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啊嗨!”
本多平八郎的后脚跟狠跺在地板上,整个人像头壮硕的野猪朝雪子冲来,在临近的一瞬间他张开双臂,瞄准了雪子的肩膀,想要用蛮力将她推翻在地上。
“你在看哪里呢?”
“啊!”
“不要开小差,高达君。”
“高...什么?”
你可是日后的战国高达啊,不过现在就让我拿来练练手吧,反正有个绝对不会受伤的flag,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看招!”
刚才还在面前的娇小身影一眨眼就成了残影,随着耳边响起的嘲讽,平八郎连眼珠子都还来不及转过去,就被另一股蛮力活生生顶停在半空中。紧接着胃部开始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强抑制住快要到舌根的酸臭浊液定睛往身下看去,雪子只不过是向前做了一个弓步压低身子再打出直拳而已,但别说出拳了他连她什么时候做的弓步都没有看清。
“这可真的是…”
“喂,小平太(榊原康政),你刚才看清了吗?”
“啊…啊?啊,看…没看清…”
右彦卫门(鸟居元忠)的询问他压根没听进去,赶紧收起无意中垂落的下巴,但视线仍旧停留在雪子身上不想错过一分一秒。几人都是竹千代的身传小姓,原本是听说本多平八郎突然嚷着吵着要晨练所以才好奇来看看的,没想到实际情况是他单方面地受虐。
“哈——!”
平八郎似乎是觉得脸面无光,恼羞成怒地双手抱拳往雪子的脊背上猛砸去,直到拳头甚至都能感受到她背上透过麻制道服蒸腾而出的水汽时都不见雪子有丝毫想要躲避的趋势,平八郎心底大惊,拳头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平八郎,小心——!”
平日里一向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小平太突然朝他大喊道,他猛然醒悟过来但已经太迟。只见雪子索性将身子压到最低,纤细的后腿迅速的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半弧形绕到他的双膝之后。从身后突然袭来的下力让平八郎差点直直地跪到地上,幸好刚才有小平太的提醒才让他全身都有了防备。
“明智大人,雪子殿下今年才十一岁吧?”
小平太终于忍不住转头问向明智光秀道。
“榊原大人,我家殿下可不能用年龄去度量哦。”
“但…但是不奇怪吗?殿下明明要比我和平八郎都要再小五岁,却能拥有那种膂力惊人的躯体,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招数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跟何人学习的?”
明智光秀盯着雪子的背影,脑内回想起那日她在江尻城处理刺杀的场景。刺客们举着刀的身影刚跨出不到两步,便直直的在他的面前遍体鳞伤地暴死在地。事后他命人留下两具尸体,没想到他们身上的伤口竟然都是笔正的刀伤,就好像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原地被砍了两刀,一想到这个光秀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
“明智大人?”
“啊,失礼,我发呆了。”
“如果明智大人不想说我们也定然不会为难的。”
“不是的,只是在下曾经向朝比奈大人提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双起死回生的手。”
“确实,那位殿下的体术和医术不论哪一样都是常人需要长时间的锻炼得到的,朝比奈大人是怎么说的?”
“不知道。”
明智光秀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少年武将们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自认为做足了心理准备,无论接下来听到的有多么玄幻也不会惊讶,可往往最让人产生恐惧的东西是未知。
“怎么可能,他不是在清水殿下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效力了吗?”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我曾经在石川之乱时和他交过手,我赞同明智大人的观点,那位大人虽然年少,但确实是一位勇武之人。”
右彦卫门很少称赞别人,他十二岁就随父亲前往骏府担任了竹千代的近仕,平日里的嘉奖之词几乎都用在了主公竹千代身上。
“那您是怎么认为的呢?”
随着榊原的追问,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汇聚到明智身上。
“在下吗?是啊,你们相不相信人是会被选中的呢?”
“啊…这…”
少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唯心主义问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说陪伴殿下的时间长短,有一个人要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哦,是那位今桥城的广桥医生吗?”
