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对所谓的赚取路费的手段一直讳莫如深，这让莫德莱一路上都不由自主地做起各种各样的猜测，到了后面这些猜测逐渐地夸张起来，甚至于被要求扮成流浪的乞丐沿街乞讨的想法都曾在脑中一闪而过。
但即便是有了这么多心理准备，当娜塔莉把他带到了一间赌场门口时，他还是愣住了。
“到了。”娜塔莉面朝赌场说。
“你说的‘到了’是指左边那家机械修理店，还是右边那家……呃，修理店？”莫德莱面无表情地问。
他实在想不通一条以修理店为主的机械市场街怎么会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家赌场来。
“请面对现实，我说的是中间这家赌场。”娜塔莉指指赌场的正门。
莫德莱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一手搭在跟在他们后面的赫那肩膀上：“赫那，我们走吧，再带你去吃点什么吧。”
“好！”一听到有吃的赫那回答得异常干脆。
“喂喂等一下……先站住啦！”娜塔莉赶紧拽住莫德莱的一条手臂想留住他，但她轻盈的身形完全拉不住高大的莫德莱，甚至于蹲下身去还是被对方拖出了几步。
“娜塔莉小姐，请放手吧，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不太聪明但至少还算是有点脑子，但现在我得说我看错你了。你居然觉得这种地方能用来赚钱？”莫德莱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喂喂什么叫不太聪明？”被拖着走的娜塔莉焦急地大喊，“不是啦！你误会了！我不是带你来赌钱的！”
“哦？”莫德莱驻足，扭头侧目。
娜塔莉理解到这是给她最后的解释机会，赶紧站直了身子：“是这样的，这家赌场的地下，有一个特殊的赌博项目……”
“那不还是赌博？”
“听我说完啦，那个赌博项目……”她压低声音，“是铠甲格斗场，我是希望你能参赛，赢奖金回去当路费。”
“铠甲格斗场？那是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啦，反正光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莫德莱狐疑地看着她的脸，考虑了一下，想到反正自己随时都能拒绝，勉强同意了。
娜塔莉领着他走进赌场，穿过喧闹的大厅，走向深处一面有两名壮汉把守的帷幕，一名守门人注意到他们向他们伸出了手。
但走在前头的娜塔莉却什么都没有给他，只是指指身后的莫德莱：“是参赛的。”然后她掏出了机械师的纹章别到胸口，“我是他的机械师。”
守门人将目光投向莫德莱，注意到了他背上的收纳箱，点了点头。
当他看到赫那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这名守门人拉开帷幕用钥匙打开了帷幕后面的铁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狭窄通道，尽头又是一道铁门。
“跟我来。”他走了进去，魁梧的身形几乎完全占据了整条通道。
一行人跟了进去，门外另一名守门的壮汉关上了铁门。
守门人并没有把他们带向走到尽头的铁门去，而是在走道中间打开了另一道小门。
“流程知道吧？”他对一行人问，表情漠然。
娜塔莉点点头。
“那进去吧。”
小门里边是一条灯光昏暗的楼道，直通地下。
当他们步下阶梯，走出楼梯间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间宽敞的房间。一走到这里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白雾氤氲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燃油的气味。走道边上放着几台蒸汽加压机，黄铜管道腾腾地冒着蒸汽，地上和简陋的工作台上散放着各式各样的零件和工具，三名别着机械师纹章的员工正坐在长凳上休息无所事事，身为械装骑士的莫德莱马上就认出这是一间机械整备室，而且是一间蒸汽铠甲专用的整备室。
一名年轻的伊兹克人机械师注意到了这边，起身走过来，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呦，这不是娜塔莉大小姐吗？”
“罗姆？很久不见了啊。”娜塔莉礼节地笑笑，“老杜卡还好吗？怎么没看到他？”
罗姆挠挠头：“杜卡老师傅啊……他昨天回老家去了，他不在这里做了。”
