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公元1553年的最后一个自然月,作为今川家支城近百年的高天神城城主小笠原氏毫无征兆地举兵谋反,而此刻已经在城内居住一年的今川氏真毫无准备,只好以大量家臣战死的代价躲过刺杀,并在旗本的保护下仓皇出城躲进了远江中部朝比奈氏的挂川城,同月宣布以此作为今川氏的本城。
“你对此还有什么要说的,井伊直亲——!”
“太守大人……”
御堂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某句失言或是失敬引起了氏真的怀疑而被砍杀在此。此时距离上代井伊家督直盛为保护今川义元而死在御殿场才不到一年,井伊家作为远江国与三河国的边境大名,一直都被效忠于今川家的目付们所监视。氏真居住在高天神城时接到井伊目付小野氏的暗报,于是安排了一出钓鱼执法的戏码,他假借雪子的名义安排人与井伊直亲见面并暗中结缔虚假的盟约,如今这张签有他名鉴与家印的‘盟约’就捏在氏真手中。
门外的武士走上脚步攒生,屋内六名身配无鞘长剑的小姓怒目圆睁将叛徒团团围住。井伊直亲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身上的冷汗已经打透银黑色的羽织,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求他尚未出生的孩子能够不要像他们井伊家的其他男丁那样短命。
“动手。”
炙热的鲜血溅在门纸上,瞬间被门外冰冷的空气冻起冰花。移门推开,氏真披上裘皮斗篷头也不回地在小姓的陪同下离开,今天是祖母寿桂尼从北条调略归来的日子,在祖母的周璇下北条已经同意出兵骏河进攻清水,这时他稚嫩的脸上终于艰难地浮起一丝血色。
与此同时,带领清水新军向骏河移动的雪子采纳了军师明智光秀的策略,命令全军撤掉旗帜保留盔甲刻意经过远江几大主要国众驻守的关口,一来能够试探他们是否有投诚之意,二来去掉识别物也好让他们有了避而不战的借口。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路走来他们非但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几千人的军队像行人一样大大方方地通过各大关隘,而且还不停地有人向他们提供了今川本军的位置情报,原计划要在氏真城下办生日派对的雪子竟然只花了一个月就毫发未损地从西边出现在骏府城下,看到从西边徐徐升起的清水旗帜,城内的今川守军士气快要跌破冰点,终于在一日大雪纷飞的清晨尝试了最后一次突围。
发现城门偷偷打开的清水军立刻就反应过来,碍于大雪清水军的铁炮无法发挥作用,情急之下清水正胜坐阵,由清水凉宗率领着旗本围堵从骏府城内试图突围的一队骑兵。没想到看到清水派出追兵的今川骑兵队立刻分出一队人马竟然主动向凉宗迎了上来,为首的将领手握长枪,腰间还挂着已经射空的箭筒,不等凉宗反应就已经一枪刺翻了一骑旗本。
凉宗本不想和他纠缠,因为这家伙拼死保护的那人一定是一条大鱼,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远处雪幕中正和足轻队交战的今川骑兵队身上,为首的将领穿着不合身的大铠,像是故意遮挡住自己的面孔,可是他手中的长刀却把他的身份完完全全的出卖了。
“那是朝比奈泰朝,不要让他跑了!”
凉宗一勒缰绳,身下的战马发出兴奋的嘶鸣,但身后的今川大将眼看就要逼近,他只好再把缰绳往回一扯,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身到马腹的侧面才勉勉强强躲过了本应该贯穿自己喉咙的银枪。
“可恶……”
“我不会让你伤到少主的,驾——!”
