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不容易在茅屋内生起的炉火冒着呛人的浓烟,负责生火的侍卫擦去额头上的汗,朝正在简易的屏风后更衣的少女低下头。
“没关系吧,我们停留在这里。”
“请尽管放心,离最近的受到山贼袭击的村落也离这里有两天脚程的路呢。”
“是吗?难道是天气的原因吗,总感觉……”
“泠大人,火生好了,就是柴火有些潮。”
“没关系的,辛苦你了。”
年轻的侍卫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什么。
“这种小事不足挂齿,那么在下就先告辞。”
他是透的亲信之一,当然也是山贼出身,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充当着泠的护卫。在透和大关龙照再三的叮嘱下,他自然对阿泠的任何要求都不敢怠慢。
茅屋的移门随着侍卫的离开而关上,屋子在炉火的烘烤下顿时变得闷热。身穿干净白衣的阿泠从屏风后踱步而出,把换下来的淡褐色紬袖和服用木杆撑起倚在墙上。虽然曾经身为仆人的日子早已过去,可她却没有沾上贵家的毛病,相反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贤惠。她从身旁的行李里取出一只小木匣子,躺在里面的是一支朴素的红褐色簪子。
“阿雪…”
合上担忧的眼睛,她把簪子插入盘起的发髻中,由于实在是过于闷热,后脖上早已沾满汗珠。索性把门打开,室外的潮气转眼间就带走了屋内积攒的热度。
“泠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侍卫的声音被头顶一闪而过的闪电打断,很快一阵闷雷在山间传荡开来。侍卫走到阿泠面前半跪在地上,就连身上的铠甲碰撞的声音都要比平时更沉闷些。
“你也不要站在雨里,快去休息吧。”
“多谢大人关心,不过在下早已习惯了。”
“我这也没事了,就是太闷了想透透气而已。快,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可是一路上都坐在轿子里呢。”
阿泠笑笑,遗憾的是坐在那种小的只能放下一尊佛龛的轿子里,摇摇晃晃地颠簸一天,浑身上下就像散架了似的难受。
“大人不必担心,何时有人见过被雨淋死的山雀呢。”
“山雀?”
“是,正是在下。”
“啊,你是透大人的人吗?难怪…”
“大人真是说笑了,再怎么样透大人也不可能让一个今桥城的新兵蛋子来照顾您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滚滚雷声,放眼望去的山涧上已经铺下雨幕。阿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微湿的衣摆。
“呜——呜——”
“这是…笛声?”
突然传来的笛声引起了山雀的警觉,有过山贼经验的他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笛声忽远忽近,吹笛者似乎就在周围,他本能地护在还浑然不知的阿泠身前,打量着四周。
“阿泠大人,请回屋里去,我这就去向本阵核实情况。”
“诶?好,我明白了。”
“喂,你们几个守好这里!”
“是!”
阿泠重新回到屋内,四名正在巡逻的足轻站在原先山雀站着的位置,同样谨慎地防范着周围。
“轰——”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山雀刚跨出去两步,只看见数十根滚木伴随着大小不一的石块从山崖上滚落而下,令人不安的撞击声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是偷袭!所有人都快起来!”
“敌袭——!”
“快从屋子里出来!”
山雀朝剩下的几个茅屋喊道,里面的足轻们都手忙脚乱地跑出来。阿泠坐在门边,担心地探头看向大关本阵,可那里除了被巨石掀起的阵阵水雾以外再也看不清什么。
“阿泠大人,您也快从里面出来,这里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我们要赶紧和大将他们会合。”
“好,我明白了。”
阿泠扶着山雀伸出的手不顾脚上穿着木履直接踩进地上的泥泞中,溅起的泥花在雪白的内衬上留下数道斑斑点点的污渍。
“真了不起,察觉到这里才是我们的目标了吗?”
听到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山雀条件反射地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可对方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临时用帆布搭建的“大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数不清的身穿雨笠手持武具的人们,他们身上没有穿戴任何护具,也没有旗帜一类的标志物,每个人的穿着都和乡间百姓无异,仅仅是又宽又圆的斗笠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脸。
为首的家伙也就是刚才说话的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个矮小的年轻人,同样是头戴斗笠身上没有一片护甲,腰间也只别着一把快要生锈的柴刀,可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胆怯,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右耳耳垂上挂着一枚环形的金属。他抬起头来,斗笠上的积水瞬间倾泻在背后,刀锋似的眉毛挑衅地一扬。
“给我上——!保护阿泠大人!”