“昨天？那真可惜了，不过他一把年纪是该退休了。”
“他本来是准备做完今年再走的，也是因为老板一直挽留，毕竟这里手艺最好的就是他了。不过呢，昨天出了点状况……”说到这里罗姆注意到了站在娜塔莉身边的赫那，“这小丫头是？”
“我亲戚家的孩子，不要在意。”娜塔莉随口胡诌。
“这么小的孩子，别让她看到那种场面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娜塔莉这么回答，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赫那以触手和巨口的形态捕杀虫族的场面。
“那这位小哥又是？”罗姆又看向一直站在背后的莫德莱。
“我朋友，来赚点外快。”
“喂喂，这可不是该推荐给朋友的外快项目啊……”罗姆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将视线集中到了箱子上，“呦这箱子！档次不低啊，你们……该不会是带了军用品过来吧？啊，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苦笑起来，“你这可是作弊啊大小姐，这里的东西可没有一件能伤到军用品的。”
“谁叫这里的规矩就是能带自己的装备来呢？要怪就怪抠门的赌场老板吧。”娜塔莉不以为然，“他也只是想弄点小钱而已，打个三场赢连胜奖金就够了，他会手下留情的。”
“有买军用品的钱居然会缺这种小钱？”罗姆摇摇头，然后脸上浮现起别有深意的笑容，“不过这次你的算盘算是打错了大小姐。”
“什么意思？”
“正好现在还打着呢，我带你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小丫头就在那边坐一会儿先吧。”
罗姆领着两人，打开了环形走道的房间内侧墙壁的一道厚实的大门，欢呼的声浪从通道的另一头汹涌而来。
穿过长长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高高的看台环绕着圆形的竞技场，灯光将这片地下空间照的通亮，那股热烈的声浪就来自座无虚席看台，衣冠楚楚的绅士和贵妇们占据了最高处的包厢，而下面的座位上鱼龙混杂，从叼着雪茄怡然自得的富商到双眼血红趴在看台栏杆大呼小叫上的赌棍，穿着暴露的服务员站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手捧下注的木箱。
他们在看台的下面通往格斗场的入口处，那个机械整备室其实就在看台底下。他们的位置和那个圆形的斗技场只隔了几步距离和两道铁栏，所以能比那些观众更加清楚地看到场地中央那两具拿着铁块相互挥砍的钢铁人形。
直到现在莫德莱才明白所谓的铠甲格斗场是怎么一回事，这是用让穿上蒸汽铠甲的选手在场地中央搏斗的地下竞技项目，观众在两名选手身上押注，而获胜的选手可以赢得一笔奖金。
这就是为什么一家赌场会突兀的开在机械市场街当中的原因，这种钢铁斗兽场才是赌场最盈利的项目，事实上绝大多数类似的工业城镇都有这样的场子。
娜塔莉的想法就是让他来参加这种比赛，从刚才他们的对话听来这种场子里用的铠甲基本上连正儿八经的军用品都见不到的样子，而他的铠甲是在军用品当中都算得上是顶级货，这种巨大的装备差距是很难弥补的，他上擂台几乎没有什么风险。
但似乎并不包括这次。
“看到那个银色的家伙了吗？他就是这些天擂台战的主角‘公爵’。”罗姆朝格斗场中央一指，“三天里他在这个场子累计里连赢了十六场，啊马上就是第十七场了。”
穿银色铠甲的选手拿着械装大剑发起暴风骤雨般的进攻，拿斧枪的黑色铠甲的选手节节败退。
“洛伦特白金工坊的‘雪狼王’？”认出银色铠甲型号的娜塔莉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会这种高级货？”
她再看看那个比“雪狼王”小了整整一圈的黑色铠甲，那个倒没有型号，稍微有点机械基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头盔、胸甲、腿甲都不属于同一套，多数佣兵和赏金猎人的重战士就是穿像这样从黑市和机械市场淘不同的部件拼起来的杂拼货色，赌场提供给没有铠甲的选手的也是这种货色。
“你们不也是准备靠装备碾压对手么？”罗姆耸肩，“不过那家伙和你们的想法不一样，不是来赚钱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这家伙似乎是哪里来的贵族少爷，来的时候排场挺大，带了好几个仆人、保镖，他根本就不缺钱，他是来寻刺激的。”
“寻刺激？”
