上的署名正是武岛一诚。
“他的胃口很大,一上来就指明要你本家军师的位置,你猜他之后说了什么?”
明智光秀沉默了,尽管和他从未共事过,但从各部报上来的反馈均是盛赞来看,单论民政此人确实是天下奇才。今桥城的城墙一事,按照计划预计要修建七到八年。他得到消息后利用父亲武岛六郎的身份,闯入早会当着群臣的面嘲讽修建的效率低下,必然是底下的工人修造不力,深知雪子爱民如子的群臣哗然,他却根本不管不顾,在早会上大骂四方。
于是雪子派他下去辅佐监工,没想到他却私自立下规矩,今桥城四面的城墙必须同步修造,每面墙设置一位监工,互相监督且直接归明智光秀和岩田平治管理。每面墙每月修建的程度必须一致,月底惩罚修的最少者。不仅如此,每面墙的每个部分也必须月月检查,月底时由城防大膳上泉志忠带足轻拿着长枪来刺。如果城墙的夯土被刺进去一寸,重罚筑墙的工匠,赏士兵。如果没能刺进去一寸,罚士兵,赏工匠。
这样的赏罚体质一经确立,四面城墙的修建速度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速度。如果没有出现过大的差错,修造的时间可能只需要三年,到时候的今桥城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城,无人可破。
“确实,在处理民事上在下远不如他,又比他年小五岁。”
雪子听出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醋味,不禁觉得好笑。
“什么?你觉得我对你这个军师看走眼了吗?”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但这是事实,如果武岛大人在军事上又有所长的话,在下愿意将本家军师的位置双手递上。”
“这样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诶?”
明智惊讶地抬起头,眼神接触到雪子的一刹那触电般躲开。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多了一丝糖果般梦幻的甜美,让人忍不住想在这种氛围中多沉浸一会。
“他以你的位置为要求,提出了我们应该先尾张再骏河的战略,怎么样,是不是也大吃一惊?”
雪子走到明智光秀的面前收腿跪坐,淡淡的紫罗兰花香神秘地在他的鼻尖缭绕,如果不细闻,这确实是花香,但只要慢慢地把心冷静下来,就能发觉这是雪子身上与众不同的味道,不论任何季节,任何一件和服,这种味道都能轻易的俘获人心。
“先……先尾张?啊…他是这么说的吗?听说尾张的织田家因为家督之位乱成一锅粥,可是当下我们的兵力重心全在北条,而且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明智光秀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很多,对面的雪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像好奇的麻雀一样盯着他歪了歪头,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东边的里见家在和北条的战争中输了,现在的里见家乱成一片,也就让北条有了足够的精力来对付今川。”
“想反过来利用北条家来逼迫今川家出兵,从而限制住今川家对三河的注意力吗?可是为了什么?”
“以三河松平家家臣的名义出兵,利用现在尾张织田家丧主混乱的空隙,发挥清水家在三河的威严趁机拿下尾张。尾张是产粮的重地,凭借尾张每年至少五十万石和三河的三十万石粮食,下可反今川,上可出兵近畿。”
明智光秀在脑内一步步演算这个听起来大胆,但实际上却无比精密的计划,它几乎利用上了清水家所有现存的资源,甚至看到日后清水家和今川家必然的矛盾。
“可是……这样做的话,不就等于抛弃了本家?而且,在下不觉得殿下能够在没有竹千代大人的情况下,把松平家的兵力调动的使臂使指。”
他一针见血的发现了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刚准备继续揭露几个巨大的危险性,发现雪子正趴在他面前的案台上,用双手撑着脑袋看着自己。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他兴奋地无法喘息,甚至连刚才准备好的措辞都生生呛了回去。
“这就是为什么他当不了军师的原因。你看,所以说你才是最合适的人啊,光秀!”
“所以殿下这次就是派他出去历练吗?”
雪子殷红的嘴唇上扬,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故作成熟地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撒~谁知道呢?他可是答应了我要把泰亲和山本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仅此而已。”
破败的深泽城城龛上站着两排手握弓箭的足轻,在他们的城墙下是因为失败而被烧掉的朝比奈家阴阳鱼纹旗,远处的山丘上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的北条军和数万迎风飘扬的北条三菱纹。
弓足轻身后的枪足轻队传来一阵骚乱,密密麻麻的枪林立刻为某人让开了一条通道。朝比奈泰朝的大腿根部包着被血浸红的纱布,枪眼还在不时渗出血液。他忍住疼痛在亲信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城龛,身上的竹甲互相碰撞发出快板似的响声。
“果然是这样吗?”
趴在土夯的城墙上,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颜色各异的旌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占据人数优势的北条军频繁地吹响进攻的号角,这让分不清真假的守城朝比奈军根本就疲于应对。
可渐渐地,朝比奈泰朝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规律和意图,在人数相差二十倍的情况下,对方根本没有理由像这样磨磨蹭蹭。他们正准备发起一场决战,就在这御殿场与今川家一决胜负,届时匆匆赶到的今川援军绝对不是早已准备万全的他们的对手。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而他们就恰恰是陷阱中的饵料。一想到这,朝比奈泰朝的脑袋就疼的快要炸开,但为了不让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士气,他立马转身,向本丸的方向走去。
“当然要救。”
武岛一诚坐在挤满灰尘的案台前,台上放着只还喷着水汽的石制茶壶,他捏住茶壶的柄,将滚烫的水倒入放好茶粉的杯子中,从石壶中倾出的热汤在杯子中还沸腾着,和茶粉混合成一片浓浓的绿色。
说话时他抿着手中的茶杯,标准而娴熟的动作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乡下出身的文官。紧接着他放下茶杯,挑起长长的睫毛,高傲地像孔雀一样盯着对面的两人。
“不行!我们只有两千人,和朝比奈家加在一起也只不过五千,我不可能听信你这个初来驾到的军师就带着殿下的亲兵去送死。”
山本晴明的话音刚落,武岛一诚就噗嗤地笑了。
“是啊,在你脑子里看来没有除刚正面以外的战略了。”
“什么?你太嚣张了!我堂堂一军大将…”
“就算朝比奈父子都死在深泽城,我方的朝比奈大人也不会成为下一任朝比奈家的当主的,这一点,他自己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二人转头看向朝比奈泰亲,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紧握的两枚御守,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身为朝比奈军助力的你们在危急的时候不去救援,还指望朝比奈家的众臣臣服于你吗?”
武岛一诚轻声叹气,手中的茶杯也已一干二净,他把黑乎乎的茶杯捏在手上饶有趣味地把玩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终于,他把下巴扬起对准朝比奈。
“公主大人早就知道了。”
“诶?”
不光是朝比奈,听到这句话后山本也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枚御守可是自己捡回来的,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
“就算没有那种东西,公主大人若是想要一查到底,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那位殿下并没有这么做,你们还不明白吗?”
“喂,小子,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殿下的事可不是你这种家伙能够肆意猜测的。殿下让你担任的是军师而不是大将,你要是提出什么馊主意我现在就把你的首级运回今桥城去!”
武岛一诚放下手中的土瓷杯,低着头不屑地冷笑两声。
“呵呵,好吧。就让你听听我这真正配得上公主大人之阵的谋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