山雀把刀一横也不再废话,带着身后的数十名足轻朝那些黑影冲去。对方看着冲过来的武士们却根本不慌,只见人群缓缓向两边让开,一个硕大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那人像一头站立起来的黑熊,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就连身上穿着的蓑衣单拿下来都足够充当屋子的屋顶。
“这里交给你了,力也。”
“噢噢噢——!”
大块头用怒吼当做回应,大步向前冲去,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地动山摇,让清水家的足轻站立不稳。几个新兵更是被这鬼怪一般的巨人吓得愣在原地,大块头哪里肯给他们机会,他攥紧拳头将鸡仔似的足轻一手一个掐住脖子,从地上生生地举起。手里的两条人命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长枪但无济于事,随着瘆人的骨头断裂声响,两具尸体重重的砸在地上,脖子都被诡异的拉长了半截。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足轻们一时间都不再敢上前,只能用长枪摆出阵型将那个巨人围住。一个胆大的用力朝他胸口一扎,大块头怒吼一声把长枪瞬间折断,拔出带血的枪头扔在地上,伤口虽然渗出了血可明显没有造成什么特别的伤害。暴怒的大块头抓住几支长枪用力蹩在腰间,一股怪力顿时将另一头的足轻抬起再砸在地上。
“快带大人离开这里!”
看到两名足轻扶着阿泠朝屋后跑去,斗笠下的少年露出一道满意的笑容。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柴刀,向被足轻围住的大块头走去,身后的其他山贼们也都不紧不慢地跟上。
“再坚持一下,本阵的人肯定马上就会过来了!”
“哦?这可不好说呢。”
清水军和山贼们兵刃相接,尽管山贼们的武器多半都是农具,也没有穿戴什么靠谱的护具,但他们的动作极其敏捷,只要稍微交手就能知道清水军的足轻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噢噢噢——!”
看到自己人过来了的大块头兴奋地大叫,顺手又拍扁了两个足轻的脑袋,再一鼓作气拔掉插在背后和肩膀上的箭。突然,一道黑影从他身下闪过,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捉,就发现自己的手掌上少了一根手指,在痛觉的刺激下他四处寻找刚才的黑影。
“去死吧,怪物!”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块头猛然转身,捉住了跳到半空中正要向他劈来的山雀。看到刀刃上自己的血迹,他狂怒着手上猛然发力。胸腔里肋骨根根断裂粉碎的声音让山雀的脑袋嗡嗡作响,鲜血染黑了他的牙齿,他已经来不及去喊疼了。
“噢噢噢——!”
“有种…就试试啊?!”
已经筋疲力尽的山雀一口咬住大块头左手的虎口,这一招终于起了效果,对方的一时松口让他得以逃脱,再度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大块头的膝盖内侧紧接着被人划开一道血口子,伤口过深甚至还伤到了筋脉,让他顿时无力地单膝跪下。
“得手了!”
“杂技就到此为止了吧。”
两个人影同时在大块头的背后出现,但第二个明显更加迅速。柴刀和武士刀的刀刃相互摩擦,在雨夜里绽放出一朵诡异的火花。
“好快?!”
对方迅捷的动作让山雀顿时明白万万不能轻敌,他将身子向后一仰,和少年保持开距离仔细观察着他的破绽。
“刚才的那个女人,是你们的主公大人吗?”
少年的柴刀在指尖游走,乍看全是破绽,可正因如此也让人不敢上前试探。
“谁知道呢?”
“要我说的话,可有些不太像呢。”
二人再次化作残影,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山雀的每次挥刀都能被少年巧妙的用柴刀防住,并且他似乎也完全不着急进攻,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防御。
终于,山雀的刀法出现了重复。
“叮——!”
这一刀竟然是冲着山雀的刀背砍去,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山雀也只好借力发力,索性一推刀柄冲着少年的脖间刺去。可曾想到对方迅速侧身往后一撤,将刀锋顺势踏进泥里。
“完…!”
“要怪就怪你为这帮武士做事吧。”
柴刀发钝的刀刃丝毫不影响少年劈断对方坚韧的脊骨,失去头颅的山雀手中还紧紧抓着刀柄,缓缓地跪在了泥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