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半个小时的跋涉,跨过荒野翻上一块山丘,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他们已经能望见那被挖开的山体和稀稀拉拉分布的工棚了,还有一条从这里起始的铁路,延伸进山腹内的矿洞,它会穿过山体伸向荒野,和那条向东的铁道合流。那便是他们打算要乘车的路线了,而且非常幸运的是,就刚好有一辆火车头停在那上面,看上去也是废弃已久。
“可我们该怎么下去?”莫德莱问。
娜塔莉看着不远处从中间断掉的矿区长梯,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们站在崖边,采石场其实就在他们脚下,落差大概三四十米,岩壁陡峭,纹路很浅,一看就很难攀爬。
还有一个能下去的方法是另一侧的的用动力炉启动的竖井矿梯,这个东西很好启动,但问题是矿梯平台现在在底下,控制台在平台上。
谁都没料到会因为这种事情被挡住去路。
“我来帮你们吧。”打破这个窘境的竟然是赫那。
未等两人作出反应,她从裙底伸出了四条触手,分别缠住了两人的双手,把他们吊了起来,伸到悬崖外头去。
看着悬空的脚下,娜塔莉尖叫起来:“呀啊啊啊啊!赫那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诶?就这么放开的话娜塔莉会死的哦。”赫那眨着眼睛。
“是把我放回去啦!”
“等一下,你是想把我们就这么放下去?”莫德莱好不容易克服了高空的恐惧,反应过来了,“你的触手能伸那么长吗?”
“没问题的哦。”
话音刚落,触手就吊着两人匀速向下放去了,只是三十多米的落差,转眼间两人就双脚着地了。
“喂,已经到了。”莫德莱朝全程双眼紧闭的娜塔莉提醒道。
“啊,下、下来了。”直到触手从手上松开,娜塔莉才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
触手像是收回的卷尺那样缩了上去,随后,赫那娇小的身影从崖边跳出,她将触手捆在了一块巨石上,将减轻了重量的自己倒吊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二人中间。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莫德莱抬头望望上头的悬崖,由衷地赞叹。
真的很难想象从那娇小的身躯里是怎么伸出四条几十米长的触手的,不,应该说一开始她那巨大的本体能变成这么一个小女孩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先别佩服了,赶紧去看看那车头还能不能用吧。”娜塔莉苦着脸,不停地用衣袖擦着手腕上的湿粘痕迹。
比起在各地铁路跑动的那些客运和货运火车,矿用车头要更不修边幅一些,完全就是由铁块和管道组成的钢铁巨兽,这种火车有更充足的马力,铁轮也更大更结实,和铁轨之间有巧妙的联结构造,这个设计会让它的速度变慢,却会让火车更稳定,在矿洞和隧道内急速上下坡,或者碾过坚硬的碎石也不会跳离铁轨。
废弃已久的火车头锈迹斑斑,仿佛垂暮的老者,但这一行人现在能仰赖的,也就只有它了。
他们进了火车头的驾驶室,娜塔莉走进后方的动力间,对动力炉做了一番检查。
“燃油还有一点,零件缺乏了一点润滑,动力炉有点小毛病,但应该能启动。”她不禁喜形于色,“有戏啊!”
她返回驾驶室,立刻着手启动工作,她拨动几个旋钮,把它们放到合适的档位,然后一把把启动杆推到底。
动力炉点火,数秒钟后蒸汽从动力炉中溢出,引擎启动,发出巨大的轰鸣,铁锈在机件里磨着响,驾驶室都跟着整个车头颤动起来,操纵台上的几个仪表上的指针同时转动,指向某一个数值。
娜塔莉几乎就要振臂欢呼,但手刚举起来她又慢慢地变了脸色,因为动力间传递过来的震动越来越大,车子却没有一点前进的意思,最后伴随着一阵异常剧烈的震荡,动力炉突然熄了火,启动杆啪地弹了回来,所有指示灯熄灭,仪表全部归零。
“怎么了?故障了?”莫德莱的机械知识只限于铠甲,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可能是这车又放得太久,部件和轮子都有点被锈住了。”娜塔莉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耐心给他解释,“车从静止到走动的阻力是最大的,现在又增加了额外的粘滞力,那个动力炉本来就有点小问题,动力差了一点。”
“那我去后面推,再试一次。”
“推?”娜塔莉愣了愣,诚然现在这火车头只需要一点点的额外动力打破和阻力的平衡就好,但一两个人的助推力量放在这种上百吨重的车头上根本就毫无意义的。
“用这个。”莫德莱指了指背后的箱子,转身跳下了驾驶室。
娜塔莉明白了,莫德莱是要穿上蒸汽铠甲推,军用铠甲的输出功率峰值可以超过两千马力,足够作为火车的额外助推力。
“待会儿听我喊话。”莫德莱说完跑向车尾。
“好。”
娜塔莉抓住启动杆,等待着。几分钟后,她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喊:“就是现在,启动!”
她再次把启动杆推过去,引擎轰鸣车头震动。在车头的后方,一身重铠的莫德莱双手推在车上,足铠踏裂了枕木之间的地面陷进了岩土中,铠甲背后的引擎轰轰作响,“屠龙英雄”在做顶峰输出。
数秒钟的角力,分别在车上和车下的两人终于听到了一直在期待的,铁轮突破粘滞力转动起来的吱啊响声。
火车头开始走动了!