周围的今川骑兵早已死的死跑的跑,可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退缩,凉宗甚至听见了那人的手套和枪柄摩擦的声音,在马上武士刀对长枪可是弱势,再加上面前的此人一看就知道是战绩累累的大将,凉宗顿时有些心悸,想要战胜这种不可能失误的对手,只有出奇制胜。
又是一枪刺来,凉宗反应不过来只好用刀刃去挡,谁想到那人的枪头愣是在刃上活生生地擦出一个钝口。这一枪的力量大到恐怖,凉宗吃不住力,刀背已经顶在了脖子上,他不禁庆幸刚才是拿刀刃抗住了这一枪。
“不得不说是个不错的判断,小子。”
那人勒马停在远处的雪丘上,伸手取掉兜下的天狗面具,面具下的脸庞白皙俊朗,没有一处可以称得上是武士的特征,相比之下他更像是个整天待在书库中的公方。
“我是笔头大将安部元真,奉太守之命率富士浅间大社讨伐叛军清水,贼将报上名来!”
“大将,清水凉宗。”
“我记住了!”
安部元真的战马呵声而起,枪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光,两人都没有半分迟疑。凉宗右手举剑,左手悄悄地接下了马鞍上的一根缰绳,两人在下一秒短兵相接,距离之近甚至能隔着铠甲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度。
“太慢了!”
夸张的冲劲在凉宗的身侧传来快要将他掀翻,这一枪定是躲不过去,就在挥刀的同时他感觉一股冷风钻进体内,枪尖在自己的肋骨上刮起刺耳的摩擦,震得他当场呛了一口冷气。
“看来已经结束了,清水家的小子。”
“呵,我看起来像死了的样子吗?”
脸上虽然风平浪静,但刚才的那枪竟然直接在他厚重的胴甲侧面开出一条闪电形的裂缝,温热的血顺着裤腿一路滴在雪地上,无论如何下一回合就是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受死吧!”
“驾——!”
安部元真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可一贯听话的爱骑这次却停驻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远处的凉宗快要冲到自己面前,他只好抽出身上的马鞭往身后猛地一抽,随着痛苦的嘶鸣安部元真往身下看去,发现爱马的后腿竟然有条开至马腹的刀伤,伤口最严重的的地方仅剩下筋肉相连。
“卑鄙!!!”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安部元真怒吼着拉住缰绳,没曾想这一拽直接把身下的爱骑趴窝在了地上,雪地上浓稠的马血冒着滚滚热气,马上的人也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抬起头的安部元真眼中出现根手指粗细的缰绳,下一秒他就整个人向后倒去,缰绳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手边的长枪也在那一刻离开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可恶……”
盔甲在积雪的草坪上就像是黄油放在加热的铁板上,但元真很快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巨石,他立刻侧起身子双手扣住脖子上的缰绳,面前的巨石稳稳地撞在了肚子上。显然是低估了这么做的后果,恐怖的冲击力直接震碎了他的脊柱,内脏破裂后的血水在肚子里和胃酸一起排山倒海。但凭借着这一刹那的停顿,他拽住缰绳的一头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竟是活生生地把马上的凉宗拽了下来。
“啊…真疼啊。”
凉宗扶着歪了的兜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身侧的伤口被刚才的剧烈震动再次撞开,他看向远处朝比奈泰朝突围的方向,今川的骑兵队距离结冰的冻河只剩下一步之遥。
“少主大人,在下只能陪您到这了。”
安部元真拔出腰间的肋差扶着巨岩慢慢起身,胸前的甲胄已经被撞得粉碎,刚才龙虎精神的他此时连让自己站起来都已经是个奇迹。他忍着痛解开脖子上的绳结,破碎的盔甲一股脑地掉在地上,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剥离出去。他露出已经被血染黑的牙齿,贪婪地呼吸着,直到最后一口长长的呼吸声消失在了这苍茫的雪原上。
“少主殿下——!”
周围解决了其他今川骑兵的旗本们驰援而来,看到凉宗受伤他们都慌乱不已,好在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内脏。他们不敢大意,连忙下马冲过来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上马,去追——!”
“可是少主,他们已经过河了。”
“去追!绝对不能让朝比奈泰朝跑了——!”
“可您的伤……”
凉宗完全不顾属下的劝阻,独自翻身上马,身侧的伤口传来愈发猛烈的痛楚,可他眼前只有那正在试图过河的今川骑兵。
“驾!”