“对啊!说不定医术就是和这位…”
“很遗憾,先生正是因为殿下高超的医术而追随她的。”
“.……”
众人再次陷入一片沉默,等待着明智光秀的答案。
“这次殿下来到冈崎城的目的,正是为了那位被当做替身而掳走的阿泠小姐,她才是陪伴殿下时间最久的人。”
“这么说,朝比奈大人真的已经战死了?”
小平太话音刚落,就看见光秀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平八郎就惨叫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死死地把小平太的脑袋坐在了榻榻米上。
“呜啊——”
“喂小平太,没事吧!”
少年们急忙站起身去查看二人的情况,被压在地上的榊原已经快要窒息晕厥过去,本多平八郎也早被雪子折磨地筋疲力尽,在后脑勺着落之后就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殿下…榊原大人只是不清楚情况。”
光秀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眉梢无法扼制地狂跳。
“啊——,累了,好久没这样出汗了。”
雪子从脖子上拽下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汗水,身边早已有侍女为她准备好一盆冰凉的山泉水,说着就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毫不犹豫地脱去被汗浸透的上身道服,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剩余用白色纱布一圈圈缠紧的部分。身下这群松平家的少年们哪里见过这样不识大体的女人,强压住自己的好奇心,还索性将睡着的那位高达也一起按在了地上。
“龙照有消息了吗?”
“是。”
面对这样的雪子,光秀早已司空见惯,他仅仅只是将头低了下去,冷静地回答她的问题。
“哦?怎么说。”
“他想请殿下去一个地方,说是贼人的据点说不定有了眉目。”
“说不定?”
“他正在城外等您。”
雪子的拳头狠狠拽紧沾满汗水的毛巾,刚准备狠狠丢进盆里,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下来。
“也好,整天呆在城里我也腻了,不如出去走走万一运气好还能撞上抓走阿泠的那帮山贼,省的我费功夫到处找他们。”
“大关大人还特意嘱咐要穿着平民的服装,说是去城外的一处茶屋,需要在下一同前去吗?”
“你留在城里吧,竹千代应该快要回来了。”
“在下明白了。”
“嗯。喂,那边的家伙们。”
趴在地上的少年们顿时虎躯一震。
“你们主公到哪里了?”
“啊,是。昨日主公派人寄信回来,说是已经到三河湖附近了,按照主公的脚程,今晚就能返回冈崎城了。”
“噢,届时我没回来的话,记得和他说巡防辛苦了。”
“遵…遵命!!”
雪子提起地上的黑鞘长刀,慢悠悠地走出到场外。直到轻微的脚步声彻底消散之后,趴在地上的众人才敢颤颤巍巍地向光秀确认一遍再起身。
和今桥城相比,冈崎城集市上的货品少得可怜,商贩的脸上看不到笑容,行人询问价钱后也会匆匆离开,就连在长屋门外守岗的足轻都是哈欠连天,整座城市仿佛快要死去。
“啊——哈……唉。”
大关龙照坐在石台阶上慵懒地伸着懒腰,蓬松的头发里还隐约能看见枯黄的稻草,身上既没有穿铠甲也没有穿正经的常服,而是散发着浓浓汗骚味的短袖农服,全身上下只剩下腰间的武士刀在提醒周围的人,这家伙可是一名武士。
“还没出来吗?果然女子还是……”
“吱呀——”
话音刚落长屋门的门板就被足轻慢慢推开,从门缝中走出同样身穿破布麻服的雪子,脸上还抹了一把煤灰,乍一看根本没有一丝武家小姐的样子,就连足轻们都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以为她是从哪里溜进来的村民家的孩子。
“还是……还是厉害啊。”
“喂,那边的家伙,她是你女儿吗?”
足轻的问话让龙照如雷灌顶,不论雪子如何乔装打扮,但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是绝对不会变的,他立马从地上跳起来疯狂摆手准备解释。
“啊!不是……她…这位其实是。”
“自己的女儿就看好啊,真是没用。”
雪子心里暗喜,不如顺着杆子往下爬。
“父亲大人!”
“哈?不是!不是这样的!!”
雪子迈开腿朝龙照跑去牵住了他的手,身后的足轻一脸鄙夷地关上了城门。看着地上的雪子,龙照心里的恐惧远超惊喜。
“主公…您这是闹哪样呢?”