这时场中响起了一声比前面武器交织时更加响亮的撞击声，是黑色铠甲的招架出现了一丝松懈，“公爵”的大剑直冲他的胸甲而去，喷气式大剑的剑身和“雪狼王”的背部同时爆发出巨响，军用铠甲驱动的巨力和械装剑本身的助推力的双重冲击让胸甲发出了濒临破裂的声响，黑色铠甲向后退去，头盔中的闷响淹没在了看台上爆发起来的高呼声中。
“‘公爵’的沉重一击！他又得了两分，我们的‘黑骑士’选手是否还能撑住呢？”聚光灯下的主持人努力煽动着气氛，他的声音在斗技场边四面八方的扩音器中同时响起。
“废话，这肯定撑不住的啊……”娜塔莉摇头自语。
“黑骑士”伤势不轻，他弓着身子拄着斧枪，另一只手捂着胸甲，还没缓过来，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头盔内部，他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沫。
他忍着剧痛，艰难地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莫德莱看出他是准备投降，也知道事实上在刚才的招架中他就好几次试图抬手叫停或者和“公爵”拉开距离。恐怕在刚交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场搏斗根本没有悬念，不缺钱到一定地步的人是不会做这种装备悬殊的挑战的，但不管再怎么缺钱还是命更重要。
然而“公爵”一直没给他叫停比赛的机会，这一次也是。
几乎是“黑骑士”那只颤巍巍的手举过肩膀的同时，“公爵”突然将剑扛到了肩上，“雪狼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爆响，白金工坊的顶级军用铠甲全力驱动，居然一脚踏碎了地面，带着几百公斤的重量向前跃去。
喷气式大剑也被驱动了起来，跃起的“公爵”在空中转动腰部，大剑画出圆形的喷气尾迹，正中“黑骑士”抬起的手臂。
“黑骑士”在这股冲击中失去平衡，被带倒在地，这一次他的哀嚎穿透了欢呼的声浪。格斗场的武器去除了刃部，所以他的胳膊没有被整条切下来，但那种冲击力下就算是钝器有着致命的威力，他的手甲断裂，手臂折向的方向叫人看了头皮发麻，骨骼的断口刺开肌层，碎渣嵌进肉里。这已经不是接骨术能处理的伤势了，如果没有相当水平的外科医生立刻给他动手术，这条手怕是要彻底废掉了。
“喂，他都已经投降了！”娜塔莉瞪圆了眼睛，“为什么那家伙还要打下去？”
“这就是‘公爵’来寻的刺激。”罗姆耸肩，“凌虐弱者的刺激，他打的场次对手没有一个不重伤的，这个家伙算是伤得轻的了，昨天还有个倒霉的被打碎头骨抢救不及死了。”
娜塔莉悚然，在她的印象中这种地下项目虽然血腥但至少还有基本的规则在，重伤倒并不算罕见，但默许死人就有点不太正常了，毕竟赌场再怎么不管选手的死活也不会喜欢处理尸体。
“为什么主持人没有叫停？一方投降了啊，这不合规矩啊。”
“老板默许的，用这种方式炒热气氛。你要知道这家伙占据的场次虽然赔率很高但实在太没有悬念了，没有悬念的赌局对赌场来说是赚不了钱的。所以这两天老板把门票价格翻了两番，但照样满座。除了赌点钱，这些观众就是来看着这种场面的。其实嘛，这两年地下铠甲格斗的尺度本来也是越来越大，现在还严格讲规则的场子不多了，你要知道，观众的口味也变刁了，对刺激场面的要求越来越高。”罗姆给她解释。
“比赛结束，胜利属于我们的‘公爵’！他在这里创造了史无前例的十七连胜！”主持人高声宣布结果。
娜塔莉再看向场中，“黑骑士”还在哀嚎，胜负已分，但医疗人员却迟迟没有上来，“公爵”一脚踩在“黑骑士”的胸甲上，以胜利者的姿态举起手竖起一根手指，观众声嘶力竭地高喊着胜利者的名号。
她厌恶地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了看身旁的莫德莱。
莫德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没用语言回应，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上过战场的他倒不至于对这个场面多愁善感，但他委实是不想投身到这种厮杀当中。
“公爵”用的蒸汽铠甲和他的是一个级别，身手也不差，面对这样的对手想要无伤地赢下比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是为保证人身安全才选择逃亡的，为了筹集逃亡资金而赌命的话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