“呜——呜呜——”
悠长的军号穿透整面战场,这是撤军的号声,而且吹号的方向竟然还是雪子的本阵。凉宗还抱着侥幸心理,可身后军纪严明的旗本们非常清楚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纷纷伫立不前。
“为什么?!”
“呜——呜呜——”
撤退的军号再次响起,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河岸另一侧的清水军整齐地列队,注视着河面上的今川骑兵队割须弃袍地逃走。
简单包扎后的凉宗怒气冲冲地走进雪子的营帐,阵中包括雪子在内的所有人都面带愁容,阵门旁的军师明智光秀早已等候凉宗多时,看到他满脸愠色立刻伸手拦住。
“凉宗大人,请留步。”
“不要拦我!”
他毫不客气地推开光秀,穿过两边的武将走到雪子案前,眼前的少女双目无光,身披黑甲的她用手撑着侧脸盯着桌上的地图,雪花落在她乌黑的马尾上没来得及融化,慢慢地凝成一层水晶般的膜。
“为什么要吹号?!阿雪你知不知道那突围的今川军里有谁?那是朝比奈泰朝,如果我们再次活捉他,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骏府。现在他跑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条件让城里的朝比奈泰能屈服!”
雪子眨了眨眼睛,婉长的睫毛慢慢抬起,兄妹二人的视线紧张地让周围的人不敢喘气。突然,雪子注意到凉宗裤腿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兄长,你受伤了?”
“什…我没在和你说我的事!”
“从明日起你就和叔父回江尻城去安心养伤吧,我会让广桥医生过去照顾你。马上就要开春了,你也可以跟着学学怎么治理领民。”
“回去?你这是怎么了阿雪,我是清水家的大将,当初你让我和叔父在这里笼城,现在骏府馆眼看着就要攻下,你居然让我们回去?!”
兄妹俩谈话的火药味愈发浓厚,阵内的家臣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明智光秀,光秀朝他们摇摇头示意不要擅自妄言,他开始后悔没有在刚才把泰亲盔甲的事告诉凉宗。
“北条已经集结大军,随时有可能朝骏河发起攻击。”
“那我就更不应该回去!”
“等你们回去后我军也会立即开拔驰援武岛和仁太郎,到时候你们只需要关注武田的动向既可,至于骏府已经没有太大战略意义。”
“那就是可以攻下是吧?”
“兄长,我说了我们不应该在骏府继续消耗兵力。”
“我不需要兵,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兄长!”
雪子的话语里明显有了怒气,明智光秀见状急忙上前和凉宗并排站在一起,他深知兄妹二人都是急脾气,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给对方台阶下。
“从清水城调集的粮草还没有到,我军恐怕还需要三日才可出阵。殿下,凉宗大人讨敌归来立功心切,如若真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策,也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现在占下骏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如果被武田知道,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出兵骏河,到时候我军就会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难道我们不打骏府武田就一直不出兵了吗?现在已经入冬,北边的大无间山与山伏根本无路通行,他们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我军发现。更何况,早日占下骏府控制骏河全境,能让那些躁动不安的国众们镇静下来。”
雪子长舒一口气折扇放回腰间把后背挺直,目光有些怨意地瞥了一眼光秀,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不由分说地拒绝凉宗的提议,恐怕会损害到军心,她只好做出让步。
“唉,说说吧,兄长你准备怎么拿下骏府?”
“你让我进城便是。”
“好!商谈结束,来人送少主回城!”
“阿雪!你就让我试一次!”
“把家族的继承人送到苟延残喘的敌人手里,兄长你受伤的部位是脑子吗?”
“我愿意立下军令状。”
“闭嘴——!”
雪子气得站起身来,身前的武将也纷纷低下头去,一时间周围只能听见马匹的呼吸声。光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目光诚恳地注视着雪子。
“在下愿意与少主一同前往,还请殿下放心。”
“十兵卫……”
雪子捂着额头闭起眼睛,护手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了每一个毛孔,如果自己拒绝了凉宗,那么他作为少主的颜面就会荡然无存。
“传令。”
“是。”
“遣清水凉宗、明智光秀为清水家使者,劝降骏府守将朝比奈泰能,如若开门投诚可免其死,留其官位世袭罔替。”
“遵命!”