“阿泠呢?”
虽然脸上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瞬间让龙照的心凉了半截。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石阶上,为了不暴露雪子也只好蹲了下来。
“在下罪该万死,新军的首战竟是这样收场,等回到今桥城后,要杀要剐任凭您处置。”
“这个倒不用了,透已经替你切腹谢罪了。”
“哈?您说什么……”
龙照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着雪子,嘴唇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撑在地上得到拳头也止不住地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自己只有一臂距离讪笑的少女,心中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
“骗你的,看你有些没精神罢了。”
“主公!”
龙照这下真的急了,他不顾礼仪站起身气的直跺脚。要是换做寻常,看到他这副窘态的雪子一定会笑出来,但现在雪子的脸上见不到一丝喜色。
“我一定会找到并把阿泠带回到您面前的。”
二人顺着石路慢慢走着,雪子仍旧牵着龙照粗糙的手,在外人眼里他们完全就是一对感情要好的父女。
“新军现在何处?”
“已经全部安顿在冈崎城外,在新的军令到达前,我让他们每日正常操练,所幸粮草都还充足。可如果再找不到那帮贼人的所在之处,我担心…”
“担心什么?刚打完败仗士气低落很正常。”
“不是的,军中上上下下都在为了复仇枕戈待旦。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细作放出消息,这次偷袭其实是三河的松平某家所为,恐生哗乱。”
说到这,一向乐观的龙照也面露愁色。
“可就是撞了邪了,那样规模的山贼,我们竟然愣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他们就像是乘着暴雨而来,又驾着夜色而去一样,连大片的脚印也没有留下。”
“这不怪你们。”
听到雪子这么说,龙照有点惊讶,突然他想起来事发时还有个女忍者口口声声说要情报共享,谁知却在那一日后便了无音讯。
“对了主公!这种事情让您的忍军来…”
“很遗憾这次凭枫他们的本事也没有探到,这伙山贼看来并不是泛泛之辈,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连忍者们也没能…”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冈崎城的辐射范围,脚下的石子路也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周围只剩下毛毛草草的农田和像狗一般大小的黑色乌鸦在土陇上一条一条地觅食。
“所以我们要去的茶屋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那里虽然表面是个茶屋,私底下却是三河最大的黑市,只要有钱或是粮食不论什么都能换到。”
“粮食吗?你觉得山贼们会来这里进购粮草。”
“不仅如此,那些人用的弓箭武具也多半都来自这里。”
“哦?连这种东西都能买到吗?”
远处的森林里已经隐约传出嘈杂的叫卖声,听着热闹的程度要远远超过刚才的冈崎城。雪子一挑眉毛,抓起龙照的手往前加速几步。
“走吧,父亲大人。”
刚从一排密集的矮灌木中脱身,空气中弥漫的柴火气就让雪子略感吃惊,先前在森林里狭窄的视线顿时豁然开朗。本是泥泞的地面上被铺上临时的木板,道路两侧是形色各异的商贩,多是城内市场上禁止售卖的东西,例如还能看到清晰割口的武具,从室町时代的额当到崭新的陇手、佩楯,甚至还有几个只有武将才能佩戴的圆形筋兜。这些东西很显然都是民间的武士狩从战场上搜刮得到的,几乎每一件都沾染了血腥味,即便如此雪子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地多看了一眼。
“这里的规矩就是只要价格适合,别的一律不过问,所以恐怕咱们要多费点功夫了主公。”
“竹千代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个地方呢?”
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知道了也没有用,这座茶屋并没有管事的家伙,大家什么时候在哪里赶集全靠路人口口相传。”
“喂龙照。”
“是,主公,有什么吩咐?”
“你有过家室吗?”
龙照的内心怦怦狂跳,他猜测雪子下一句要说的话可能会是如果自己救出了阿泠就为他们俩牵线搭桥,一想到这他的脑袋就神经反射地摇晃起来。
“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呢!实不相瞒主公,在下可是母胎单身,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哦,挺好。你就这样一直单着吧。”
“诶?”