娜塔莉兴奋地拥抱身旁的赫那,然后打开了驾驶室的门,探出半个身子朝车后喊了:“好了,快上来!”
钢铁的人形站在不远处,火车头正离他远去,他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笑容从娜塔莉脸上隐去了。
“喂,笨蛋皇子!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啊!”她觉得不对劲了。
她看到对方的手里拿着那把焰式械装剑,推动火车然后再追上火车,这个过程有什么必要拿出械装剑展开?
那钢铁的人形没有任何追火车的意思,反而开始一步步后退。
“你……”娜塔莉忽然明白这个不要命的主想做什么了,放声喊了出来,“你别犯傻了!快上车!别去!会死的你不明白吗?”
莫德莱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火车加速远去,同时听着从梦中醒来时就一直在他脑壳里重复回响的声音:
“你们,逃不掉的!”
在娜塔莉的帮助下他脱离了那个精神控制的牢笼,但圣甲虫的精神依然和他相连,那头怪物还能向他传递声音,也能感应到他的位置。
娜塔莉错了,只要他在那辆火车上,不管多少幸运降临他们都难逃一死。
这里距离伯爵的领土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靠这辆矿用车头的速度想甩掉一只能定位他们的圣甲虫,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到了又能怎样呢,谁能保证那里有足以对抗圣甲虫的战力?以那种怪物的实力要碾平一个小镇,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不想拿其他人的命去赌那种虚无缥缈的奇迹,从醒过来开始他就没有把自己列在逃亡名单上,原本火车能顺利启动的话他会在进入矿洞下坡前跳下车。
驾驶室内,娜塔莉猛地转身扑向操纵台,想将火车头停下。但这时加速完毕的矿用火车却正好冲进矿洞,一个突如其来的下坡,车头猛地扎下去,娜塔莉没有防备,和赫那同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下坡让火车进一步加速,这种情况没法再停下了,前方还有一个长长的上坡,这辆动力不足的废弃火车头在这里刹停的话,再启动很难说能再爬上坡,说不定会困死在这里。
矿洞外头,穿着铠甲的莫德莱已经拖着长剑走上了那座竖井矿梯,在控制台上操作,他运气还可以,这矿梯还能使用。
他乘上矿梯,重新升到悬崖上。
从矿梯平台跳上悬崖的同时,铠甲的引擎轰鸣起来,他拖着剑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要将圣甲虫引到其他地方去,越远越好。
他滑下陡峭的山坡,在荒野上奔跑起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拖长,足铠敲打着荒野的土地,在他听来每一步都是在给他的生命做倒计时。
就在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时候,那一刻终于来临。
一阵旋风从天而降,一时间周围飞沙走石。
遮天的巨大阴影忽然笼罩了莫德莱,他在引擎声中听见了那东西振翅的声音,这阵风暴也是它振动脉翅卷起的,没有这样的力量是没法让那么巨大的身躯飞在天上的。
庞然大物从他的头顶掠过,轰然落在他的前方。
莫德莱停了下来,抬起了头——不这样的话他根本看不到那怪物的头。
强健有力的分节肢足支撑起了山丘一般的身躯,带着大理石般花纹的甲壳覆盖着鞘翅、肢体甚至还有头部,剃刀般的颚和威武的长角从头盔一般的甲壳里伸出,在那天生的坚硬甲壳外,还额外覆盖着一层水晶质地的带刺护甲,那是虫族从人类无法挖掘到的地底挖出的稀有原石所打造的铠甲,坚不可摧,只有最精锐的虫人战士有资格穿戴。这种水晶也用来武装它颀长的前肢,水晶手甲包裹住它带有指节的前肢,然后继续向前延伸,末端是锋利的刀刃,让它的前肢看上像是两把巨大的镰刀。
并非所有的虫人都会有和人类相似的形态,圣甲虫就是一个例外。它们通过吃人进化出了高等的智能,却未曾一分一毫改变过这副狰狞却又威武的身躯。
虫形的巨龙——这个诡异概念在莫德莱的脑中一闪而过。
那是亲眼见过圣甲虫又幸运地活下来的人们为这种怪物取的外号,那的确是一只甲虫,却有着一种令人敬畏的雄浑和阴暗之美,如同巨龙。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除了龙外,还真找不出有什么生物能与圣甲虫相提并论。虽然巨龙本身的天赋和能力可以完美地克制圣甲虫,但对人类而言,一头圣甲虫,是远要比一头龙要来的棘手的。
对视之间,再一次,圣甲虫的话语直接流入了莫德莱的精神世界,圣甲虫和其他虫人不同,并没有和人类相仿的发声器官,却能依靠强大的精神力直接将自己的意志灌输到人类的脑中。
“安图因的化身,在何处?”洪钟一般的声音在莫德莱的脑中回荡。
莫德莱马上听懂了,圣甲虫的目标,的确是赫那。
安图因,传说中差一点吃掉了整个世界的邪神,那原来是虫族用来称呼赫那的名号。
对此,莫德莱的回应是举起了武器,械装剑启动,剑身发出红光,藏在其中的火焰蠢蠢欲动。
“这便是你的回答了吗?”圣甲虫的声音毫无波动。