“再加一句,光秀,别忘了提醒朝比奈泰能。”
“是?”
“如果你们二人能平安无事,我可以留今川一条生路。”
“遵命!”
雪子用左手捂着眼睛,右手在半空中挥了两下让他们出去,她怕张开眼看到二人的脸后自己就会后悔,二人站起身识趣的走出了营帐。凉宗此时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在作痛,相反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里的血都兴奋地快要沸腾。
两骑战马身后拖着十骑最久经沙场的旗本来到骏府城下,城垛上残破的木制箭舍已经长满了青苔,但在看到挂着清水家纹的骑兵队兵临城下时还是齐刷刷地伸出了拉满的弓。可以看到今川守军中的大部分人就连满弓也拉不开了,有的人在拉开后因为吃不住力手臂开始颤抖只好狼狈地缩了回去,更有甚者手中的箭直接脱弦而出,深深地扎入了使团面前的雪堆里。
“什么人!”
“清水来使明智光秀,求见驻城守朝比奈泰能大人!”
“请回吧,城主已立誓与骏府共存亡!”
光秀为难起来,看着城楼上的足轻们个个都眼睖缝裂,恐怕留在这里会有危险。谁知身边的凉宗直接驱马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兜钵,金色的圆盘形立物彰显着他的身份。
“少主殿下,请快回来!”
“我是清水家少主,清水凉宗!想要活命就再去通报一声——!”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足轻们顿时骚乱起来。没过一会,城门轰隆作响地打开,城门内的足轻手握两人高的长枪组成枪衾严阵以待警戒着进城的凉宗等人。
“对不住啊,没想到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少主不必自责,在骏府的问题上在下和您的看法一致,战争早一日结束,那些流离失所的骏府百姓就能早一日重回故地。”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真了不起。”
“是,和雪子殿下一手打造的今桥城一样,骏府也同样是伟大的城市,若能够重新繁盛对我们而言更是幸事一件。”
二人进入骏府馆的主城,昔日繁华的城下双郭已经破败不堪,用来屯粮的米箱空荡荡地散落在地上,标着【大盛】的酒桶也被野火熏得漆黑,这些都是黎民百姓几代人积攒起来的财富,可在这乱世之间只需要片刻就能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消逝。
天守阁早已被清水军的大筒击破,那象征着今川家往日荣耀的鎏金琉璃天满檐也只剩下可怜的半截。踏入御馆的大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门内披甲戴胄的武士们团团围簇,二人所带的旗本就此被拦下,只听御馆的移门内有人沉重地咳嗽了两声,武士们才都悻悻退到两边。
“少主大人,请您先不要说话。”
光秀的话音刚落,移门被两名持枪武士推开,老态龙钟的朝比奈泰能一席白袍坐在布墩里,厚厚的棉被盖住胸口往下的身体,光凭看就能知道此人的时日无多,油尽灯枯就是为其量身打造的形容词。尽管如此这位老人还是一丝不苟地把头上的青丝梳理得根根落落,身侧立起的武士刀表明着他战斗的决心。
“清水家来使,明智……”
“你就是鹤,不,现在应该叫凉宗了吧。”
朝比奈泰能的目光全程都没有看过光秀一眼,那深邃浑浊就像丛林深处紧盯猎物狐狸的眼睛,让光秀察觉到凌冽的不安。
“你认得我?”
“少主!”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凉宗没有听光秀的劝告,也不顾身侧今川武士的威胁,竟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院内的最前端,距离走廊只剩下一臂的距离。御馆内的朝比奈泰能扬起眉毛,露出一丝喜色,眼睑上的老年斑都像活了过来。
“你的眼睛和父亲很像,我与你祖父更是几十年的友人,一直到他在战场上因病过世也是我守在身旁。”
“如果你愿意现在开城投降,你我两家的情分还能够延续。”
“哦?这就是你们提供的条件吗?”