小心思落空的龙照像是被当面泼了一桶冰水。
“难怪你没有逛集市的经验。”
“主公的意思是?”
“把我抱起来,我要骑你肩膀上。”
“啊?这这这…主公万万不可!”
“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我主公了,你是清水家的新军大将,我只是你一个侧室的女儿,懂了?”
“懂……可为什么是侧室?”
“笨蛋!谁会把嫡男大摇大摆地放在自己身边啊?听懂了就赶紧让我上去,不然我自己来!”
“别别别!!那……主,啊不,阿雪,失礼了。”
龙照用力托住雪子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果然这样一来视野开广了许多,现在雪子能够一眼看到木板路的尽头被人围的水泄不通,这里的规模也完全超出了她先前的想象。突然不远处的小贩摊前有一件货物引起了她的主意。
“龙照,你看那个。”
“啊!那不是今桥城的…”
不大的摊位上摆满一堆粗制滥造的石粉和胭脂,但让两人都感到吃惊的东西,是块拳头大小用油纸包好的今桥制香皂,同时这块香皂的下面标注的金额高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银一枚?!”
“喂喂,那可是五石两斗米啊。”
知道它的真实价值的两人都差点在人群中惊呼出来,因为害怕影响到历史线而引发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雪子下令每年生产的肥皂一概不用来外贸。果然是物以稀为贵,没有想到它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是个武家的贵族恐怕都得在出手之前好好考虑一番,所以这里不一定只是贫穷的老百姓来光顾,大家只是心照不宣地都换上了脏乱的衣服而已吗?
“要是现在把今桥城里的香皂都出手的话…”
“就算再组建五个新军也完全养得起。”
龙照看着面前的黄色砖块双眼发直,像捧古玩似的拿起,店主连忙从小摊后的单轮推车上一跃而起,看到龙照腰间的武士刀便满脸谄笑地向他们走来,瘦削的脸上布满沧桑的纹路。
“大人好眼力!这就是传言中能够治愈瘟疫的神药,早前那今桥城的瘟疫闹得要多严重有多严重,后来那位城主就拿它一下子就止住了城里的瘟疫!在下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这么一块,若是您喜欢咱们还能商议。”
“那位城主?”
雪子故意装傻,店主抬头才发现原来龙照的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不论在哪个时代,靠孩子来让他们的家长消费永远是最有效果的,商人们都深谙这个道理。
“哎呀哎呀,这是大人您的千金呀!”
“啊?啊!不是,她…”
坐在肩膀上的雪子猛地一夹腿,龙照终于反应过来,强忍着阵阵作痛的耳鸣他朝店主回笑道。
“哈哈,她是侧室生的女儿,哈哈…”
“啊…是吗,那您这可真是…呃,博爱!博爱啊!”
雪子算是见识到了龙照能尬死一头牛的演技,竟然能让这样一个靠嘴吃饭的人一时词穷。
“父亲大人,我想要,买给我!”
雪子在龙照的肩膀上撒起娇来,这奇怪的场景让龙照背后的汗毛倒竖,要让他自己形容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灵异两个字。
“诶?银一枚是不是还是有点太贵了?”
“价格好说!您再随便挑几样东西,这神药就五贯钱卖给您了!抹去的那两百文当在下和您换个脸熟。”
眼看着商人就要把手伸出来,龙照咬着牙回过头去看到了雪子坏笑着的脸,他意识到有些不妙。
“真的要买吗?那可是我半年的俸禄啊。”
“买!买买买!父亲大人快买啊!”
雪子在龙照的肩上兴奋地手舞足蹈,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不知不觉围过来了一群人。
“那个东西,我出银两枚。”
人群中有人这么说道,这句话顿时像一道惊雷打中了商人的脊梁。商人和雪子都回头看去,竟然是一个少年。依他的穿着打扮,身边的一群人都是和他一起的,他们每个人都用青苔色的破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为首的少年都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可以吧,他还没有说要买吧?”
少年上前走了一步,露出腰间短匕首的同时雪子也看到了他左耳上的白色金属,这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彻底地打了一个激灵。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慢慢地将脸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