“这是我妹妹提的条件,只要你开门投降,可以放过你和城内的所有人。今川家已经时日无多,届时你也能够有幸瞧上一眼真正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
朝比奈泰能像是听见了乳臭未干的孩子说了什么大言不惭的话一般,笑的胡子都颤抖起来,但因为笑的太猛又止不住的咳嗽,直到身边有人递过水来。
“杀了安部的人是你吧?”
“正是!你问这个做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吗?”
“那是跟了我一辈子的家臣了,我朝比奈家世代与富士山上的浅间神社联姻,才终于培养出他这么个集文物才干于一身的全才。今天居然就这样死在你手上,恐怕也是天意。”
光秀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强烈的怨意,如果再让凉宗肆无忌惮地顶撞下去,今天他们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家主公还说只要我等二人平安返还,就能放过今川……”
“啊,稍微有点吵呢。”
朝比奈泰能饶有其事地用小指抠了抠耳朵,身前的五六个武士立马冲身向前把光秀压倒在地上,清水家的旗本们更是瞬间炸起,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御室内的泰能却毫无反应。
“都住手——!”
凉宗一声令下,清水家的旗本们立刻围了过来,他瞟了一眼地上的光秀,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旗本,重新注视着台上泰能的眼睛。他透过那双林中潭水般的眼睛看到了潭底随时有可能混沌一片的泥浆,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他们都出生于乱世又完全按照乱世的方式长大,像他们这样的生物是永远不明白和平的意义的。他顿时清楚了这老头生气的原因,就像父亲生前不停地经营清水家,他也在靠着几世代的努力经营着朝比奈家,只要时机到来他定然也会做出和父亲相同的事,只可惜他这一生的愿景都被急于复仇的雪子抢先了。所以他所关心的根本不是今川家的死活,这表面猛烈的忠心耿耿事到如今也只能让它顺理成章地存在下去。
“今日突围那人是你的长子朝比奈泰朝吧。”
没错,一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必然也会有它的弱点,如果泰能真的对今川失去了希望,那又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儿子突围呢?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条老狐狸还有别的匿洞。
“宁愿牺牲跟随自己一生的家臣也要让他逃出生天,难道真的是将军你爱子心切?又或者说,你早已经为朝比奈家留下了双赢的路,这场战争不论最后的赢家是今川还是清水,朝比奈家的血脉都会继续存在下去。”
沉稳的泰能左眼皮开始疯狂地抽动,脸色跟着褪去血色,尽管他还想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可他的嘴唇已经变得比手心还要苍白,虽然他没有说话,可脸上被发现秘密的困惑彻底地出卖了他,刚才的悠然自得已经荡然无存。
“啊,对了,泰朝少主好像还是我们从御殿场里挖出来的,送到城里失魂落魄的他会和自己的父亲说什么呢?让我们来猜猜吧!比如,他的弟弟还……”
“够了!”
泰能气出丹田,这两个字像古刹内的钟声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这样的反应让完全猜中的凉宗内心狂喜,如果不是身在敌营他能狂笑到明晨。
“也许刚开始会有怀疑,但你最终还是相信了呢,毕竟这也是你唯一的选择了。真是不容易呢朝比奈大人,一边要维护自己的声誉,一边又得让家族延续。”
“……老夫明白了。”
“主公!”
“不要让我丢脸!去准备吧。”
“主公——!”
武士们明白了泰能的意思,但对此他们无能为力,许多人倚着长枪滚到在地上,一时间院子里哀哭声四处作响。地上的光秀也被放开,聪慧的他自然也理解了他们二人刚才对话的内涵。
“少主,殿下不是说…”
“你这可不是对他仁慈啊,十兵卫。”
“是……”
天文二十三年冬,骏府守将朝比奈泰能切腹投降,城垛上的方形引二两家纹旗缓缓落下,今川氏统治骏河国四百四十余年的历史至此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